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宅邸
翌日清晨封賞到的時候,餘慶元還在惱人的宿醉中,她往臉上潑了兩把涼水,就暈頭轉向的套上衣服,拜倒接旨。跟銀錢東西一起到的還有她的官職,沒什麽懸念,翰林院修撰的從六品鷺鸶補子青袍明明白白,半月後走馬上任。她稀裏糊塗的謝了恩,熟門熟路的打發了衆人恭祝,回房發現那些新得的東西已經差不多把個小屋塞滿了。她只将床鋪清理出一個角落,合衣躺下又睡了個回籠覺,待起身的時候已近晌午,換上家常衣服,出門尋吃食,也順便找房子。
北京城內東富西貴,南城住的多是凡夫走卒,餘慶元來京城這麽久,倒覺得這城南崇文門一代很是不錯。她的職位本可住便宜方便的官舍,但畢竟人多眼雜,不适合她這種需時時多加小心的人,于是她打定了主意,就在這附近租住個小房住下。
她托了相熟的飯館掌櫃和會館裏的人幫忙打聽,不到三天就有了消息,虎背口胡同裏兩進的一個小院,房舍不大,五髒俱全,家具現成,院子裏還有口井。她看了滿意,房東也樂意做她這種清貴讀書人的生意,下了定錢,又請人整理打掃,竟是隔天就搬進去了。她不請下人,只約了鄰居家賦閑的婦人定期過來打掃,兼說好了偶爾做粗重活計的雜役,也便罷了。接下來幾日,她就時時流連在附近的花市琉璃廠,踅摸合意的幾棵竹子、二三個箱籠碗罐擺上,又置了炊具床褥,柴米油鹽,就算喬遷完畢了。
得了閑她翻看最近的書信拜帖,挑要緊的回了,又去參加了兩三個合意的聚會,和魏忠胪和陳正筌兩個慢慢相熟了起來。其他人新封的官位早不是秘密,魏陳二人都進了人手緊張的大理寺,官拜七品主薄。劉琦和江錦衡被派給六科任給事中,均是七品的官吏,劉琦負責吏科,江錦衡則是工科,說起來倒都是實權衙門。
有一日她想起櫃中還有個老家帶來的書箱未拾掇,就打開瞧。裏面無非是些經史子集,翻到下層,卻找出支銀釵,用小小一件粉紅色的女童單衣裹着,她瞧着瞧着就鼻子一酸。這是她身邊唯一的女子服飾了,銀釵是她在這個時空裏生母留下的,衣服是她小時候穿過的。
她是從二十一世紀的北京穿越過來的,那時候她也叫餘慶元,長相跟今日差不多,為一家基金會工作,是個全國各地到處出差做項目的扶貧幹事。二十八歲生日那天晚上十點她剛降落首都機場,趕到工體北路的時候,幾個閨蜜已經在自己缺席的生日會上喝得七零八落。她結了帳,拖着拉杆箱送她們挨個上出租車,想着回家還要連夜趕的報告,不由得抱怨了兩句,說的是現代女性太難做,要是古代不用為生計發愁的大小姐多好。一時嘴賤不要緊,十分鐘後,她就在往團結湖家裏走的路上,被輛趕半夜進城的大卡車撞了,再睜開眼睛,已經成了這個朝代的一名女嬰。
帶着前世的記憶再過一次嬰幼兒時代挺難熬,何況她也沒穿成什麽金枝玉葉,只是略有薄産的小康人家。三歲上父親病死,母親拉扯着她和同胞哥哥過了兩年,哥哥卻突然發了高熱,還沒來得及請郎中就過去了。餘慶元記得自己在哥哥咽氣的一瞬間跪在了母親面前,哭着求母親對外人說死的是自己,從今往後把自己當兒子養。
在這個相當于後世歷史書中明朝的古代生活了五年,餘慶元已經可以清楚确定的預見到作為女性繼續生活下去的命運——她家世平平,嫁不了太好,姿色尚可,也不會嫁得太糟,出嫁後為丈夫孩子而活,運氣好,也許能平淡一生,得個善終。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簡樸落後習慣就好,但失去自由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妥協的事。同胞哥哥死了,她這個老靈魂也跟着傷心,但對于她來說,這樣的“機會”怕是再也不會有了。
她的母親是這年代典型的小家婦人,心慈,沒主意。她初始自是覺得餘慶元的想法大逆不道,但餘慶元一邊跪着,一邊明着暗着跟她說道了讓自己女扮男裝的種種好處。家中無男丁就無法獨立為戶,餘母只有改嫁或投靠娘家兩條路,若當她是男孩,還可守着她寡居,保得家産,免得被人惦記欺負。餘慶元連哭帶勸,終于讓母親依了她,從那天起,她就又變回了餘慶元——這個名字本來屬于哥哥,她原來的名字餘慶淑只存在了五年,就随着那和她同胞而生的可憐短命的男童被埋葬了。他們兄妹長的本來就相像,當時年紀又小,未長成男女之別,剛調換過來的時候沒人懷疑,之後也就讓她順順當當的假扮到了今日。
餘慶元撫摸着衣腳上繡着的“淑”字,做幾個吞咽動作,硬生生把眼眶裏的淚水憋了回去。是啊,沒什麽可哭的。她将那衣服并銀釵藏在箱籠最深處,四下看看,雖然這狀元“宅邸”簡陋了些,她一個人孤單了些,但畢竟自由自在,未來固然艱險,也還有無限的可能性等着她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