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翰林

第一天去翰林院上班,餘慶元起了個大早,在胡同口小攤上吃了個馄饨,再回家梳洗換上官服朝鴻胪寺走。進了鴻胪寺大門,往來的人開始和她打招呼,她恭恭敬敬的回禮,一路慢悠悠來到了頂頭上司徐景徐大學士的書房。

徐大學士若不開口說話,只看外表揣摩他的底細,外人十有□要将他當作一介武夫。這人的身高換算成公制有接近一米九零,雖然已經五十歲開外,仍然膀大腰圓,十分健壯。他臉上生得倒是福相,方面大耳,黝黑皮膚,絡腮虬髯,兩道濃眉毛下一對銅鈴眼,被瞥上一眼的人多半會吓得不輕。餘慶元一打眼,不敢多看,只低頭作揖,暗道一聲威武。

“晚生餘慶元拜見大學士。”

“餘狀元不必多禮。”徐景的聲音倒是意料之外的和藹,邊說還邊從書案的後面走出來扶她。“久聞餘狀元才名,今日終于得見,果然一表人才啊。快快請坐。”

“晚生學問疏淺,贻笑大方,在大學士面前不敢以狀元自居,大人喚晚生慶元便好。”餘慶元誠惶誠恐的退到書案邊的椅子旁,輕輕坐下。

徐景看着她動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再開口卻已換了稱呼:“慶元,你籍貫哪裏?今年貴庚啊?”

餘慶元本以為他會大道理開講,沒想到先拉家常,于是也就放松了呼吸,認真答道:“晚生乃梁州人,乙亥年生的,今年虛歲十八。”

“果然年輕有為,後生可畏!恕老夫冒昧,慶元如今可曾婚配,家中還有何人呢?”

“晚生謝大學士體煦。”餘慶元拱拱手。“晚生福薄,三歲失祜,五歲孿生妹妹夭折,十五歲上失恃,故而從未曾婚配,也未定親。所餘親戚多為遠房,如今也不甚走動,家鄉竟已是無所牽挂了。”

“嗯……”徐景點點頭,似是為她不幸身世所動,一時間竟是無話。

餘慶元怕場面變冷,更怕被人保媒說親,連忙補充道:“十歲上家母為晚生找那靈驗的命理先生,本欲推算文章仕途,卻算出晚生命裏是帶了好多刑克的,不僅于血親不利,妻兒緣更薄。當時只道是誇大其辭,後來竟還是應在了家母身上……”

餘慶元說到這裏低下頭,難過神情五分實感,五分誇張。算命一說确有其事,當年她讀書刻苦,十歲上已經是當地有名神童,便有那遠房本家動了過繼的念頭,都是靠這刑克的說法才教他們打了退堂鼓,她才能靜心用功,和母親相依為命。餘慶元本是不信這些東西,醫療條件落後的年代,幼兒夭折、一家裏雙親不齊全不足為奇,但當母親過世後,再想起這一出,竟覺得至少這一回是被那瞎子說準了的。

徐景聞言圓睜了雙眼假愠道:“慶元滿腹詩文,飽肚聖賢,何必聽信那些怪力亂神的小人讒言?人生際遇本就随緣,緣份是雙方的修為,豈是怪罪某人刑克就說得通的?不通,不通!”

餘慶元知其假意斥責,實乃安慰,且話說得通達淵博,心下一暖,敬意即生,謝意更無從表達。想到自己故意提及這回事,亦存了不希望別人替他做媒的私心,又平添幾分慚愧,只得站起身來,深深長揖。

“晚生不才,謝大學士指教。”

徐景也站起來,擺擺手道:“慶元快免禮,都是老夫的錯,說了這半天,還未交代正差,請跟我來。”

徐景走在前面,餘慶元緊跟其後,感覺前面立了一堵牆,對面來人是一定看不到徐大學士身後走了一個她的。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鴻胪寺的後院,也就是收藏文獻典籍的所在,徐景在一座看起來像是剛蓋好的樓前停住,從袖袋中掏出鑰匙,打開大門,裏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書架,卻有一大半是空的。餘慶元好奇的四下望望,見這藏書樓果然氣派,深吸口氣,空氣中還彌漫着桐油清漆的味道。

徐景轉身正色對她說:“慶元,老夫今日錯了,從今往後,确實不該稱餘狀元,而該稱餘修撰了。”

餘慶元見徐景情态,不敢敷衍,忙立正垂首:“大學士大人示下。”

徐景伸出長臂,大手一揮:“老夫平生數十年,俱在這翰林院中與書為伴,雖囿于一隅,不得行萬裏路,但讀萬卷書的志向,卻也達成有八/九,那些效忠今上、造福江山社稷的道理謀略,也泰半為書中所得。然則所知越多,越感自己粗陋淺薄,老夫徒有窮盡天下典籍之心,卻深知學問已并不會随之大大增益,用功已至極,止步不前實乃個人天賦造化所限罷了。”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大掌拍向餘慶元肩頭,拍得她一趔趄。徐景有些尴尬的收回手,繼續說道:

“而你們這些少年才俊則不同。同樣的聖賢書,各人有各人的體悟,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老夫能做的,就是将天下典籍彙聚一堂,供你們随時查閱,助你們青出于藍罷了。”

餘慶元心知這就是要編撰本朝的百科全書了,連忙稱頌道:“大學士實在過謙!大人胸懷天下,造福千古。晚生佩服不盡,誠惶誠恐。”

徐景預料到她必回以虛禮,也不計較,只把語氣又嚴肅了幾分:“皇上聖明,對這修編之事鼎力支持,怎奈老夫才學有限,精力不濟,怕是有生之年難償聖恩。徐修撰,你可願助老夫一臂之力?”

說到這裏,徐景氣場全開,雖表面是問句,實質卻是明明白白的命令。餘慶元只覺得面前的大漢終于散發出了和外型相稱的威壓,她心中暗自叫苦,面上忍住分毫不顯,只點頭拱手:“大人不棄晚生粗鄙,晚生感激不盡,無以為報,唯願不遺餘力,為吾皇盡忠,為大人效力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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