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府

先是被藺程精神折磨了一路,進門又被江錦衡無情的八卦攻擊,餘慶元定神定了半天,才有額外的注意力去欣賞這江府氣象。江府祖上本是行伍出身,跟着本朝的太祖皇帝打過江山,這宅子和家底就是從那時流傳下來的。太祖之後江家後代就只是守成,據說參與過晉地票號的經營,雖說族中無人入仕,卻積下可觀家業,百年來未改繁華氣象。這江府雖靠從武從商發了跡,但未曾放松過子弟的學業,終于到了江錦衡父親這一輩,當年的張閣老進士登科,點了探花,從此官運亨通,一路扶搖直上,直到入了閣,也不過四十歲的年紀。如今江閣老的嫡長子江錦衡又是一名年少俊才的探花郎,便也是京中美聞一樁。

餘慶元仔細瞧這江府,也并沒有什麽金碧輝煌,連看着新的東西都少,反倒有好些擺件家具都有了些年頭,但就是說不出的精致好看。她走在游廊上,叫不上名字的木頭圍欄已經包了漿,那院中假山上的青苔積得頗厚,一具精巧的小水車把池中清水引上山頂,形成一道小小瀑布,水聲潺潺,在這夏日傍晚感覺格外清涼宜人。

江錦衡見她盯着水車看,便有些不好意思:“那是我無事胡作的,今兒偷偷擺出來,平日我爹見了要罵我不務正業的。”

餘慶元聽是他做的,頗有些刮目相看,口中稱贊不已,還問那水車不停轉動的動力何來,江錦衡解釋道是發條,卻是拆了家裏一臺西洋自鳴鐘得的。餘慶元聞言更加乍舌,這年代出海的不多,且十分危險,西洋自鳴鐘是有錢也買不到的,江錦衡也真是膽大手巧,若是放在現代肯定不會選學文科,他有這愛好和手藝,不當工程師可惜了。

江錦衡領她在園子裏兜了一圈,見給他爹拜壽的大員權貴們都散開入席了,就帶他去拜見江閣老。江閣老今年整四十五歲,中年發了福,白胖白胖的,眉眼間還依稀看得出當年英俊探花郎的影子。餘慶元心說這也許就是江錦衡二十幾年後的模樣,想到這裏,再瞧江錦衡那張張揚的俊臉,就再無驚嘆嫉恨,竟有幾分好笑了。

江閣老忙着去席間應酬,沒與餘慶元多說,謝了她的拜壽,只客套幾句少年才俊之類的話,就往飯廳去了。餘慶元感覺腹中饑餓,也想跟着去吃飯,江錦衡卻不依,又拖了她去跟自己的母親問安。江母是個四十來歲的婦人,雖說保養得宜,又天生貌美,看着只得三十出頭,但面有病容,一瞧就是身子骨不好的。江夫人娘家姓楊,是這京中又一名門的嫡長女,育有一子一女,女的是江錦衡的姐姐,已經出了門子,男的便是江錦衡。江夫人生江錦衡的時候傷了身子,之後一直未育,江閣老納過兩房姨太太,幾個侍妾,生有庶出子女幾名,都比江錦衡小了不少,也都沒出來見客。

江夫人十分和藹可親,見餘慶元生得白淨乖巧,腼腆客氣,又知她是新科狀元,不由十分喜愛,拉着她說了半天話,還把她當小孩子一般,差人給她拿果子吃。江錦衡只陪着說了盞茶的時間,就沒了耐煩,上竄下跳的坐不住,江夫人見他這般,也就放他們去了。餘慶元沒好意思多吃江夫人的果子,此時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江錦衡卻還拉着她不讓入席,她氣得吹胡子瞪眼,江錦衡倒也不急。

“那席有什麽好吃的,溫吞菜,還拘着,到我那裏去,我早備了都一處的好點心酒菜,我們兩個一處用飯喝酒多好呢。”

“令尊壽辰,我們這樣不太好吧。”餘慶元再一次想掙脫扭股糖一樣粘在他袖子上的江錦衡又失敗了。

“他倒怕我給他闖禍呢,你看那一屋子都是穿緋袍的,哪裏夠得上你我說話了。”江錦衡扯着餘慶元的袖子就要往他院裏拉,餘慶元覺得自己唯一一套見客的衣服就要被扯壞了,十分心疼。

“那還有魏兄他們呢。”雖然感覺自己在做無謂的掙紮,餘慶元還是覺得應該嘗試一下。

“他們幾個人一處,怎的偏要我們管了,我們倒礙着他們跟各位大人攀談。”

“哎喲,別扯了,我去還不成嘛!可有一個條件,我只吃飯,今天不喝酒。”

“唉,你這人怎這般無趣!好吧,就依你,你不喝,可也別管我喝。”

餘慶元明明心裏沒被他說服,但體力已經支持不住了,被連哄帶拖的領到了江錦衡在東廂的小院。院子裏很明顯是江錦衡的天下,散亂的堆了許多木料、金屬和工具,江錦衡也害臊這院子亂,不讓餘慶元多看,拉着她徑直進了正房。

正房裏酒菜已經擺好了,餘慶元一看,倒确實比那山珍海味的宴席更合她胃口。四點心,四頭盤,四冷盤,四個熱菜一個湯,沒有什麽貴重食材,但勝在新鮮精巧,另有些市井中流行的頭蹄下水一類,總之是決想不到會出現在這江閣老府的東西。江錦衡叫下人退了,自己給餘慶元布菜,自己斟酒。餘慶元見狀也不客氣,先搛了個糟鵝掌吃得香甜,又見那酥油螺點心不錯,也急匆匆的往嘴裏送。江錦衡知她是餓狠了,見狀好笑,又怕笑了她害臊再不肯吃,只能忍着,忍得險些嗆了酒,臉憋得通紅。

一點食物下肚,餘慶元又有力氣旁骛了,她擡起頭四下望望,這屋子想是有下人拾掇,比起院子,還是有那麽點兒書生公子氣息的,至少書籍古玩字畫是一樣不少。除卻這些,還有些奇奇怪怪的器物機械,想必就是江錦衡的發明創造了。

“真想不到,你還是個如此巧手的。”她指着一個沙漏和鳥籠結合樣子的東西說。“那個莫非可以自動喂食?”

江錦衡一拍桌子:“我就知道你是個最最聰明懂行的!”他又顧不上吃飯喝酒了,起身就要給餘慶元解釋那鳥籠什麽巧妙利用落沙的重量,到了一定時辰就杠杆翻轉,鳥食和沙子同時落下,再重新計時的原理。餘慶元一邊無奈的連連稱贊,一邊勸他先吃過飯再說,江錦衡本還想要繼續顯擺另一個東西,見她堅持,只得坐下,只邊吃邊講他的心得。

“凡機械之類,最難的并非機關銷信,這些東西只要耐心描繪試驗,總做得出來的。依我之見,這最難的,還是難在動力。你瞧那西洋自鳴鐘,巧就巧在可以自鳴上,沒人敲它,它且能自己動。我想了許多精巧機關,只功虧于沒有這自鳴的本事了。”

餘慶元想了片刻,自知難以向古人解釋什麽牛頓三大定律和電磁學之類,只好自己亂謅道:“江兄所言不錯,這所謂‘自動’之法,我看其實是‘蓄力’之法,只将那動力之功先行做了,蓄起來慢慢釋放罷了。發條是如此,沙漏亦如此。發條要擰緊上滿,人力要将沙送至高處,才可緩緩落下用力。若能參透這‘蓄力’之法,大概諸多機械問題便能迎刃而解了吧。”

江錦衡聽得眼睛發亮,只連連拍桌,不顧餘慶元反對,非要給她倒酒。

“慶元切莫推辭,我敬這杯你一定要喝的。人只道我沉迷這奇技淫巧,乃不務正業,荒廢學問,只不見這所謂營營汲汲于學問功名之輩中,又怎怕少得我這一人了?慶元賢弟對我這怪脾性,非但不加指責敷衍,還有心探讨提點。我先前只道慶元又只是世俗人情中的又一泛泛之輩罷了,如今卻發現你不僅不與俗世合流,又格外有趣豁達,是我僅見的投緣之人。我是要引你為平生知己的,你怎能不喝這一杯?”

餘慶元見他一片赤子之心,本是個水晶心肝、能工能文的絕世奇才,自己卻靠的只是身懷現代靈魂的一點常識和個性,且連性別之事都不能坦誠相待,不由得又感動,又愧疚,只得喝了那杯酒。江錦衡十分快活,拉着她不斷講解自己的創造心得,餘慶元自盡心與他讨論,談笑間卻恍了神,覺得像是重回現代,正在和知交好友喝酒聊天。再看江錦衡那神采飛揚的樣子,想着這般人物困于朝堂已經夠可惜了,若是尚了公主,只做那循規蹈矩的富貴閑人,真是說不出來的憋屈。一時間百感交集,胸中酸痛,她竟紅了眼圈。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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