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聖焰教源于西域,是西域第一大教派。
被聖焰教殺害的人大都死狀平靜,并被剝去身上的衣物,在皮膚上留下巨大的黑金色火焰。顏料不知用何種植物碾壓的汁液釀成,雨沖不落,白日黑中鑲金,夜晚金中染黑,妖異非常。
12年前聖焰教初現中原,連挑10餘家中原門派,鬧起一陣血雨腥風。
卻是來無影去無蹤,莫名其妙的出現又莫名其妙的消失。
幾年來,聖焰教近似于銷聲匿跡,沒鬧出過什麽幺蛾子,大部分武林門派因此終于略略放下了心。但從魔教的情報網裏,淩漠寒等人一直懷疑,聖焰教非但沒有退出中原,反而是悄悄的在中原紮住了根。
重現江湖,沒想到他們卻用魔教做了第一個靶子。
月前,魔教陸續有3處分壇受到攻擊,半夜燃起熊熊大火,人員死傷無數。這件事,說起來頗有那麽點挑釁的意味。
淩漠寒自然便派秦山淮水分頭調查。但是如果扯上聖焰教,說不得要再謹慎一點。
淮水回報完畢,徑自回自己的居所休息。淩漠寒起身上樓,蘇聿自然亦步亦趨的跟着。
對于聖焰教,蘇聿也有印象。雖然當時他年歲還小,但也已經到了記事的年紀。更何況,他父親就是在與聖焰教的一場争鬥中舊傷複發,回來沒挺幾天就去世了。
那時候,人人緊閉門窗。吳家每夜都有高手放哨,人心惶惶。
“想什麽?”
“聖焰教……”蘇聿下意識的回答,“當年為什麽進入中原武林,消失後又為什麽卷土重來。”
“擔心什麽?”
“擔心魔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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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漠寒輕笑了一聲。
“……!”蘇聿趕緊轉頭,淩漠寒臉上的笑卻已經隐去了。
“……”
蘇聿非常淡定的催眠道,将視線轉開,正視前方。
然而他卻聽見淩漠寒說,“你與以前有些不同。”
“!”蘇聿立刻一激靈,擡頭看見淩漠寒正看着自己,目光有些探究,若有所指。
“……是嗎?”蘇聿趕緊回憶一下原裝蘇聿相遇時對方的行為舉止,眼波流轉,眉間微微皺起,霎時間便讓人有楚楚可憐之感。他低聲問道,“有何不同?”
之前太大意了!他懊悔!忘記自己應該假扮蘇聿了!
淩漠寒沒有回答。
他仔細想了想蘇聿的出身,忽而想起來對方是淩漠寒于秦樓楚館所救,心說,不會吧,莫非蘇聿在教主面前走的是弱柳扶風誘受路線?
……這麽想起來,還真很有可能。
蘇聿抿着唇小心翼翼的又看了淩漠寒一眼,輕輕往前踏了一步,伸手拽向淩漠寒的腰帶。
淩漠寒不動聲色的看着對方整個人都貼了上來,開始上下其手的給他寬衣,還不忘時不時擡眼小心翼翼的看他,似乎在确定有沒有将自己惹怒。
淩漠寒抓住蘇聿的手腕,讓他不要亂動。
“……”蘇聿疑惑的看他,長而直的睫毛還撲閃撲閃的。
“明日道華下葬。”淩漠寒說道,“早些起。”
蘇聿身體一僵,随後馬上恢複常态,點了點頭。
“好。”他說。
當天晚上,蘇聿躺在裏側,雖然沒被夜襲,但他怎麽也沒睡好,颠三倒四做了一堆怪夢。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又在鳥鳴中倏然驚醒,床上只有他一個人,淩漠寒早就起了。
蘇聿穿衣下床,走出屋子,看了看靜谧的後山。向外凸出懸空的舞劍臺上沒有人。
今日下葬。
蘇聿費勁巴拉的在蘇聿一堆紅粉黃的衣服中挑了一件暗藍色的換上。這具身體的原裝蘇聿喜歡将一部分頭發束起,另一部分在後面披散。
武林人本來也沒太多規矩,但他想了想,還是将頭發都梳上去,規規矩矩盤成發髻,用簪子束好。
洗漱完畢,蘇聿走出小樓。
從朱雀峰北坡向下,群山之中有一塊凹地。
堂主、護法,凡是能找回屍首的,都葬在此地。這次應該也不例外。
一路上,三三兩兩的教衆皆向凹地走去。
從山坡往下,遠遠就能看到凹地上站了密密麻麻近百人。在最前端,有三個臨時搭起的木臺,臺上各停三具棺木。
蘇聿看到了自己的面孔。
淩漠寒是将吳道華按教主夫人的身份下葬的。吳道華身上穿着紅袍,外面是淺白的罩衫,一頭漆黑的長發用白玉冠束起。
因為上了妝容,此時吳道華的臉色雖然蒼白,卻并不顯得太過駭人。他安靜的躺在棺中,淩漠寒正走上前将他歪向一邊的頭扶正。
整個人就好像陷入沉睡中一般。
他看着淩漠寒,男人面無表情,蘇聿看不出他會不會為吳道華的死而悲傷。
蘇聿停在坡上,在這個角度,他能清晰的看到棺中的自己。
感覺很奇怪,他畢竟還活着。
蘇聿看了一會兒,就将視線移向另兩臺棺木。分別是綠绮堂與黃衣堂主。
他們,才是真的死了。
蘇聿站的不遠不近,周圍氣氛壓抑,他覺得心中一片枉然。
魔教的葬禮并沒有什麽隆重的儀式。所有人站在那兒,不怎麽說話,也沒什麽動作,好像一副快要靜止的畫像。
這樣的氣氛持續到将近正午。
午時三刻,如果有太陽,投在地上的陰影将近最短。
雖然今日陰天,但仍在這個時候,三具棺蓋合上,有教衆擡起棺材,放入事先挖好的土坑中。
在這時,周圍才響起嗚嗚咽咽的哭聲。悲從中來無法壓制情緒的,大多是綠绮黃衣兩堂的教衆。
掩土,立碑。
人生一世,默默無聞也好,聞名天下也好,最後只有這一種歸屬。
蘇聿與另兩位堂主交往不深,他嘆了口氣,默念,一路好走。
土一鍬一鍬埋上棺材,掩去他們在人間留下的痕跡。
似是為了應景,一陣簫聲從高處傳來,映着回環盤旋的山風,幽深嗚咽。
蘇聿轉過頭往外圍走去。
他心情有些低沉,不自覺的就順着簫聲尋去。
朱雀峰山頂的高石上,确有人吹簫。
吹簫人一身白衣,腰間佩玉,迎風而立,飄渺如仙。在他旁邊,盤膝坐着一名一身紅衣的男子,披頭散發,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撐着石面,直直的看着下面入葬的景象,不知在想些什麽。
青影堂主白洛楓與赤血堂主穆惟遠。
蘇聿在後面站了一會兒,忽而直奔回小樓,探手取琴。
心中若有所感。
雖然與另兩名堂主交情不深,但,也讓他送他們一程。
蘇聿抱着琴,也尋了塊高石。
從上向下看,山谷中的人群縮的很小,容貌動作,皆無從辨認。
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左手按弦取音,右手彈弦出音。微微灌入內力,铮然奏響。
古琴之音,情感內斂,肅然平緩。映着群山,映着陰灰的長空,映着聞之則悲的簫音,緩緩和來。
“是他?”穆惟遠側頭,看了看遠處高石上的蘇聿,眯起眼睛。
一曲畢了,醞釀着暴雨的天空終于砸落雨點。蘇聿趕緊将琴護到懷裏,站起身,遠遠竟看見白洛楓沖他招了招手。
“……等我把琴送回去!”蘇聿隔着一段距離喊道,身影嗖的一竄,已經不見了。
“你理他做什麽?”穆惟遠不以為然的說,“回去吧,雨越來越大了。”
白洛楓神色複雜,“從琴聽心音,這不該是蘇聿的琴聲……”
“蘇聿以前奏琴……”
“就像繡花枕頭。”穆惟遠嗤笑,“外面看起來漂亮,裏面只有爛草。”
“心不靜,心不正,心不純。”白洛楓笑道,“不得韻味。”
然而剛剛……
悲而不傷,枉然卻似開懷,出世又将入世。
與之前相比,就好似完全換了個人一樣。
蘇聿再奔回來的時候,就看見穆惟遠脫了外袍架在白洛楓頭上擋雨。青影堂主站在那兒哭笑不得,使勁推他,“喂,沒那麽嬌弱吧?”
雨确實越下越大,很快就連成一片白色的水幕。蘇聿還沒開口,倒是穆惟遠不喜的看了他兩眼,冷冰冰的說,“怎麽也不拿傘?”
“……”
蘇聿立刻就懂了,穆惟遠怪他不拿傘給他家白洛楓擋雨!
秀恩愛閃瞎狗眼!
蘇聿抹了把臉,“不好意思,不知道傘放在哪兒。”
“有什麽事?”他轉頭問白洛楓。
“比一場如何?”
“……”蘇聿奇怪,“為什麽?”
白洛楓面上沒什麽表情,穆惟遠已經去旁邊随手折了兩根樹枝,一根扔給蘇聿,擺明了是不讓他拒絕了。
“……”蘇聿抖了抖手中帶着青翠樹葉的小樹枝。
“請吧。”
“……”
蘇聿環顧四周,他們此時站在高石之上,稍一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
昨日雖然兇險,但好歹他已經将內力全部煉化完畢。蘇聿運起第一層月西江,真氣緩緩灌入手中的樹枝,身形一動,搶先攻了過去。
他速度看起來不慢,但落在白洛楓眼裏,卻又變得極慢。
蘇聿手中的樹枝還未近身,就被白洛楓輕輕一擋向旁側蕩開。
兩股真氣轟然相擊,蘇聿覺得手上有些發麻,趕忙借力像旁邊一閃。白洛楓卻似早就猜到了他的動作,身體一轉,如影随形一般,手上樹枝遞出,蘇聿覺得頸部一痛,趕緊偏頭一躲,揮枝撥開對方的攻擊。
兩人身形輾轉騰挪,水霧飛濺。
雨簾愈發濃重,身上的衣料都吸了水。
暴雨的雨點砸在身上生疼,四周一片白茫,就算兩人其實離的很近也什麽也看不見。耳邊也只有暴雨聲,難以分辨白洛楓的行蹤。
然而受阻礙的似乎只有蘇聿一個人。
白洛楓的攻擊非但沒有緩和,反而一式快過一式,一招快過一招。每一次都是對方的樹枝已到了近前,蘇聿才能勉勵躲閃,或是迎擊。
劈、砍、刺、挑。
蘇聿有種感覺,白洛楓在讓着自己。每一招每一式都沒有封死,給他留出躲避反擊的空隙,度卻又把握的剛剛好,讓他毫不輕松,應接不暇。
穆惟遠眯着眼睛站在一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