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本來是要散完步回來午睡的,結果卻被臨時吩咐命令了一通。雖然不知道是要做什麽,但總歸不會讓她覺得開心就是了。
這情緒一直持續到直到梳妝的時候,阿瑤的臉上還沒有笑模樣。
她早知道湛雲是段雲舟派來監視她的,往常總會收斂一些,今日卻始終耷拉着眉毛,倒更多了幾分靈動可愛。
湛雲與她朝夕相處一個月,也甚少見她這模樣,沒忍住噗嗤一笑,同她嬉鬧了幾句。
又怕那邊段雲舟會等的不耐煩,為她打扮好之後,湛雲又一路送她到了前院。
阿瑤許久沒有這樣鄭重打扮過了,有些不适應地摸了摸耳邊的流蘇,才走進花廳。
可沒想到的是,花廳內不止段雲舟在,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子,身姿窈窕,模樣清麗,此時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段雲舟,瞎子都能看出來是什麽心思。
她腳步頓住,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進去。
但實際上,段雲舟也沒料到今日來的不是陸氏,而是她的親侄女陸以雙。
阿瑤在門前猶豫的模樣落入段雲舟眼中,他沉聲喚了一句:“……阿瑤,進來。”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落在耳中有種無端的陌生,阿瑤抿抿唇走進去,糾結了一下還是站到了段雲舟身邊,但仍舊和他離着半步遠。
陸以雙坐在兩人斜對面,手心的絹帕被她揉搓的不成樣子。
自她進來之後,段雲舟便沒有給過她半分關注,甚至茶水都沒有預備。
明明在用膳,卻叫她這時候進來,她想坐過去拉進一下關系,他又說,從不和人同桌吃飯。
于是,她只能幹巴巴坐在一旁,連桌子都上不去。
花廳內始終安靜,段雲舟當她不存在一般,她心中委屈,又不敢發洩,只怕會惹他不快。
誰知,他府中竟有一個如此出挑的女子。
陸以雙從阿瑤進門的那一刻,便沒有移開自己打量的目光。
應當是特意打扮過的,一身嫩黃襦裙配累絲雲鳳簪,不落俗套反而明豔動人,即便同為女人,陸以雙都覺得自己要被她吸引了,更何況段雲舟一個男人。
陸以雙忍不住拿自己和她對比,心中愈加酸澀,又見段雲舟沒有半點要介紹自己的樣子,清了清嗓子,竭力擺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樣子,問:“表哥,這位姑娘是……”
段雲舟看她一眼,沒答,反而擡手示意了一下身邊的阿瑤:“布菜。”
語氣熟稔且理所當然,陸以雙脊背一僵,想要站起身,卻沒想到會撞進阿瑤一掠而過的目光裏。
阿瑤将她的動作神情盡收眼底,當即便明白段雲舟叫她來是什麽意思了。
神女有心,襄王無夢。人家嬌滴滴的“表哥”都喊上了,他卻把自己叫來,還擺出一副情人溫存的模樣。
阿瑤心中嘆一句,面上卻不露分毫。
段雲舟從不會委屈自己,即便只有他一個人吃飯,桌上也整整齊齊擺了十二道菜,葷素相宜,香氣誘人。
阿瑤不知道他喜歡什麽,夾了一道最不會錯的西芹蝦仁放進他的碗裏,神色自然,真像是每天都做似的,實際上心裏一百個不情願,可她嘴甜,柔聲道:“公子,請用。”
初識到如今已有一個多月了,段雲舟還是第一次聽她用這樣矯揉造作的嗓音說話,微不可察地抖了抖手背上的雞皮疙瘩,看着那顆晶瑩剔透的蝦仁,挑眉說:“那道筍幹不錯。”
阿瑤在桌上巡視一周,終于在一道釀鴨裏看見了筍幹,無法,只得小心撥開爛熟的鴨肉,挑揀了幾片筍幹夾給他。
看着倒是乖順,段雲舟已經全然忘了房間裏還有另一個人,陸以雙坐在一旁,忍不住又問一遍:“表哥,這位姑娘是……”
或許,只是婢女呢。
她心中仍抱有希望,卻被段雲舟瞬間打碎:“你怎麽還在?”
毫不遮掩的厭煩,陸以雙咬住下唇,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好像能察覺到阿瑤投來的嘲諷目光,又好像能聽到她心裏的嘲笑。
陸以雙不甘心地看着段雲舟,說:“表哥……你怎能這樣對我,姑母說,讓我多來看你,日後……”
日後,咱們是要成親的。
可後半句她沒來的說出口,就被段雲舟冷飕飕地眼神截住,淩厲逼人,她吞咽一下,心中已生了懼意。
阿瑤冷眼旁觀,一時間連夾菜添湯都忘了。
段雲舟強壓下怒意,命令道:“來人,送客。”
陸以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可再多的委屈,對上冷眼也說不出來了,她欲語還休地看向段雲舟,卻得不到他半分的憐惜。
甚至在她被下人“請”走之前,段雲舟的視線仍舊落在那叫阿瑤的女人身上,看都沒看她一眼。
“還看什麽。”
阿瑤一怔,意識到花廳裏只剩下她和段雲舟兩個人,當即便放下筷子,往後退了一大步,她又恢複了平日的恭敬疏離,俯身道:“公子慢用,阿瑤退下了。”
段雲舟不悅地蹙起眉,手指曲起輕敲桌面,反問:“退下,誰讓你退下了?”
不是不喜歡別人離自己太近嗎?
阿瑤心裏腹诽,小步挪近了一些。
段雲舟看着她的動作,微微眯起眼睛,命令:“站過來,伺候我用膳。”
方才給他夾的菜動都沒動,這會兒又是什麽意思。阿瑤猶豫着不想過去,又深知自己沒有拒絕的選擇,只好再度拿起公筷,問:“公子,想吃哪一道?”
分明是不樂意的,又偏偏不得不裝出一副乖巧的樣子。這種柔軟且臣服的感覺讓段雲舟感覺新奇,同時有有一種莫名的熨貼享受。
他擡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幹淨明豔的樣子可以和春色相争。
可美好春色灑在外面,而她卻是囚在眼前。
視線從她發間垂落的珠翠緩緩下移,纖細脆弱的脖頸,高挺的鼻梁,再到紅潤飽滿的唇。看她白皙修長的雙手替她捧起碗筷,段雲舟想到了在琅音府上,她垂首向薛茂敬酒。
當時他只覺得她是琅音養來讨好人的泥胎木偶,卻不想後來見到她一身鮮血,敢拿命給自己拼出一條前路。
聰明、狠絕,如今卻又不得不依附于他。
段雲舟目光暗了暗,想逗弄一只撿來的寵物,他擡起下巴示意了一下,說:“那道臘肉看起來不錯。”
擺的有些遠,阿瑤轉過桌角給他夾菜,他卻挑剔道:“蒜味太濃。”
阿瑤背着身深吸一口氣:“公子,這是蒜香臘肉。”
怎麽可能沒有蒜味。
段雲舟看她鼓起的側頰,掀了掀唇角:“把青蒜挑出來不就行了?”
阿瑤盯着盤子裏切碎的青蒜丁,真想摔筷子走人,可如今寄人籬下,就算是黃豆芝麻,她也得面不改色的撿出來。
她順從應下,段雲舟卻變本加厲,蒜丁之後又有蔥絲、辣椒……
阿瑤被迫彌補這些本該是廚房的錯,直到門前傳來一陣腳步聲,禹回敲了敲花廳敞開的門:“主子。”
應當是有公事要談,阿瑤松一口氣,放下筷子,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福身道:“公子既然有事,阿瑤告退。”
段雲舟這回沒再叫她,禹回迎面走進來,還沒來得及說是什麽事,先被段雲舟眼前的堆滿的食碟吸引。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在主人吃飯的時候在旁侍候,禹回神思一動,想到阿瑤姑娘平日裏那樣溫柔知禮,若是能一直照顧主子就好了。
段雲舟卻道:“叫人倒掉吧。”
禹回一愣:“主子……不吃了嗎?”
段雲舟将他的反應看在眼裏,神色冷了冷,問:“你在想什麽?”
禹回神色一凜,連忙跪下請罪:“是屬下逾矩。”
禹回跟在他身邊多年,段雲舟自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用眼神示意他先起來,說:“我不會為任何人改變自己的原則,何況一個區區女子。”
他将手邊尚還溫熱的雞湯一推,淡淡道:“倒掉吧。”
禹回不敢再說,揮手叫人進來收拾桌子,眼見着飯菜都被撤下去了,他忽然又想到什麽,問:“主子,要不要叫廚房再送點過來?”
段雲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說:“我早就吃過了,直接說事吧。”
禹回這才放心,從懷裏抽出一沓信,呈給段雲舟,禀報道:“這是戎公子給您的信。”
段雲舟接過展開,問:“他回來了?”
禹回:“說是昨日啓程,京中的事都辦好了。”
段雲舟點點頭,看完将信紙撕碎扔到還未來得及收起的渣鬥裏:“小陸氏回去了嗎,侯府那邊如何?”
禹回正要說這事:“已經回去了,把今日的事添油加醋朝陸氏告了一通,陸氏大怒,說要帶着她去找侯爺評理。”
他口中的侯爺自然就是定遠侯段睿。
段雲舟一點也不驚訝,點點頭:“任由她們去鬧。”
禹回有些擔憂:“會不會擾亂主子的計劃?”
“跳梁小醜罷了,陸氏蠢,她的侄女更蠢,連個舞女都比不上。”段雲舟不屑地嗤了一聲,“陸氏若是今天不去鬧,這今天這一切豈不是沒有了意義?”
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摩挲,段雲舟狹長的眼尾輕輕勾起:“這些年過去,我已經不想再等了。”
在外人面前,他向來冷淡不出風頭,別人都以為他是棵空有美貌卻成不了器的病秧子,禹回卻知道,他實際上是一把未出鞘的劍,有意收斂寒芒。
段雲舟想了想,只覺得今天這把火燒的還不夠旺,他敲敲桌面,歪着頭看着窗外撲棱棱的鳥雀落在樹枝上,說:“再吩咐下去,給那舞女編個靠譜的身份,傳到陸氏的耳朵裏。”
“既然那麽閑,就尋個更閑的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