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5)

般若憐惜它,俯身撫着它頭頂絨毛。“別傷心,很快你也會有伴了。”

雪麟目露疑惑。

“雖然她長得不太好看……”般若想了想多多癡肥的模樣,再跟雪麟威風凜凜的樣子對比——怎一個慘字了得。“不過,她很可愛。”

雪麟依然不解。般若微笑。

“這位仙子跟雪麟很熟悉麽?”一個悅耳的女聲傳來,清澈潤和,無比美好。

般若回過頭,呆愣當場。

23二三章 檀溪惘

白裳女子站在她身後,身段纖細婀娜,面紗覆臉,只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明媚的眉眼,看上去有一絲熟悉。雪麟忽地激動起來,猛地上前圍在這女子的裙邊轉悠。女子俯身拍拍它的翅膀,像是故人重逢的親熱。

之前說話的正是這位白裳女子,然而令般若驚訝的卻不是她,而是她身邊的碧沅。

碧沅難得地穿了一身淺綠,脫去了平常的冷豔肅殺,正像個十□歲正青春美好的尋常姑娘。看見般若的臉時,她顯然也吃了一驚。

“你沒有死?”

般若被白宴抛入陽離湖,碧沅自然以為她必死無疑,這回才如此失态。

般若笑了笑。“我向來命大。”

“你們認識?”那白裳女子疑惑發問,柳眉微蹙,容華動人。

碧沅随即斂去驚訝,從容道:“這位是盤蒙神君的大弟子。”

白裳女子一愣,轉向般若,雙目盈動似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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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鐘靈毓秀。神君近來可好?”

竟是個認識盤蒙的。般若原本警惕,但看她二人并無殺意,便放松下來。這裏畢竟是鳳王的地盤,魔族人來到已是不妥,應當不會輕舉妄動。

“家師很好,有勞牽挂。”

“真是遺憾。”白裳女子嘆息了一聲。“所謂禍害遺萬年,果然沒錯。”

般若呆。

真是這位看上去很優雅高貴的美人說出來的話麽……她忽然有種路遇知音的感動。

碧沅垂眼道:“婚禮快開始了。”

白裳女子朝般若颔首。“告辭。”

雪麟依依不舍地目送那女子遠去,般若也漸漸琢磨出這女子的身份,更加驚嘆。此時檀溪來尋,她便與他一同返回前殿觀禮。

雲上宮前殿此刻落滿了各色神仙,五彩仙帛飄飄,令人眼花缭亂。盤蒙照例尋了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窩着,肆意研究牆壁上鑲嵌的寶石。見般若出現,他十分歡樂地喚她過去。“徒兒可見到東海龍王送的那對羲和珠?實在漂亮。”

般若搖頭。“沒有。不過我遇到了娥凰神女。”

盤蒙絲毫不驚訝,如同早有預料。“宣梧大婚,她作為姐姐總要來一趟。只不過她早與鳳凰一族決裂,此時回來怕也只能隐藏身份。”

“她蒙着面紗。不過碧沅跟她一起,卻沒有掩飾容貌。”

“這不奇怪。你所知的那個碧沅并非原本的魔使碧沅,除了我們幾乎沒什麽人見過她,當然沒必要掩飾。”

盤蒙見般若疑惑,耐心解釋道:“千年前神魔大戰中真正存活下來的魔使其實只有三個,玄鴉光,銀重華和花尋春。原本的魔使碧沅在大戰中重傷,不久後便散了魂。你認識的這個是在十數年前被破例擢升上來取代魔使碧沅的,因此在魔界之外少有人知。”

般若恍然大悟。

“不僅僅是她。聽說娥凰如今也成了七魔使之一,再加上被他們抓回去的赤煉,魔使只差一位便又能聚齊七個。”

“師父,你對魔界的了解實在是……透徹。”般若不禁贊嘆。

連這些少有人知的魔界人員動蕩也了如指掌,好像魔界是他家後花園似的。

盤蒙微微一笑。“你忘了,為師有琨井。”

般若本想再問他關于魔神的情況,此刻卻聽得鳳鳴之音大作,四周頓時安靜。不遠處天際飄來五彩祥雲,祥雲之後是九只長翼金鳳拉的喜辇,伴随鳳音緩緩駛來。

喜辇左右各有十位白衣仙童,手執樂器與鳳鳴相和。後面則跟随着二十位仙子,臨風起舞。最後是五十名白鶴族男子,身負喜擔,踏雲而行。

喜辇上端端正正地坐着兩個紅袍人影,一個是宣梧王,另一個自然是白鶴神女。

宣梧王面帶微笑,顏色無雙,倒襯得身邊隆妝的神女黯淡了許多。

般若心中暗嘆,嫁給太好看的男人果然也不是件好事,連大婚之日也被他壓了風頭,更別說以後還得應付那些層出不窮的莺莺燕燕,如何能不辛苦?

四周的神仙們紛紛贊嘆說這一對正是天作之和無雙璧人,盤蒙卻嘆息了一聲。

“可憐。”

般若不禁看了看他,心有觸動。他也覺得白鶴神女今後處境堪憂?

盤蒙繼續說:“可憐那幾十壇白鶴族的合暖酒,送給宣梧這不懂酒的家夥,實在糟蹋了。”

般若氣滞,恨恨地轉開了頭。

喜辇至,大婚之禮正式開始。

檀溪正與南陳元君站在一起觀禮,元君忽然笑呵呵地對檀溪說:“如今見過了天界仙子,凡間牽扯可以盡數忘卻了吧?”

檀溪愣,不知做何回答。

元君當他默認,更加得意。“道友風姿俊秀,加入仙籍後必受仙子青睐,何愁沒有雙修伴侶?老夫的用心良苦,想必道友明白了。”

檀溪勉強應和幾句,最終皺眉而去,回到盤蒙和般若身邊。般若見他神情有異,小聲詢問。檀溪将元君與他的對話和盤托出,盤蒙大笑。

“這老不修……”

般若橫了他一眼。老不修這種稱呼其實更适合他自己吧?!

檀溪垂首,似帶滿腹心事。

“元君也許只是說笑,何必在意?”般若勸他。

檀溪苦惱道:“我只是在想自己為何要成仙?難道就是為了到天界來娶仙女?”

“這也是個不錯的目标。”盤蒙一本正經地說。

“師父!”般若無奈,又轉向檀溪。“其實我也一直想知道你成仙的信念從何而來。”

檀溪迷惘。“世人都說做神仙好,我只是覺得自己應該要成仙……至于為什麽,似乎沒有想過。”

盤蒙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

“你想明白時,便是成仙日。”

鳳王的大婚儀式完成,衆神仙前往主殿赴宴。雲上宮的宴會與凡間也無甚差別,無非是歌舞醇酒,只是席上皆為天人,不時可見神鳥異獸出沒。酒過幾巡,般若與檀溪說着話,沒一會兒卻不見了盤蒙。身旁侍酒的仙娥只說神君似乎朝前殿的方向去了,尚未回來。

般若心感不妙。盤蒙之前與新郎宣梧對飲了不少,該不會喝醉了酒去挖前殿牆壁上的那些寶石了罷?若被人發現,那可丢人丢大了……

她越想越不安,索性起身去尋。

賓客都集中于主殿,前殿中冷冷清清,只有幾名守将。般若一一問過,卻無人見過盤蒙。她正要折回主殿,忽然聽得嗖嗖風聲,像有人禦風而行。

她擡眼望去,只見一淺綠背影飛速遠去。

又一陣簌簌風聲響起,卻是有人降落在她身前。

“般若姑娘?”

般若定睛一看,竟是鬼界安荷王後。

原來安荷王後與白鶴神女私交甚篤,此次亦在受邀之列。

“王後行色匆匆,是否有要事?”

安荷王後面色冷峻。“有魔界中人私闖後殿,驚擾了新娘。我特意追來看看,卻不想遇到了姑娘。”

般若想起之前那抹淺綠身影,難道正是碧沅?

“可需要幫忙?”

安荷王後搖頭。“不必了。今日大喜不宜亂,留待以後再說。”

般若點頭,卻疑惑此人究竟是不是碧沅,如果是,她為何要闖入後殿?

安荷王後打量了她片刻。“姑娘為何來到前殿?”

般若坦然回答:“家師醉酒,我出來尋他。”

安荷王後忽然莞爾一笑。“如此,我倒可以幫你這個忙。盤蒙神君此刻正在前殿花園的九天墨玉柱附近,姑娘盡可前去。”

般若只覺她笑容中別有一番深意,卻沒多想,謝過她後便朝墨玉柱而去。

24二四章 歸鏡靈

墨玉柱下有人影兩只,正是盤蒙與娥凰神女,相距一步之遙,對面交談。

般若遠遠地望見這情形,頓時猶疑,自覺不便上前,索性待在一旁等候。此刻園中月朗星稀,雖然聽不見兩人對話,卻能清晰看見二人行動神情。只見盤蒙神君姿态懶散,娥凰神女撤去了面紗,與宣梧王酷似的美麗臉龐上帶着怡人的微笑。

娥凰神女不動聲色地朝般若所在處瞥了一眼。

“娥凰找我出來,不會只是為了敘舊吧?”盤蒙飛快地皺眉。“有話直說。”

娥凰輕笑。“盤蒙哥哥果然沒變,還跟從前一樣薄情。你我也曾有過婚約,何至于生疏至此?”

“那婚約是怎麽回事,我們都明白,何必再提?”盤蒙眸色一閃。“怎麽,在魔界過得不順心?”

娥凰神情轉陰。

盤蒙笑得開懷。“娥凰得償所願待在心上人身邊,怎麽會不順心?是我多慮了。”

娥凰神情更陰。“盤蒙哥哥何必刻意諷刺?”

“別多心,并非諷刺。”盤蒙正色。“只是知道你過得不順,難免有些開心。”

娥凰面如土色,咬牙切齒。“臭男人,活該單身一輩子。”她索性揚首厲聲道:“我就直接問了吧。魔使之中,是不是有你的人?”

“有。其實七魔使都是我的人,連魔神也是。”

娥凰無語。“少來這套。我已經查得很明白,花尋春就是侍鏡仙子,對不對?”

盤蒙不置可否地微笑。

“侍鏡仙子與我曾是舊交,我不會向魔神大人說出真相,但也不會讓她做出有損于魔神大人的事。不過——”娥凰頓了頓,目露狡黠。“她倒是跟我說了些事,關于歸鏡……”

盤蒙挑眉。

娥凰緩緩傾身向他,在他耳畔低語道:“聽聞盤蒙哥哥極為疼愛座下大弟子般若。能讓你上心的姑娘,想必不一般。”

“娥凰沒聽說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疼愛徒弟,天經地義。”

“這話換了別人我也許會信,你?”娥凰哼了一聲。“當初你拒婚,我以為你愛的是侍鏡仙子,沒想到為了對付魔神大人,你連侍鏡也可以犧牲利用。盤蒙哥哥天性無情,又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對別人好。”

“随你怎麽想。”

“我怎麽想自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娥凰忽然伸手抱住他,快速送上一吻。

盤蒙面無表情。

“重要的是那邊的般若姑娘怎麽想。”娥凰嬌笑着蒙上面紗。

“這種伎倆,你以為會管用?”

“管不管用,你很快就知道。能給盤蒙哥哥制造些小麻煩也好。”

般若将二人親密舉動盡收眼底,心中微澀,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後,不禁驚愣。

她折回主殿,向檀溪囑托幾句後,獨自下了炎桐回到人間。

人間此時正接近冬至,般若漫無方向地禦風而行,只見前方有山巒起伏,靈秀如好女,竟是無意之中回到了家鄉靈墟山。近鄉情怯,她放緩去勢,停在山巒下的村落。

村落前有幾名闊臉健壯的農家漢子,背弓領犬往外走,像是要去山中打獵。見到般若,衆人一愣。其中有一名灰衣大漢忽然驚喜道:“是不是方家妹子?”

般若腼腆地笑了笑。“王大哥,是我。”

衆人一擁而上,将般若團團圍住,熱情寒暄。十年後再遇故人,不免多出幾分親切。王大哥把般若拉進村,硬要留她坐坐。這當初的鄰家少年娶了同村的姑娘,早已兒女繞膝,其樂融融。般若看在眼中,不免唏噓。

王大哥也是一番感嘆。他已過而立,眉目已染風霜,而眼前的鄰家妹子卻一如當年,仿佛還停在風華最好的年紀。般若之所以容貌不改,是因為跟随盤蒙修行,又服用過駐顏延壽的金冠花蜜,他自然不知,只當是她保養得當,受天神眷顧。

交談幾句後,王大哥忽然問道:“妹子是跟白先生一起來的吧?”

他所指的白先生也就是白宴。白宴與她成親前在村內私塾任教,因此被村民尊稱為先生。後來白宴被碧沅取走內丹,身體化為飛灰,她只為他在祖墳邊建了個小小的衣冠冢。村民并不知道內情,還以為她跟白宴成婚後一同離開去了遠方。

般若剛一沉吟,卻聽得清和男聲自門口傳來。

“我們自然是一起來的。”

她回頭,見白宴背光立于門檻處,神情溫柔。

“娘子。”

這個不是白宴,是冷酷無情的魔神穹合……她心知肚明,卻還是愣了一會兒神。那姿态,神情,眼角眉梢的柔和愛意,比一身白衣還要幹淨的男人,仿佛昨日重現。

他站在門檻,輕聲喚她,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她歡歡喜喜地嫁給了他,随他一同去了遠方,十年後再相攜回到故裏,情意不改。

真是最完美的一對,最完美的結局。

王大哥驚喜道:“白先生!快,快進來坐!”

王大哥熱情張羅飯食,送上山裏打的野味和自家釀的甜酒。從前熟悉的村民來了不少,飯桌上寒暄敘舊自不必提。白宴淡淡應和,竟也絲毫不露破綻,神情中更不見半分不耐。

般若早已回了神,警惕地看他一舉一動,摸不着頭腦。堂堂魔神到山裏人家做客還做得如此自然,實在匪夷所思。若說他有何企圖,似乎也看不出端倪。

即使真有企圖,她也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只得靜觀其變。當初他取出離鏡令陽離水傾滅了花妖族,她便已明白魔神殺伐決斷毫不留情,若他真打算對村民不利,她便是拼盡性命要攔上一攔。

最奇怪的是當初他并不認得她,更不記得當年種種,此次卻像記憶複蘇,談話間對前事了如指掌,還時不時側頭看她,眼中情意流轉,甚至體貼地為她布菜,替她擋酒,與從前作為一般無二。

般若終于忍不住,趁衆人不注意,低聲道:“魔神大人何必拿這些普通人消遣?”

白宴轉過臉。“你從前一直喚我阿宴。”

般若無語,不知做何反應。

白宴嘆息了一聲。“之前是我不對,用過這頓飯我再細細對你解釋可好?”

村民見二人私語,紛紛起哄,揶揄他倆夫妻情濃。白宴溫文爾雅地微笑,自然不過地地執起她的手,一個個地敬了過來。

換做從前的白宴,面對這樣的場合大概已經臉龐微紅不知如何應對。但十年過後,內斂羞澀的少年長成沉穩大方的青年也并不奇怪。村民無人起疑,唯有般若心境複雜難明。

酒足飯飽,村民們半醉而歸。般若和白宴謝過王大哥,告辭而去。般若無意瞥見白宴悄然留下散碎銀兩,心中更訝。

種種作為,哪裏還像是陽離湖邊将她無情抛入湖水的魔神?

難道這回來的,真是她的夫君白宴?

兩人并排而行,不久後便回到了舊居土屋。因為鄰居時常過來照料,屋內依然整齊幹淨。只是久無人住,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黴味。

屋內家具粗陋簡單,床榻上還留着喜被,如今已舊得看不出原本的鮮紅。

般若站在房內,忽然就想到了洞房花燭那夜的心情,那般歡天喜地,忐忑期待,卻……

“對不起。”白宴默然半晌,忽然開口。“還欠你一個洞房花燭。”

“你欠我的何止這個?”般若只覺酸澀。合衾酒未飲,紅燭未剪,一雙人已成了單。

她轉了心境,正色朗聲道:“你究竟是白宴,還是魔神穹合?”

白宴擡眼望着她。“我是白宴,也是穹合。”

般若面容一沉。“這麽說,把我仍進陽離湖和滅了花妖族的還是你?”

白宴垂眸。“是。”

般若揚首冷聲道:“既然如此,魔神大人此番作為不知是何用意?”

白宴眉心微蹙。

“無月。”

般若心中一動。從前每回她對他生氣時,看見他這樣的神情和語氣便會心軟。

“當初我被盤蒙以歸鏡封印于靈墟,千年寂寞,唯有歸鏡與我相伴。”他幽幽陳述。“千年之後,歸鏡鏡靈破鏡而出,托世于人間,封印之力減弱,被一只山兔闖入。”

無意間闖入封印地的山兔吃了魔神穹合的一片魂魄,從此修出內丹。那片魂魄藏于內丹,魔神穹合與山兔化為一體來到人界,遇上了方無月。

後來碧沅鴉光找到白宴,取出內丹上的魂魄與原魔神之魂魄結合,魔神徹底蘇醒。他隐約還記得自己曾有過一段舊事,為免麻煩,也不欲與凡人再有糾葛,便将這段記憶與內丹封存。陽離湖水傾,離鏡歸位後,魔神回到魔界,取出了記憶。

“山兔存在內丹上的一半魂魄早已被我所并,所以說我既是白宴,也是穹合。”

“既然你刻意封存記憶,為何如今又改變了主意?”

“陽離湖中,你解開了離鏡禁制,我才知道你正是歸鏡鏡靈轉世……”白宴神情轉柔。“歸鏡離鏡,相生相克,相依相存。我們原本就是天生一對,千年相守,我早已視你為唯一伴侶。”

般若愕然。“你說我是歸鏡鏡靈?”

“不錯。你以為那只山兔是如何闖入了封印禁地?因為你曾救過它,在它身上留下了你的氣息。”

般若細細回憶,似乎确有其事。這真相出人意料,偏偏想起來卻是天衣無縫。

“是我解開了離鏡禁制,你才能令離鏡歸位,陽離水傾?”般若喃喃。“是我間接害死了暮雲?”

25二五章 盤蒙秘

暮雲之死,花妖滅族,陽離水傾,竟然真與自己相關。般若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心內翻騰,悔恨不已。

“花妖族背叛盟約,該有此報,與你并無關系。”冷厲自白宴清俊臉龐上一擦而過,魔神戾氣陡現。“不必自責。”

般若望着他,心緒不寧。

說到底,他并不是她當初動心的那個人,還曾對她無情下手,更令青姬失去愛人。但為何她無法對他冷下心腸,反而一次又一次與他靠近?

難道正如白宴所說,她身為鏡靈曾與他千年相伴,早有默契?

“無論我曾經是誰,如今我只是般若。”她垂眸。“從前種種,魔神不必再提。”

歸鏡已碎,方無月已死。如今留下的是盤蒙神君的大弟子般若,正邪從不同道,她并不打算與師父的死對頭有何糾葛。

“要與我撇清幹系?”白宴雙目微眯。“沒用的。想想山兔精為何會找到你,你又為何會對他動情?”

般若一怔。她對白宴的情意發生得自然而然,她從未想過為什麽。

“你和我那一片魂魄的天生吸引鑄就了一切。”白宴輕輕地,不容拒絕地握住她的手。“歸鏡與離鏡是命定伴侶,你早晚也會來我身邊。”

“我不信什麽命定。”般若掙脫他的手。“我的命運只由自己決定。”

“你早已做了決定。”白宴緩緩逼近,眼神依然純淨如初。“你為了令我脫身,才離開歸鏡;為與我相守,才轉生人間。連你轉生的地方也選擇在離我不遠的靈墟村,這一切難道不是你的決定?”

般若驚愣。這就是歸鏡碎裂的原因?

啪,啪。幾聲清脆的掌聲突兀地響起。

“精彩,精彩。”盤蒙神君笑眯眯地出現在門口。“沒想到魔神巧言令色挖牆角的功夫也好得令人嘆為觀止。”

白宴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彼此彼此。神君趁歸鏡托世忘卻前塵的機會将她帶走,手段更加高明。”

兩人對視,氣場相當。

“既已轉生,自當前緣盡棄。如今再無歸鏡之靈,只有本君的徒弟般若。”

盤蒙瞟了般若一眼。“徒兒,為師說得可對?”

“無月,難道你真對前世全無感覺?”白宴也轉向她。

兩人的視線凝注在般若身上,一道銳利一道溫柔。

般若沉吟片刻。

“無月已死在鴉光手中,如今活下來的,是盤蒙神君的弟子般若。沒有神君,便沒有今日的般若。”她從容應對,神采熠熠,這席話在盤蒙與白宴的眼中卻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白宴默然而去。

盤蒙樂颠颠地走來。“真不愧是為師的寶貝徒弟。”

般若卻神情冷淡。“魔神所言是真?我是歸鏡鏡靈轉世,師父早就知道了罷?”

盤蒙讪笑。

“這也是師父當初救下我的原因?”

盤蒙繼續讪笑。“這個——”

“為何師父隐瞞至今?”

盤蒙終于收起讪笑,一臉無辜。“為師暗示過你,可惜你沒明白。”

“什麽時候?”

“可還記得為師曾在團扇上畫了徒兒的肖像?”

般若思索片刻,模糊地記了起來。那團扇上的畫像風情嬌媚,當時令她十分羞惱。

“那又如何?”

“那肖像手中所執何物?”

“不就是一面鏡——”般若忽醒悟。“這算暗示?!那種情況下,誰會注意那面鏡子?”

就算注意了,也不會往歸鏡的方向想吧?

“是徒兒沒領會為師的暗示,可不能怪為師隐瞞。”盤蒙理直氣壯。

般若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決定再不自讨沒趣與他理論。盤蒙卻眯了眼,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話說徒兒你為何不在雲上宮等候為師?”

般若憶及緣由,心中一亂。

盤蒙神情一冷。“為何你和穹合會同時出現在這裏?”

般若啞然,怒道:“師父懷疑我與穹合相約?”

盤蒙定定看她。

“随你怎麽想。”她冷哼一聲,轉身便走。盤蒙一把将她攔住。

“你這丫頭,脾氣見長。”他嘆了口氣。“為師只是擔憂你受了穹合的哄騙。那小子哄女人的功夫一流,當年娥凰不也是這麽上了他的賊船?”

般若心中更郁,悶聲道:“魔神既有娥凰神女相伴,又怎會将他人放于眼中?師父多慮了。”

盤蒙正色。“論姿容,你與娥凰的确是雲泥之別。不過你是他的天生克星歸鏡轉世,他自然要想辦法将你拉攏過去。”

雲泥之別?!這話聽着怎麽就那麽刺耳……

般若忍無可忍,憤憤之語沖口而出。

“多謝師父提醒!徒兒尚有自知之明!”

她試圖掙開盤蒙的手,失敗。

“生氣了?”盤蒙卻笑意暧昧,靠近她的耳尖。“實話總不讨人喜歡。”

般若卻漸漸沉靜下來,面容蒼白。

“徒兒雖不才,卻心如明鏡。”她語氣輕緩,卻字句都敲打在盤蒙心口。“誠然魔神的目的不純,師父您又是何種打算?您當初救下徒兒,如今待我寬容,不也是因為我的來歷?”

她越說,心口越涼。

這十年相伴,那些有意無意,早已超出師徒界限的親密默契,對他而言究竟算什麽?

她本以為他只是神性使然不解人間男女之情,如今這認知卻接連受到沖擊。先是與娥凰的二人約會,後是白宴揭開她前世真相……怎麽想,也覺得不妙。

“師父愛說實話。”她擡眸,執着望他。“那就告訴徒兒,在你心中,徒兒是何意義?”

是歸鏡鏡靈,是弟子,還是……

盤蒙白璧無瑕的臉龐上頭一回出現了猶疑茫然的神情。

許久之後,他松開手,稍退一步。

雖然隐藏了神印,雖然一貫行事荒唐不經,他骨子裏來自神族的高貴氣息卻從未消失。沒有了表面上那慵懶不羁的遮掩,反而令人生出更多的敬畏。

她幾乎忘了,冷淡疏離地接受衆神仰視,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

“随為師來。”

下一刻,兩人已身在蒼茫大海之上。海水厚重,翻出灰白色的泡沫,深不可測。水面上有霧,光華內蘊,隐而不發。

盤蒙恢複了半人半蛇的模樣,銀色長尾浸在海水之中,儀态從容。

“這是我生長的地方,須彌之海。”

般若環顧四周,心中驚詫。她從未想過盤蒙竟然生長在這樣的地方。

孤寂,蒼涼。

“這裏原本不是這樣。”盤蒙看出她心中所想。“千年之前,離鏡之靈修成魔神離開,我只能以歸鏡将之封印。失去歸鏡離鏡之後的須彌海便成了這副模樣。”

原來這裏也是歸鏡離鏡的故裏。

“我是娲皇人王後裔。”盤蒙垂眸,手指拂過海水,帶出一段細浪。“娲皇與人王寂滅後,包含他們強大的生之力與滅之力的歸離二鏡應運而生。守護歸離二鏡的力量,是我與生俱來的職責。”

般若震驚地望向他。難怪他有這樣奇特的原身和在天界高高在上的地位……

千年前他一時疏忽,令離鏡修成魔神脫離須彌之海,成為魔界之主,與天界對峙,令五界卷入戰火。盤蒙無法,只得取出歸鏡盡力将他封印。

誰知歸鏡與離鏡本為一脈同生,天長日久下亦修出鏡靈。鏡靈不忍同伴受困千年,竟選擇碎裂原身,托世于人間。

“魔神身懷滅力,天性好戰,此番重出,勢必再令五界不安。花妖族的下場你已親眼目睹。”盤蒙注視着她。“接下來的變故只會愈演愈烈。我于十年前算得你托生之處,刻意在你危機時出現相救,一切都是為了即将到來的魔神之亂。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令他再不能脫身為禍五界。”

“如何借助?”般若的聲音飄渺,仿佛話一出口便被風吹散。

“歸鏡碎裂成數十塊,受神器吸引,附着其上。唯有歸鏡之靈,才能将它們集齊。”

般若睜大眼。

“那些神器……”

“不錯。我讓你收集那些神器,只是為了歸鏡碎片。待碎片集齊,我便能重鑄歸鏡。”

原來如此。

般若的眼前一片模糊,心智卻出奇地清明。

“所以師父你想方設法留下我,是為了重鑄歸鏡?”

盤蒙沉默了一會兒。

“我需要你留在我身邊。”

“為了歸鏡?”

“為了什麽,有那麽重要麽?”盤蒙微微皺眉,眸底深沉。“一定要分得那麽清楚?”

“抱歉。”般若的微笑映襯着蒼白的臉色,卻是觸目驚心。“我做人向來清楚分明,絕不糊塗。”

盤蒙嘆息了一聲,目露無奈。

般若覺得自己已經聽到了答案。

”師父不必擔憂,“她終于笑不出來。”不管為了什麽,我都會助你集齊神器。”

“徒兒……”

“般若一諾千金,從不食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多謝師父實言相告。”

她轉身,絕塵而去。

盤蒙伸出手想要挽留,卻停在半空。他很混亂,有些從未有過的情緒在胸口橫行。

這感覺究竟是……

他沒有做錯,為了自己的使命,不擇手段也要重鑄歸鏡……他哪裏有錯?

為什麽還有這樣難過的感覺,像是失去了重要的東西?

26二六章 鳳王後

鳳王大婚,雲上宮歡慶三月,一百零八支天禧神樂終日不絕,九十九道異色雲霞萦繞不散,正是天界羽族人人神往的無邊盛景。然而雲上宮的王大婚三日後便已不在宮中,只留新王後獨守空房形只影單,宮內人盡皆知。

白鶴神女出身不算高貴,又不得鳳王歡心,宮人勢利,自然也多了幾分輕慢。尤其是鳳王之前收在宮中的妃妾們,更是将妒意化作冷嘲熱諷,明裏暗裏地給這位新王後難堪。

“什麽東西!”

王後的清音殿內,身材高挑的紫衣少女拍案而起,眉間戾氣一閃而過,正是白鶴神女鶴昔的表妹,雁族的二公主。

鶴昔在自己的殿中招待閨中密友安荷王後和表妹雁二公主,筵席卻久候不至。使女催促幾次,宮中食司才呈上飯菜,竟只是些再普通不過的菜色。素來冷靜的安荷自然不言語,雁二公主卻忍不住發了怒。

“表姐,你好歹是羽族王後,就由着他們這般輕視?”雁二公主咬牙切齒。

“雁兒。”鶴昔言語輕柔,神情中竟無絲毫不快。“不必在意。”

雁二公主卻更為她不平。

“不行,本公主得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她說着便要縱身而出。

“二公主。”安荷突然開口。“你若貿然行事,恐怕會令阿昔今後為難。”

雁二公主身形一滞,眼珠子一轉已明白過來。雁族公主在鳳王宮內有何分量?她若插手,不過是贻笑大方,為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們多添談資罷了。

“難不成就這麽忍氣吞聲?”

“放心。”安荷微微一笑。“想必阿昔心中早有計量。忍一時之痛,換一世海闊天空,何樂而不為?”

“安荷知我。”

鶴昔與安荷相視而笑。

雁二公主看得氣悶。“你們說的什麽,本公主一個字也不明白。這席本公主吃不下,表姐,下回再來探你。”

說罷,竟當真就這麽離開了。

鶴昔無奈。“安荷,這孩子不知禮數,請你不要介意。”

“我怎會與她計較。”安荷眉心微皺,神情略現憂慮。“只是阿昔,這真是你想要的生活麽?”

“難道你也為我擔憂?”鶴昔輕笑。“這宮中暗湧,對我來說還算不得什麽。”

“我擔憂的不是宮內争鬥。而是——”安荷略一猶疑。“鳳王殿下。”

鶴昔手中握着酒杯,垂首不語。

“貌合神離,夫妻異心的滋味并不好受。”安荷嘆息。這何嘗不是她的切身之痛?“我不忍阿昔步我後塵。”

鶴昔挑眉,雙眸如染冰霜,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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