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市集
過了幾日便是夏至,結束了一天的差事,餘慶元約了魏忠和和陳正筌去鮮魚巷吃館子。她沿着東江米巷往西,出了正陽門再往南,就到了大栅欄,再穿過羊坊二條胡同,熱鬧的鮮魚巷市集就在眼前了。
她到了約好的館子,上二樓,選了個臨窗的位子坐下,叫了壺茶先喝着,一邊看樓下熙熙攘攘的往來人群,覺得日子這樣過着也還不錯。在翰林院混兩年,等下一個狀元接手了編書的工作,就謀個外放,理論結合一下實踐。出了京再提拔回來就難了,她便不用這樣整天提心吊膽。
她正想得美,魏忠和和陳正筌二人就到了,她站起身來迎接,仔細一看,發現他們身後還跟着個人,玉面朱唇,正是江錦衡。魏忠只顧跟她打招呼,陳正筌是個沉穩的,便與她解釋道:“剛出了衙門就遇見江賢弟了,正好和我們一處聚聚。”江錦衡一拱手:“多謝陳兄相邀,小弟唐突了。餘狀元好久不見,向來可好?”
餘慶元總覺得這個漂亮的公子哥跟他們不是一路人,加上自己“搶”了他的狀元,所以剛見他來,還覺得拘束別扭。但想到畢竟是同科,理論上是應該互相提攜照應的,總不好一直刻意遠着,結交一下也好,就放下先入為主的印象,認真攀談了起來。
他們點了當天新網上來的魚,清蒸的清蒸,黃焖的黃焖,若幹糟鵝胗掌、鹵水螺蛳這樣的下酒涼盤兒,兼有幾個時令青菜,一壺酒,一邊吃和一邊閑聊。餘慶元早已适應了這種男性友人之間的聚會,女人聚在一起總要聊到八卦,男人也根本不例外!江錦衡此人行事頗為随性不羁,又有本地根基,說起這京中逸聞,繪聲繪色,倒是個甚好的飯搭子。餘慶元見他雖然生得好,卻毫不造作,還專愛學那擠眉弄眼的醜怪表情,模仿得一口惟妙惟肖的各地口音,逗得其餘三人捧腹大笑。
餘慶元私下裏也是個格外樂觀滑稽的,她一邊在心中暗暗對徐大學士道了一聲對不住,一邊講了剛到翰林院上工的雜役管徐景叫“大将軍”的趣事,衆人都見過徐景那威武大丈夫的樣子,自然心領神會,又是笑得前仰後合。
“你們有所不知,別看徐大人外型威武,又飽讀詩書,私下裏竟是個懼內的。”江錦衡對這些花邊小道總是比別人知道得要多些。“他府中只得一名結發夫人,育有一子一女,總有人勸他納兩個侍妾多延續香火,他每次都以薪俸微薄,無錢供養為名推托,這事在京中也早就衆人皆知了。”
魏陳二人雖然不過二三十歲的年紀,但早已在家鄉娶妻生子,身邊也均有通房妾室,聽得這樣的轶聞,不由啧啧稱奇。餘慶元今日聊得開心,又飲了兩杯酒,聽了徐景的“懼內”故事,心中對那外粗裏細的上司愈加欽佩,一時忘形,竟評論了起來。
“要我看,徐大人如此懼內,倒是大丈夫所為!”
陳正筌其實是個耿直的性子,觀點又偏古板保守,于是皺眉不解道:“餘賢弟此話怎講?大丈夫不是理應禀守夫綱,為宗族開枝散葉,延續香火嗎?”
魏忠也道:“是啊,餘賢弟你又有什麽奇談怪論,快說來聽聽?”
江錦衡不言,只饒有興味的看着她。
餘慶元拿單支筷子一敲桌,倒像個說書先生樣的講了起來:“人說每個人的福分都有定數,依在下看,最大的福分莫過于有人真心相待,所謂‘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是如此,‘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亦如此。”
魏忠說:“賢弟說得有理。”
餘慶元接着說道:“世上男子,若三妻四妾都願以一心相待,自己卻只有一顆心,無以回報,這樣的福分依在下看,是承受不起的。若身邊紅顏托付吾等的并非真心,就算娶得再多,又有什麽意思呢?我不講男子女子,本都是父母精血,本該一視同仁這些;也不講甚麽男子可三妻四妾,女子亦可左擁右抱這些;我只講心——護得徐夫人一顆真心,徐大人難道不是真真正正的大丈夫嗎?”
魏陳二人聽完她一番言論,面面相觑,覺得是歪理,又隐隐說得通,更多的是感到十分新鮮,于是又大笑,并舉杯勸他喝酒:“餘賢弟一席高論,愚兄确實聞所未聞,這話雖不合常理,卻也沒錯,慶元,你果然不同凡響啊!”
江錦衡不但沒笑,臉上神色倒顯得愈發嚴肅,思忖了片刻開口道:“慶元雖至今還未婚配,但若娶妻,是否也要學徐大人,一生只得一個呢?”
矛頭指向自己,餘慶元正往嘴裏倒酒,聞聽此言差點兒嗆死,直咳嗽的滿面通紅:“江兄太會說笑。愚弟本是命硬克親之人,不好害了人家姑娘的。”
江錦衡意味深長的微笑,用筷子尖在桌面上畫圈:“且不論那測字算命的說法信不信得,若不理會這些,假使要論及嫁娶之事,慶元當怎樣?”
餘慶元只覺得臉上發燒,卻不完全是因為嗆了酒,她想了片刻,認真的說:“若有幸與值得托付真心之人相伴,我亦定不負之。”
江錦衡大笑,舉起酒杯:“慶元賢弟果然真性情,來,江某敬你一杯。”
一時間氣氛熱絡,席間衆人俱舉杯相敬。餘慶元幹了杯中酒,想起坊間流傳的關于皇上有心讓江錦衡尚公主的說法,心道這話題對他來說莫不是觸動什麽了,自己剛才說的在這世道也太不成體統,還是不要再談為好,于是拿話岔過。四人仍然談笑風生,待到盡興告別之時,窗外已是燈火輝煌,夜色漸濃了。
魏陳二人都住西城,于是結伴向西,江錦衡和餘慶元都住東邊,就一道往城裏慢慢走回去。夜晚的集市仍然熱鬧非凡,絲竹聲、叫賣聲、讨價還價聲不絕于耳,偶爾還有幾句戲文從梨園中流傳出來,又很快被初夏的夜風吹散了。餘慶元深深的呼吸着混合了魚腥和酒菜味道的空氣,貪婪的望着這燈火搖曳的市井繁華,感到生活美好,心間快慰,嘴角翹得高高的。她發現許多路人都在偷偷看她,心知是和江錦衡走在一起太招眼,她又發現江錦衡也在看她,就赧然對他一笑:“讓江公子見笑了,梁州并無此等繁華景象,愚弟見識短淺,一時竟看迷了。”
江錦衡也報以微笑,笑裏卻無一貫的戲谑不羁,那堪稱真誠的表情倒顯得他更加俊逸出塵。餘慶元嘴上不說,心裏啧啧稱嘆,暗道這等顏色,若是二人名次對換,自己怕也會覺得像是搶了他的探花一般。
到了崇文門,江錦衡還要往北走,餘慶元在路口向他拱手道別,江錦衡目送她走進胡同,走進座破落簡陋的小院,皺了皺眉,又低頭一笑,才轉身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