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全書
當今皇帝年號敬仁,這部百科就被稱作《敬仁全書》。徐景已經将目錄分成史書、典籍、諸子、文集、佛道、志乘、農醫和方技八大類,并連同翰林院的其他人做了大量的整理工作。筋骨綱要已有,這項目正是交給別人執行的好時機,而代為負責的人,則沒有比新科狀元更令人信服的了。
餘慶元向來以實幹型人才自居,這種書蠹般的工作跟她暗暗立下的志向毫不相幹,又憋悶繁瑣,第一個月裏做得不得門道,十分痛苦。徐景說放權,就真的撒手不管,向其他同僚請教,大家都客氣,有問必答,可真到了要鑽進書架中間去實地研究和整理文獻,她總不好拜托別人,還是得親歷親為。翰林院的藏書浩如煙海,每每看得她頭昏眼花,一個月下來,光是筆記就記了上百頁,倒是領俸祿的時候相當心安理得——八石米就換了她這麽多的勞動,好在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真不知這清水衙門裏那些拖家帶口的官吏是怎麽維持生活體面的。
一個月過後,時節已是初夏,她已經習慣了每天一個人在陽光和陰影分明的書庫裏查閱資料。很少有人和她的工作軌跡相交,獨處的時候她不坐書案,就在書架間放個墊子,脫了鞋坐在地上,一邊翻書,一邊拿自制的蘸水硬筆在本子上做筆記。偶有清風吹進來,她竟覺得這工作也不是不惬意的。天氣漸漸熱了,她自己鼓搗出一個帶搭扣好穿脫的束胸,沒人的時候就悄悄解開,一天下來也不會腰酸背痛,她又覺得此時若拿個知府總督什麽的來跟她換,她都不想換了。
能令她穩定下來的不僅僅是自在,最重要的東西還是書。如今餘慶元可以以整理研讀的名義讀任何書,在工作進度允許的範圍內,她查閱了許多穿越前和穿越後都沒機會讀的書籍,尤其是她最感興趣的自然科學和實用技術方面的著作。她發現自己之前印象有對有錯。她錯在認為這個時代的科技是全然的蒙昧落後,事實上,光是她一個月來看到的類似“現代科學”的萌芽就令人興奮不已。她對整個形勢的認知倒不算錯,現有的治理模式是用政治和權力來解決一切問題,實踐中難以産生對生産力進步的需求,這些被視為“奇思妙想”乃至“奇技淫巧”的學問就難以得到該有的優先級。在恨鐵不成鋼的同時,她也為“古人”們高超的政治智慧所折服——可以調配的資源如此有限,他們還是創造了這麽輝煌的文化!
詩詞小說也是她如今常讀的,藺程突然走進書庫的時候她就正在翻一本《全唐詩》。她聽到有開門的聲音,接着腳步聲越走越近,忙亂之下只顧扣好束胸,都沒來得及穿鞋,藺程在書架間找到她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個光着腳的人呆站在一堆亂糟糟的文具中間的樣子。
看着她白得晃眼、骨骼細長的光腳,藺程清了清嗓子,不知為何,居然有一種想要轉過頭去回避的沖動。餘慶元默默的把腳往回縮縮,用袍子擋上一些,克制住想裝傻癡笑的沖動,板起臉向藺程問安:
“太傅大人日安。”
“餘修撰将鞋襪穿好再說不遲。”雖說理智上藺程告訴自己這不算什麽,但心裏總有一種餘慶元這樣做不成體統的感覺。
餘慶元心想一定藺程看過是大學士前幾天命她寫的那份進度報告了。瓊林宴後她一直後悔沒有對同行的建議堅決拒絕,雖說太傅想找她談話是早晚躲不過去的,但在喝醉的情況下跟這樣的人物相處太危險。好在她畢竟沒有酩酊失态,雙方也都沒有說死任何決定,如今朝堂上局面不明,結盟站隊的事情,她得觀望觀望再說。她盡量快的穿好鞋襪,又将地上的爛攤子稍微整理了一番,才又擡頭看藺程。
“下官又失儀了,望太傅大人再贖罪一次則個。”
藺程不言,拉過一個墊子自己坐了,再伸手指對面地上:“餘修撰請坐。”
餘慶元幹脆利落的坐了,順手把《全唐詩》塞到袍子下遮起來,拿個空茶杯給藺程倒上茶。
“藺大人請用。”
藺程也不客氣,接過來嘗了一口:“竹根杯和紅茶,餘修撰口味很獨特。”
餘慶元恨死了這種拉家常逼對方先開口的談話風格:“藺大人想必是看過下官前日的公文了。”
“嗯,餘修撰看來很适合修編《敬仁全書》的工作,徐大人果然慧眼識才。”藺程又飲了口茶。
“是徐大人提綱挈領的工作做的好,下官只是奉命依樣而行罷了。”
“我若想聽這話,只看你的公文就好了,何必坐在地上喝茶?”藺程話裏雖在發難,嘴角卻帶着笑,不緊不慢的把喝空的茶杯放在餘慶元面前,示意她再倒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