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6)

的臉龐上生出一種堅毅的神态。

“安荷還記得,我是如何被賜婚給宣梧殿下的麽?”

安荷目光一凝。

她怎會忘記。鳳王風流之名傳遍五界,沾染的□數不勝數,白鶴族的女兒鶴昔只不過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樁。

且不論容貌修為,單就出身,區區白鶴怎麽配得上羽族之王鳳凰?更不必說鳳王自由自在慣了,根本沒有娶個王後回家放着的意思。

如此形勢,大多數仙子只好望而卻步,暗自神傷。頂多有大膽些的用盡手段,也不過是博了個妃妾之位。然而鶴昔不同,她不僅要嫁給鳳王,更要堂堂正正風風光光地嫁。她的目光一開始就放在了王後的位置上。

草灰蛇跡,伏線千裏。

一個擒得如意郎君的局,她用了數百年光景苦心經營,最終被天帝封作神女,賜婚鳳王。其中辛酸苦楚不提,有好幾次險些就丢了性命。她聰明絕頂,又意志堅韌,還能豁得出命,有什麽做不到?

“我鶴族千百年來在羽族地位低下,受盡屈辱。如今我貴為王後,終于令全族揚眉吐氣,從此再不受欺。不得夫君寵愛又算得了什麽?左不過我再花幾百年,來贏得夫君的心。”鶴昔說得輕描淡寫。“時間和手段,我一樣都不缺。”

安荷神情震動,望着這位至交好友,心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若自己有她一半的城府心計,也不至于成婚數年依然與鬼王形同陌路,明知道他心中另有其人卻也無計可施。鶴昔也曾對她指點,教她如何獲得鬼王好感,她卻始終未曾行事。

鶴昔何等人物,立刻便明白她所想。“安荷,若你早些按我說的做,便不至于如此煩惱。”

“王上生性淳厚,對他做僞實在于心有愧。”安荷臉上出現少有的為難。“再說算計來的恩愛,總讓人覺得不妥當。”

“你太天真了。”鶴昔的語氣驟然變冷。“算計來的又如何?成王敗寇,萬事只看結果,不論過程。”

安荷知道自己的話引起了她的不快,也不欲與她争執,只是不語。

兩人沉默片刻,鶴昔忽又柔聲道:“你可還記得宣梧殿下的那個命定伴侶?”

安荷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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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她使用輪回盤推算人間衆生百事,卻無意間發現一個人間女子的命格十分特殊。不僅有着尊貴無比的王後命,更有仙緣。她只當這是樁奇事與鶴昔談起,卻引起鶴昔的注意。

當兩人發現這女子竟與鳳王宣梧有所糾葛時,便都懷疑她便是宣梧的命定王後。然而鶴昔當時已謀算數百年接近成功,突遇變數竟也沒有絲毫慌張,只是臉色一白,回了天界。

再後來……這女子忽然沒了蹤跡。

直到般若與宣梧來到鬼界,請求鬼王使用輪回盤找到呂芳兒的下落,她才又想到當年這回事。

鶴昔一定是做了些什麽……她心如明鏡,卻也不想多生事端。

鶴昔臉上的神情很複雜。為了嫁給宣梧成為羽族王後,她的确也算不擇手段。這數百年來她做過違背良心的事不在少數,卻唯有這一件,每每想起,總如鲠在喉不得安寧。

“大婚那日,我在鳳王宮又見到了她。”她緩緩地舒出一口氣。“只不過如今,她已成魔。”

安荷大驚。“那日闖入後殿的魔竟然就是呂芳兒?難怪輪回盤也找不到她的下落,原來竟是成了魔。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落到今天這地步,全是拜我所賜。”鶴昔抿唇。“是我想辦法令宣梧殿下大醉,錯過歸期。又用了些小計謀,使得她被趕出家門,走投無路之下堕入魔道。一個殺人如麻的魔女,再也不可能成為雲上宮的女主人。什麽命定?我只信自己的手段。若非如此,如今的鳳王後哪裏輪得上我?!”

安荷早已愣住。鶴昔面容上猙獰一現而過,令她心涼。

“鶴昔,這樣做太過狠毒,恐怕于修為無益。”她勉強定下神,頗感傷悲。“何必要做這王後!想當初你我在鶴族帛山,朝尋白露,夜探流螢,閑時看花賞泉,不比如今快活許多?”

鶴昔思及往事,亦是雙眸帶霧。“若可選擇良善,誰願雙手染血?鶴族前途系于我身,更不用說我對宣梧殿下之心正如你對鬼王,已成執念,不死不休。”

她倆雙雙相望,齊齊嘆息。

安荷還想說話,卻見鶴昔神情哀傷,不由得心中一軟。她想到當初在帛山,兩人相依相伴,結下深厚情誼,鶴昔幾次救她于危難,就連當初臨谷鬼王與諸王子間的王位之争,也多虧她謀劃出力。她二人更曾立誓,永遠站在彼此身側,做一世好姐妹。

如此一想,本要出口的規勸提醒,怎麽也說不出來。

罷了。既已難回頭,福禍不論,她與鶴昔一同承擔便是。

冷靜之後,安荷将整件事思索一番,敏銳地發現了危機。“呂芳兒既然闖了王宮,想必她已知鳳王身份。這麽一來,鳳王殿下遲早會與她相見。到那時,你的種種安排豈不是露了行跡?”

鶴昔微笑,果然不出她所料,安荷最終還是選擇了站在她這邊。

“她既身為魔,自然是人人得而誅之。至于誰來動手——”她笑意更深,光彩照人。“鬼王心裏那朵白蓮花,盤蒙神君的大弟子般若,這個人選如何?”

安荷目光一閃。若般若殺了呂芳兒,事後必然被宣梧鳳王追究,恐怕也是性命難保。

“我見過般若,此女堅強果敢,恐怕不會任人擺布。”

“放心,我自有主意。”鶴昔目光盈動,握住安荷的手。“好姐妹,且看我借刀殺人,來個一箭雙雕,替你我除了這兩個心腹大患。”

正在此時,侍女來報,說盤蒙神君座下弟子般若求見王後殿下。

鶴昔黛眉舒展,成竹在胸。

“果然來了。”

27二七章 帛山石

渾然不知自己主動送入虎口的般若此刻正駐足于清音殿外,仰首四望。

二十四件神器中的最後三件:帛山石,鳳凰淚,皇者之劍。這三件寶物,每一件都大有來頭。帛山石是鶴族瑰寶,鳳凰淚則是鳳凰王族早已失蹤的聖物,就連宣梧王也不知其下落。至于皇者之劍,大概與人間帝王有莫大的聯系,但具體信息卻不得而知。

般若權衡過後,決定先從帛山石開始,至少這件寶物的資料明确。問過幾名與鶴族相熟的仙者後,她幾乎沒費什麽力氣便已得到帛山石的下落。

當初鶴族女子鶴昔對天妃娘娘有恩,被天帝封做神女并賜婚宣梧鳳王。鶴族以鶴昔為傲,将帛山石送給了鶴昔做為嫁妝,是以這帛山石如今正在鳳王後鶴昔的手裏。按照她的一貫作風,先君子後小人,于是正大光明地登門拜訪。

本來這件事由宣梧鳳王出面是最好不過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鳳王幾句甜言蜜語,王後耳根一軟,主動割愛送出寶物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般若正與盤蒙冷戰,連帶着也不想去求宣梧王,一心只想靠自己取得神器。

盤蒙救下她,又千方百計留住她,卻只是為了利用她歸鏡鏡靈的身份收集神器,這個事實深深地刺痛了般若的心。她當然知道,這些年師徒相處,點點滴滴不能做假。即使盤蒙利用她在先,對她也絕不會沒有半分情分。然而這情分,卻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一種。想到這點,她心如刀割。般若動過情,自然知道自己為何心痛。當一個女人愛上一個不懂情愛,也不會去愛的男人,怎會不心痛?

盡管如此,般若這些年随盤蒙游遍四海,內心自有廣闊山河。求不得,不如果決放手,但求自在。在清音殿外聆聽鳳鳴仙音的這片刻時間,她已決定,待集齊二十四件神器,便從此與盤蒙訣別,再不相見。天大地大,自然有她般若的容身之處。

她做出這決定,卸下重擔般地松了一口氣,連心痛也似乎淡去不少,整個人重新煥發出從容自信的光彩,明媚逼人,連前來引領她入宮觐見的侍女也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

殿上寶座裏端坐的鶴昔見到的,便是這麽一個神采奕奕引人注目的般若。仔細端詳之後,她在心中暗暗驚訝贊嘆,又有些惋惜。當然,這一切并不足以改變她的決定。

般若此刻也是類似的心情。鶴昔王後妝容素雅,額頭上佩戴着象征王後的金鳳羽,面帶微笑,雙手置于膝,溫婉端莊。她的容貌算不得絕色,卻有一雙明亮的雙眼,這雙眼中柔波漾漾,又有銳光透過水波投射而來。

般若對她生出了一絲莫名的好感。這也難怪,她們的确有許多相似之處。性格堅韌果敢,從不怯于與命運抗争,又同樣情路受挫。

兩個注定要敵對的人,在這一刻偏偏有種惺惺相惜的微妙情緒。

因為這絲好感,般若決定這一回盡量走君子路線。

她說明來意,不意外地看到鶴昔皺起眉頭,看上去很是為難。

“般若姑娘。”鶴昔的聲音十分柔和動聽,像一碗蜜水緩緩沁入聞者心田。“夫君他與神君向來交好,按說這寶物本宮自當雙手奉上。”

般若心一沉,知道接下去必然是個轉折。

“但帛山石畢竟是我鶴族神物,若是就這麽将它送給姑娘,本宮對族內長老們實在無法交代。”

這番解釋合情合理,且鶴昔王後言語中似乎還留有商量的餘地。般若也知道要人家寶貝沒那麽簡單,總得付出點代價。

她一笑,朗聲道:“王後殿下若有條件,不妨明言。”

鶴昔王後起身,緩緩走來,步态優雅。

般若自立不動,看鶴昔走近她面前三步範圍之內,停下。

“在我鶴族帛山,有一片萬年不生寸草的土地,這土地在數年前終于長出一株極其珍貴的仙草,卻被人盜走。”鶴昔望定她,頗有深意。“若有人能尋得這仙草,将它交回鶴族,那麽本宮感激之下以帛山之石相贈,想必長老們也不會有什麽意見。般若姑娘可明白本宮的意思?”

般若感覺自己的背上緩緩地,緩緩地流過一滴冷汗。

她當然明白,簡直再明白不過。

這土地名為濁地,長出的仙草名為情根,幾年前被她那個無事生非雞鳴狗盜的師尊盤蒙神君給拔了去,放在琨井被當作盆景養着,那混蛋還給這盆景取了個名字叫“白白嫩嫩一口蘑”。後來這口蘑被他送給了遙城董家的千金董雲薇,順勢索了人家三世福庇。為了這件事,她還特意跑了一趟董府,奈何董雲薇一意孤行,想用情根拴住她那未來郎君趙寧生,不肯交還。

聽鶴昔王後話裏話外的意思,她是早已知道這情根被盤蒙神君所盜,如今是要他們物歸原主,才肯送出帛山石。

般若雖然覺得這回的條件似乎太簡單了些,但思前想後并沒有發現可疑之處,在加上對鶴昔王後有那麽一絲好感,最終相信了她的話,打定主意立刻啓程返回遙城,希望趕在董雲薇使用這顆情根之前把它給搶回來。她哪裏知道,自己已陷入他人布局,将要經歷一場她平生從未遇過的尴尬困境。

遙城之南的趙家大宅,門前一對圓目大張的玉石金猊,門檐下有蟾蜍含珠,龍龜踏柱,格局巧妙中暗藏玄機。趙家世代從政,官做了不少,朝中大員也好,地方小官也罷,無不做得風生水起,都與這大宅有關。據說趙宅內連個屏風的擺放都頗有講究,生怕壞了祖宗留下的絕佳風水。到了這一代,趙氏長子寧遠做了遙城一帶的郡守,而自小聰穎被寄予厚望的三公子寧生卻無心走上仕途,是以被安排與董家聯姻,以彌補他不肯入仕給趙家帶來的損失。

人人都說富貴好,誰知富貴人家煩惱少不了。趙寧生賠上婚姻換得自由,卻已比他那既無自由又不能選擇婚姻對象的嫡長子大哥趙寧遠幸運許多。

般若趁夜潛入趙府,尋到了趙寧生與董雲薇所住的蘭居。她早已打聽過,趙寧生與董雲薇成婚後便很少回家,最近更是迷上了碧雲樓新來的花旦,夜不歸宿。看這情形,董雲薇不知出于何種考慮,還沒用上那枚情根。

她随手放倒了收在門口的侍女們,翩然步入。

夜深露重,董雲薇還未入睡,只着單衣坐在桌前剪燭。燭火躍動,她的身影映在身後落地的床簾上,顯得有幾分詭異。

般若那多年來養成的敏銳直覺告訴她,有些不對勁。

董雲薇看見她,驚訝起身道:“姑娘,你要做什麽?”

般若雙眸一寒,飛身前行,下一刻混元刀已橫在董雲薇的脖頸上。“你——”她話未說完,只見董雲薇臉色一白,竟吓得雙眼一閉倒了下去。

般若怔了怔,彎腰想去查看她的情況,卻聽見身後一陣窸窣動靜。她驀然轉身,正對上一雙猶帶睡意的桃花眼,那眼中有白光一現而過,漸漸清明。

異像已生。

此時此刻,鳳王宣梧正坐在碧水邊,與盤蒙一同臨月垂釣。

宣梧打了第二百五十四個呵欠,偷偷瞥了一眼巍然不動面無表情的盤蒙,終于忍不住丢了魚竿。“我說你這有意思麽?這麽待着,能有魚上鈎?”

他指了指被盤蒙的神息壓得伏在水底一動也不敢動的魚群。這是釣魚呢,還是吓魚呢?

“不想釣,你可以回去。”盤蒙神君席地而坐,光潔額間亮出一抹火紅神記,正如雪山紅蓮,冰川赤玉,引人心神沉醉卻難以接近。

宣梧摸摸下巴,似有所悟。“心情不好?”

神君一言不發。

宣梧絲毫不以為意,綻開一朵不懷好意的笑。

“話說最近怎麽沒見着小般若?”

“滾。”

宣梧死皮賴臉,笑得花枝招展迎風顫顫。“吵架了?”

一道閃電瞬間劈下,宣梧捂着屁股跳了起來。“太缺德了!幸虧本王閃得快,否則今後性福堪憂!”

“反正你也用不着了。”神君冷哼一聲。“新婚燕爾不陪你家夫人,跑到我這碧水來做什麽?難不成你閱女過度,生出了別種愛好?”他嫌棄地撣了撣袖子。“本君對男人可沒興趣。”

宣梧的臉青黑一片。難道本王有興趣?要不是想躲着那個女人——

他想到一事,猶豫片刻又低聲道:“大婚那夜,我好像看見了芳兒。”

神君挑眉。“被你抛棄後生不見人死不見魂的那個呂芳兒?”

被刺中痛處,宣梧臉色又由青轉白。“大概是我看錯了。她若還活着,怎麽不與我相認?”

“大錯已鑄,你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神君毫不留情,極盡諷刺。“也許她的确還活着,卻恨透了你,不想再見。女人就是這樣,莫名其妙,只憑感覺行事,不講道理。”

宣梧一開始還聽得悲憤交加悔不堪言,後面便察覺到變了味。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神君手裏的魚竿被捏成了齑粉,手指陷入掌中,他絲毫不覺。“何必一定要弄個清楚明白?在本君的羽翼下放任自己糊塗些不好麽?”

宣梧目瞪口呆,湖底的魚兒們簌簌發抖,淚流滿面。會被滅口的吧?會吧?

神君立刻察覺到自己失态,清清嗓,冷冷瞥了他一眼。“你還沒走?”

“走,立刻就走。”宣梧回過神來,趕緊起身駕雲,生怕晚了一刻再挨上幾記五雷轟頂。

駕雲駕到一半,他又折了回來。“喂,那個清楚明白的,歸鏡到底還重鑄不重鑄了?”

盤蒙眯起眼,殺氣四溢。

偏偏宣梧毫不自覺地繼續叨叨。“你沒忘記重鑄歸鏡是需要歸鏡鏡靈以身相殉的吧?……哎喲別劈了本王即刻就走!”

28二八章 情根種

天色漸明。

檀溪步伐匆匆,心懷忐忑。眼看盤蒙神君就在前方,他卻慢下腳步,思量要怎麽将自己剛剛親眼所見的那一幕回禀給最近陰晴不定的師尊大人。

半空中幾聲雷鳴,只見向來眼高于頂的鳳王大人從空中踉跄而去,幾撮長發被燒焦,衣衫淩亂破碎,像只被人烤到一半的小鳥兒,看上去可笑得很。

“盤蒙!你這個陰險的混蛋!”鳳王罵罵咧咧,風度全無。“一定是妒忌本王的美貌……”

盡管罵得狠,他可跑得比誰都快,一眨眼功夫便已沒了影子。

檀溪一怔,望向不遠處被主人遺忘的雪麟。而後者正支起翅膀望着鳳王匆匆離去的方向,滿臉哀怨。

“別看了,他還會回來的。”它身後轉出一道白影,甕聲甕氣地說:“雪郎,多多好看嗎?”

愈加癡肥的多羅獸頭上戴了一朵紫玉蘭,爪裏還擒了一朵,一面細嗅,一面朝雪麟抛去銷魂的媚眼。

檀溪和雪麟一起發了個抖。

“何事?”

神君拂去手中竹粉,神情輕松。沒事找人劈一劈,果然有益身心健康。

檀溪趕忙行禮回報道:“師尊,趙家三公子在碧水岸邊搭了個高臺,公然求婚。”

神君悠然起身。“随他去。”

檀溪猶豫地開了口:“他所求娶的是湖神之女……”真是咄咄怪事,這碧水哪有什麽湖神?

神君身形一頓。

檀溪想了想,不确定地說:“弟子看那畫像,倒是有幾分像大師姐。難道是——”

檀溪話未完,神君已沒了蹤跡。

碧水岸邊已經擠滿了遙城百姓。趙家三公子雖說平素風流自诩行事荒唐,可這公然求婚還是頭一遭,更別說他之前剛剛迎娶董家千金。趙寧生這麽一鬧,遙城趙董二家顏面無存,實在是一樁可錯過的大熱鬧事。

遙城百姓看得興致高昂,議論紛紛,話題無非是趙家公子吃了豹子膽,竟然敢觊觎湖神之女,這回趙家怕是要把這不肖子給趕出家門雲雲。還有嗅到商機的賭坊趁勢開壇下注,賭趙寧生究竟能不能娶到湖神之女。

玉髓混在人群前排,忘乎所以地手執筆狂書。“般若傳,三十六回。趙寧生于碧水岸大膽求愛,大師姐情史中又添一筆。難道他會是男豬腳?”

“誰是男主角?”忽然耳邊有人問。

玉髓頭也不擡。“趙寧生啊。”

“荒謬。”那人冷哼一聲。

玉髓不滿地擡頭。“怎麽就荒——師尊?!”

“玉小二,為師看你最近太閑了。”神君遮去神印掩身于人群中,笑得令人發寒。身側的檀溪同情地看着玉髓,遞出一個師兄你慘了的眼神。

玉髓丢了筆,把手裏的小冊子藏在身後,讨好地笑道:“師尊什麽時候來的?弟子特意占了個好位置,等師尊前來觀摩。”

神君睨了他一眼,又轉向高臺上憑欄而立臉色憔悴的趙寧生沒有說話。臺上挂了一副墨跡未幹的畫像,那畫上女子袅袅婷婷,的确挺有般若的神韻。

玉髓向來腦筋轉得快,揣摩了一番神君的心思,趕緊說:“這趙寧生實在自不量力,竟然敢這樣向師姐求婚,也不瞧瞧他哪一點配得上我家大師姐!”

神君臉色稍緩。

檀溪偷偷地朝他豎了個大拇指。

玉髓一得意,不分場合浮想聯翩的老毛病又犯。“師姐秀外慧中義薄雲天,最起碼也要是宣梧鳳王那樣的品貌才配得起,只可惜鳳王已有妻室。聽說在五界最近風頭正盛的魔界之主魔神也是個很有特色的美男子,只可惜正邪不同道。放眼五界,能與師姐匹配的男人,實在難覓其蹤。”

神君的臉黑了。

玉髓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自家師尊長袖一擺撂進了碧水裏,泡了個透心涼。

檀溪別過頭。

神君瞟他一眼。“怎麽,你不忍心?”

檀溪正色。“師尊罰得好。”師兄保重,師弟還不想下去跟你作伴……

此時人群一陣騷動,原來是趙寧生抱了一大捧紅色薔薇,朝碧水的方向單膝下跪,目光深情而決絕。

“這是什麽意思?”神君蹙眉。

“師尊有所不知,此乃西方的一種求婚禮儀。”不知何時泅渡上岸的玉髓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子。“沒想到趙公子竟然肯下跪求婚,看來他這回還挺認真。”

神君又一揮袖子。

檀溪對着再次落湖的玉髓搖了搖頭。“自作孽,不可活。”

趙寧生忽然開口。

“自從與神女遇見,寧生頭一次品到相思情苦,方知往日荒唐。此番相思刻骨不得解脫,是報應不爽,寧生毫無怨尤。只是人生之短如白駒過隙,寧生不敢奢求,只願能與神女相伴左右,一生不離。為奴也好,為友也罷,寧生願舍棄一切,不求名分。還請神女憐憫寧生癡心一片,現身相見。”

趙寧生這一席話說得如同杜鵑泣血感人淚下,圍觀人群竟然安靜了向來,不時有人低聲啜泣。

趙寧生等了一會兒,見碧水方向沒有動靜,目露失望,面色越發蒼白。随即他又振作精神,朗聲道:“也罷,神女不來,寧生便效尾生抱柱一直等在這裏,以證心誠。”

衆人更加感動。

檀溪心有所觸,情不自禁喃喃道:“最是傷人相思刃,難以消受紅顏毒。”

下一刻,檀溪與玉髓并肩于湖中凫水。

玉髓拍了拍檀溪的肩。“師弟啊,這水裏還挺涼快的不是?”

檀溪苦笑。“這趙寧生怎麽忽然對大師姐情深如此?實在有點蹊跷。”

“大師姐這樣的人物,有誰會不動心?”玉髓找了塊湖中石,翻身躺了上去。“師尊真狠心,明知道我最怕水。”

檀溪蹙眉不語。

“師弟,你說師尊他對師姐究竟是個什麽意思?”靜了一會兒,玉髓忽然發問。“難不成真是——?”

檀溪嘆息了一聲。“師尊不是普通人,他的心思實在難以捉摸。師姐這些日子不知去向,如今又出了這麽一遭,也不知對她而言是福是禍。”

盤蒙神君緊緊盯着臺上的趙寧生,忽然一笑。

“原來是情根。徒兒,你可又惹了個不小的麻煩。”

他轉身而去,步履從容輕快。

這一回,你要怎麽脫困?為師實在期待得很。

此時,被求愛的“湖神神女”般若正身在城北悅來客棧蒙頭大睡,自然也沒聽到趙寧生的深情告白。

夢中,趙寧生一把抓住她的手,柔情癡纏。“我的心肝寶貝小蜜糖……”

般若一抖,驚醒了過來。

沒想到趙寧生剛被種上情根,偏偏他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她!很顯然,情根将見到的第一個人認作了鐘情對象,導致她被趙寧生纏得煩不勝煩趕緊逃離了趙府。

她還不知道在碧水岸邊的那一幕,否則恐怕是要吐血。

般若對情根了解不多,也不知它是否有解。趙寧生莫名鐘情也就罷了,大不了躲着他走。更重要的是她拿不出情根給鶴昔王後,也就得不到帛山石,如何是好?

她喝了杯冷茶,頭腦中清醒了不少。既然她不知,不如找個可能知道的人問問。

雲上宮清音殿。

鶴昔王後微微一笑。“解法嘛,自然是有的。”

般若精神一振。

“只要取高等邪魔臍內三滴魔血,将之滴于中情根者的眉心,情根自然脫體而出。”

般若一怔。她最清楚不過,魔之要害正在肚臍,若從此處取血,對魔而言絕對是兇多吉少。不過高等邪魔自然法力高強,又豈能容人近身取血?

“般若姑娘向來除魔衛道,此事想必不難。”鶴昔取過一只匣子,遞與般若。“本宮這裏有個東西,也許能助姑娘一臂之力。”

匣中一段黑色香條,正是可令魔法力大失的菩提香。

般若靜看片刻,合上匣子,綻開笑容。“多謝王後。”

鶴昔送她出門,笑意漸深。

般若,你可千萬別令本宮失望啊。

29二九章 鴉光情

趙寧生在碧水邊的高臺上苦苦等待了不過半個時辰,忽然來了一隊人馬,為首的正是滿面怒容的趙家長子寧遠。

不比趙寧生的俊秀過人,趙寧遠疏眉淡眸,相貌只能勉強算得端正,但那一身祥雲白鷺的郡守服,倒是為他多添了一分貴氣。

知道這人身份後,檀溪臉上的神情頓時多了幾分不自然。

玉髓随即也反應過來。這趙寧遠正是熙夫人如今的夫君,也難怪檀溪見了不自在。只是熙夫人這前後兩位夫君的差距也太大了些,不知檀溪看到這樣的情敵,心中是何滋味。

趙寧遠上臺,不由分說便要将趙寧生拉走。

“三弟,你看看你像什麽話!還不跟我回去!”

趙寧生甩開他的手。“我不走。”

趙寧遠怒氣更甚,卻礙于人多不得不壓低聲音,字句似從牙縫裏擠壓而出。“你是要讓我趙董二家淪為遙城笑柄麽?”

趙寧生堅定地望着碧水的方向。“此事過後,我自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你能給什麽交代?”趙寧遠用力揪住他的胳膊。“你以為憑你的幾句話,能平息董家的怒氣?別不識好歹了!不就是個女人,我看你真是昏了頭!”

趙寧生不語,仍然執拗地抱着柱子不肯走。

趙寧遠揮了揮手。“來人,把他給我拖回去。”

幾名趙府家仆立刻上前,看來要動武。

趙寧生還想掙紮,卻忽然臉色一白,軟倒下去。

趙寧遠一愣,緩過神來只當他體力不支,當即招呼幾個家仆來扛人。正在此時,一道勁風吹過,衆人擡袖遮面,只模糊地看見一紅一黑兩個影子一晃。風過後,臺上的趙寧生已沒了蹤跡。

玉髓與檀溪不約而同地神情一變。“不好,有魔氣!”

離遙城二十裏的點昆山石洞,原本是媚蛇青姬的洞府。自從青姬帶着暮雲的魂魄去了妖界,這裏也逐漸荒廢下來,直到今天迎來了兩位妖魔和一個凡人。

膽敢在盤蒙神君的地盤擄人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妖魔。

紅衣似火的玄鴉光抱着手臂,臉上挂着招牌式的輕佻笑意。“光天化日之下出現在他面前,可不像你的風格,阿沅。”

碧沅坐在昏迷的趙寧生身側,眉心微蹙,冷豔的臉龐上難得出現了擔憂之色。

“他不對勁。”

玄鴉光放下手臂,不緩不急地走了過來。

“多半是日曬中暑罷了。你對這小子也太緊張了些。”他搭上趙寧生的腕脈。“讓我瞧瞧。”

他的神情忽然一凝。

“如何?”碧沅忍不住開口詢問。

玄鴉光放下腕脈,撥開趙寧生的眼皮看了看。“不妙。”

碧沅臉色一白。

“他中了情根。”玄鴉光收斂起笑容。“竟然有人把這個東西拿了出來,偏偏用在趙寧生身上,種情的對象還是盤蒙神君的弟子般若。如此巧合,難道有人在謀劃什麽?”他神情一寒。

碧沅心急。“究竟怎麽回事?什麽是情根?”

玄鴉光将情根簡單地向她解釋了一番。

“這麽說,他忽然鐘情于般若,也是因為這情根?”

“不錯。”玄鴉光起身。“不僅如此,情根所種之人,若得不到自己所愛的對象,便會漸漸虛弱而死。”

“可有解法?”

玄鴉光踱了幾步,瞥了瞥碧沅,又轉開眼。

“沒有。”

碧沅怔忡半響,又望向趙寧生,最終下定了決心。

“我不能讓他死。”

玄鴉光與她相識多年,早有默契,此刻已知她心內所想。“阿沅,你冷靜些。般若可不是一般人,且不說她是盤蒙神君的弟子,就是我們的主上也——。我們動不得她。”

“我不管那麽多。”碧沅神色堅定。“哪怕她是九天玄女,我也要把她抓來給寧生。”

“阿沅……”

“別勸我。”碧沅見玄鴉光神情憂慮,不由得語氣微軟。“鴉光,你知道的。對我而言,沒有比他更重要的。”

玄鴉光嘆息了一聲。

此時趙寧生眼睫微動,似要醒來。碧沅伸手往他臉上一拂,他又睡了過去。

“若主上怪罪,此事我一人擔當。”碧沅擲地有聲。“麻煩你送他回去。”

語畢,她旋身而去。

玄鴉光望着她的背影,怔然而立,心中微澀。

阿沅,我怎會讓你一人擔當?

他苦笑一聲,轉向地上的趙寧生,眼中殺意一閃而過。

若是此刻殺了他,便是一了百了,他可以将趙寧生的死推脫到情根上去,碧沅也不會知道……他伸出手指,指尖卻在将要觸到趙寧生額頭時又停了下來。

如有一日,阿沅知道真相,怕是會與他徹底決裂。

思及此處,他胸口一痛,卻是怎麽也下不了手了。

他收回手指,又是幽幽一嘆,忽然想到當年在楚國長邺第一次見到阿沅時的情形。呢那個時候,她還叫呂芳兒。

那是長邺城外的一處險崖,人跡罕至,也不知她是怎麽被兩名盜匪給逼了上去。當時她懷裏緊緊抱着一個嬰兒,看上去不過數月大。她衣衫褴褛,滿面髒污,唯獨一雙眼還算清亮動人,盜匪動了邪念,想要淫辱她。

偏偏這險崖正是魔界出入人間的大門之一,從魔界而來的玄鴉光正碰上了這一幕。他本不想多理,卻見這女子絕望與憤恨交錯的神情很是有趣,不免多看了一眼。

多的這一眼,他卻看出些門道。這女子和嬰兒身上都有仙氣,顯然與某位神仙關系不淺。再看她命格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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