第36章 山雨
兩支隊伍分別在兩個村子,其實中間距離也不算遠,爬過半座山,鑽過一個隧道就到了。林峰因為是醫學專業的,也不知道怎麽哄哄着,第二天就跑到了這邊來。
其實他就是找地方玩的,并不像其他學生,利用這個機會表現自己争取入黨。只是他過來的第一夜就下了一場雨,被醫療小隊封為“雨神”。
丘陵地帶下雨并不是什麽好事,兩個村子中間那條一人多寬的小路也更不好走了。因為路兩旁并沒有防護措施,蘇尚喆和幾個師兄阻止這邊的孩子冒險再翻山頭過去。路邊陡峭的土坡上那些夾雜着石頭的泥土看着都是搖搖欲墜,說不好什麽時候就塌了。
作為支教小分隊過來的人,林峰自然被指派在這邊湊着大隊的院子教課,蘇尚喆這個後勤也被調撥了過去。
教學嗎,還是山裏的小學生,再簡單不過了。林峰蹲在大隊院門口,嘴裏叼着跟茅草,等這邊的孩子們到齊了,他的計劃也基本成型了。
一二三年級一共二十來個人,加上到了年齡卻沒上學,如今又跟着孩子們跑過來的,統共三十五個人。三十五個人一個班,林峰十分鐘一年級數學,十分鐘二年級語文,十分鐘三年級數學,串着講。剩下的不管是四五年級還是初中,一并撮給了蘇尚喆。
初中生不多,兩三個,都是奔着補課開小竈來的。四五年級的孩子們還沒有一點要考學的意識,蘇尚喆教什麽他們學什麽,特別是到了音樂課和體育課的時候簡直是放羊一般興奮的不得了。
音樂課難辦,山那邊因為本來就是過來支教的,自己就帶着手風琴過來,這邊是啥都沒有。說啥都沒有也不科學,蘇尚喆帶着一支口琴。但吹口琴并不是他的強項,只是這支琴是小時候尚安琪花了兩個月工資加外快買來的,想的是讓兒子最起碼精通一向樂器。但自從生活忙碌小多多開始厭惡吹曲子之後,口琴就一直被冷藏了。這次帶出來純粹是個意外。
晚上倆人點着蠟燭備課,林峰給蠟燭做了個燈罩,然後便用大蒲扇趕殺蚊子。
“音樂課怎麽上?清唱啊!”林峰轉着手裏的口琴把玩了半天又遞了回去,“你練練,小時候會現在肯定也會。歌譜我都給你找來了。”
蘇尚喆看着手裏的譜子發呆,有點後悔小時候不用功了。
“你練練,我把袁大哥那天去找你時候的話一點不落的都告訴你。”
蘇尚喆擡擡眼皮,拿起口琴磕磕巴巴的吹了一首世上只有媽媽好。
“挺不錯啊,趕緊練吧,我幫你批作業。”
曲子是一首老歌——《讓我們蕩起雙槳》。蘇尚喆看着譜子低低的吹着,皺眉輕皺着,對自己吹出來的調子很不滿意。如今最煩惱的是什麽?是會唱,可吹出來的就不是那麽回事。
林峰把蘸着紅墨水的筆放回墨水瓶,托着腮幫子看燈光下認真練習的蘇尚喆,半天後啧啧舌道:“我沒戲了,本來還想着勾搭勾搭袁大哥呢,和你一比吧,發現自己就是一茅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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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琴在蘇尚喆嘴邊吹出一個尖厲的調子後停了下來,林峰看看只有兩個人的窯洞,湊過去說:“說實話,你們倆怎麽吵架了?看他送你上學的時候挺好的呀!”
蘇尚喆冷着臉看他,眼神很冷。
林峰擡手擋住低聲道:“別瞪別瞪,受不了你這眼神。你相信嗎,同類之間有磁場,能感覺的到。”
林峰支着腮幫回憶過去,唉聲嘆氣。
“第一天我見到袁大軍吧,徹底驚了,身材真雞蛋(ji ba,林峰的委婉表達)的好。我當時看的眼睛都直了,後來我再一瞧吧,又驚了!原來人有主了!說實話尚喆,你也舍得和他吵架,多好一人吶,擱我肯定舍不得吵。那天他去找你,看見陽臺上堆的東西臉色都變了。忒慘了,心疼啊!誰要是這麽疼我,我早知足了。”
林峰似乎說到傷心處,神色黯然。蘇尚喆什麽也不說,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我之前也有個朋友,連袁大軍對你的一半好都沒有,那樣我還寶貝的不得了。咱們這樣的人那麽少,我覺得能碰見一個就不容易了,哪裏還計較那麽多?媽的後來被家裏發現了,丫獨善其身了。我被我爸囚在家裏,跟犯人似的。後來都想跳樓了,站窗戶邊兒我又想,為毛是我跳不是他跳?他拍拍屁股和別的女人結婚去了,還說是我勾引他的。這種沒擔當的男人應該死在我前面啊!”
“你多大了?”
“二十,你不知道嗎?”
“他多大了?”
“三十五六了吧。”
蘇尚喆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說:“別傷心,你最後一個願望還是能實現的。”
林峰愣了一下,翻着眼睛回憶自己到底有什麽願望,等醒過來拍了下額頭說:“必須的,我那時候還一天咒他八百遍呢,有幾個都被我咒死了。”
“挺奇怪的,後來我複課,見到他帶着那個大肚子的女人走在街上,竟然連看都懶得看一眼。他後來還在學校後巷堵我來着。”
“你賞他一拳頭?”
“不是。”林峰眯着眼睛笑,方才的陰霾瞬間散了,“踢他褲裆,他立即就倒下了,也不知道影不影響他繼續制造祖國的嬌嫩小花朵。你呢,說說呗,和袁大哥怎麽認識的?青梅竹馬?”
“我倆吧……”蘇尚喆想了想說,“你肯定哪地方相差了,他喜歡女人。”
“啊?!”
蘇尚喆低頭繼續吹口琴,想起袁大軍喜歡女人的事實,心裏不知道什麽滋味。
第二天下午的音樂課,口琴雖然吹的磕磕巴巴,但一群孩子加兩位老師都很開心。林峰是個孩子王,帶着小年紀的學生在濕漉漉的石頭鋪就的院子裏玩老鷹捉小雞,尚喆坐在一邊的花池子旁吹《讓我們蕩起雙槳》,大年級會唱的孩子一起唱,慢慢的那些不會唱的也能跟着黑板上的歌詞唱出來。
下了第二節課又下雨,因為路不好,兩個人決定給孩子們放了假。二黑和芹妞一前一後跟在他們後面,二黑說:“老師,下雨了山上有山菌,你們去采不?炖菜可好吃勒。”
芹妞說:“二黑,我告訴你爸媽,雨天不讓爬山。”
“去去去,要你管!”
“我已經不流鼻涕啦!”
二黑指指她的清水鼻涕,“那是啥?”
“是感冒啦!”
芹妞氣哼哼的坐到門口撅着嘴不理人,二黑還在繼續蠱惑兩位英明神武的老師。
“老師,天黑還早着呢,你們去不去?”
“不去。”蘇尚武拍他的大腦袋,“家長說不讓爬就是不讓爬,不聽話的學生不是好學生。”
“就是。”芹妞附和,遭了二黑一枚大白眼。
二黑把野山菌說的天花亂墜,簡直是比鎮上賣的豬肉還好吃,林峰蠢蠢欲動,每一次萌芽都被蘇尚喆扼殺掉了。
二黑悶悶的走了,林峰嘟嘟囔囔,蘇尚喆不動如山。
醫療隊還沒回來,蘇尚喆指派林峰去生火燒熱水,兩個人都沒燒過土竈,因為下雨柴也濕,搗鼓了半天愣是沒點着,臉上還被自己塗得亂七八糟。蘇尚喆掏柴火的時候被燒過的那頭弄了一手黑,很好心的擡擡下巴說:“你臉上弄的,擦擦。”
林峰擡手擦擦,蘇尚喆好心幫忙,順便在他臉上寫了個“八”字。林峰擡手再一劃,就是半張臉的包公。蘇尚喆笑,林峰擦了兩把才發覺不對勁兒,跳起來想要還擊呢聽見外面芹妞的哭聲。
女娃娃頭發濕漉漉的,擦着眼淚說:“老師,二黑進山啦,嗚嗚,去挖蘑菇。”
蘇尚喆拔腿往外走,林峰拉着芹妞跟上,嘴裏抱怨,“你怎麽不攔着啊。”
“嗚嗚,我沒他力氣大。”
“去告訴他家裏人吶。”
“嗚嗚,我不敢,他爸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打斷他的腿。”
蘇尚喆對他們教養孩子的方法不得而知,但要說打斷孩子的腿倒不至于,只是想着若是他們能找回來,總能讓孩子少挨一頓打。讓芹妞指了路,兩個人上山。
剛才還不大的雨沒有停,反而又有變大的趨勢。山道兩旁有樹擋着,倒還好。林峰搓着胳膊低聲說:“這崽子膽兒肥呢,到時候他家裏人不揍我也得揍他兩巴掌。唔,真冷啊。”
蘇尚喆的嘴唇有點發青,山裏本來就比山下涼,被雨水淋了,風一吹,可真是銷魂。
山路越來越窄,到了半山腰已經從辟出來的小路變成了人踩出來的道路。林峰吸溜着鼻涕問:“兔崽子不會是鑽裏面去了吧!”
蘇尚喆喊了兩聲,沒聽見回音,心裏也還是着急。
“山裏有狼嗎?”林峰聲音小下去。
“你別瞎說。”
兩個人拽着樹幹往上爬,每拽一棵樹,都會因為晃動像是下了一場大雨。裏面樹林密集,天色更暗了。因為眼睛對環境的适應,等兩個人察覺天黑的時候,天已經是徹底的黑了下來。
“二黑!”蘇尚喆大聲喊,依舊沒得到回音。
林峰拽着樹幹往一側走,想看看面前陡坡下的情況,腳下一滑尖叫都沒來得及,已經順着山坡滑了下去。蘇尚喆一驚,伸手去拽已經來不及。
林峰滾出去很遠才被樹擋住停在了半坡,好半天都沒回應蘇尚喆。蘇尚喆心頭恐懼,拽着能夠到的樹幾乎是順着石坡滑下去的。夏天本來就一件體恤,他們以為統一着裝,短袖外面加了一件淺軍綠色的襯衣。即使是這樣,滑下去的過程中還是擦破了皮,整個腹部都火辣辣的疼。
蘇尚喆夠到林峰,找了一個能待住的地方把人拖過去,拍打了一會兒才聽見林峰呻吟着說:“疼……別打了……靠……”
“我以為你死了。”蘇尚喆摸黑檢查他身上的骨頭,還好,并沒有斷。也許是因為冷,說出的話止不住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