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姐姐
江錦衡就算再不耐煩人情世故,餘慶元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也落在眼裏了。他本談興正濃,突然就慌了手腳,不知這一哭從何而來,一邊擔心是自己哪句話唐突了,一邊暗暗覺得這位小兄弟哭的樣子倒挺好看,比他爹那些煩人的姨娘強了不少——想到這裏,他連忙打住,拿堂堂的狀元跟他爹的姨娘相比,自己今天真是得意忘形得厲害,這一定是自己的錯!
“慶元,你這是怎麽了?要是我哪句說得得罪了,我給你賠不是!”
江錦衡不知別人哭了怎麽勸,只一個勁兒的作揖。餘慶元也不知自己作為“男人”該怎麽哭,本來只是板着張臉往回憋眼淚,一見江錦衡作揖,又被他給逗得樂出聲來。她連忙抹了把臉,站起來扶江錦衡,邊扶邊說:“快莫要如此,江兄并未曾說錯什麽。我本性格乖僻,平生沒什麽朋友,得了江兄這個知己,才喜得要落淚呢。”
說到這裏,她心裏又是一陣發酸,覺得自己又哭又笑實在荒唐,又對江錦衡不住,幹脆也在對面給他作起揖來。兩人對着拱手弓腰,又都覺得這情狀滑稽,同時止住了,對視而笑,用手指着對方,笑得前仰後合,幾乎喘不過氣來。
“慶元啊慶元,世人都說我怪誕不羁,你在人前倒裝得乖巧,私底下卻是個最怪趣的,連我都自愧不如啊!”江錦衡拍她的肩膀拍上了瘾,還往後背上拍去。
餘慶元本來就上氣不接下氣,被他這一拍幾乎背過氣去:“讓江……江兄見笑了,我……我今日失态,可莫與別人說了去啊。”
江錦衡剛想說我可不是那麽大嘴的人,轉念一想,自己可不就是那麽大嘴的人麽!就算說了也難以讓餘慶元相信,就只笑着指她,不知說點什麽好:“你啊,你啊!”
“罷了,這淚就算是我答謝江兄一番心意的把柄,若有一日慶元做了什麽有負江兄的事,你就盡管說給人聽罷。”
江錦衡正要答言,忽聽門外有人拍掌大笑:“我只當錦衡再找不到人跟他渾頑了,沒想到今日倒看了這樣一出好戲!”
餘慶元吃了一驚,臉色一變,江錦衡卻不慌不忙,只略帶了不耐之色,大聲說道:“姐姐什麽時候來的,何不進房來說話?”
房門應聲打開,餘慶元屏住呼吸,只見來人二十幾歲年紀,着一條牙色二十四褶玉裙,上身是湘妃色窄袖絹襖,披着彩霞般的紗帔子,頭上梳了婦人的發式,沒有戴冠,只用把點翠的累絲金釵绾了,又插了兩把多寶流光步搖而已。這打扮華麗卻不隆重,富貴卻不刻意,餘慶元知道她便是江家唯一嫡出的大小姐,江錦衡的姐姐江錦薇了。
見過了江閣老,餘慶元對中年發福版江錦衡會是個什麽樣子心裏有數,這位不速之客大概就是貴婦版的江錦衡了。江錦薇正當少婦最滋潤的年華,更是将江家氣色格外好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皮膚吹彈可破,杏眼桃腮,皓齒朱唇,眉目間亦帶幾分桀骜不耐的神色,反而将她的美襯托得張揚生動。江錦薇進門也不與江錦衡說話,只朝着餘慶元走來。
“這便是新科狀元郎了吧,我這一進門,娘就說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拉着你來他這小破院子吃酒了,還說狀元長的俊,連我家那混世魔王都比下去了。我本不信,這樣一看啊,真真生的是好人才!來,和姐姐一邊說話。”
說着便來拉餘慶元的手,餘慶元沒躲開,一下被江錦薇撈在手裏拽着,她的手留也不是,抽也不是,只在心裏叫苦,心說這兩姐弟真是一樣的,都是沒身體接觸不能說話的啊!江錦薇一握她的手,心想這新科狀元倒比個女子還要秀氣,但沒顯在面上,更沒說話。
江錦衡連忙把餘慶元從他姐姐的手中扯出來:“姐姐說話便說話,動那些手腳做什麽。”
江錦薇一撇嘴,伸出水蔥樣的手指點她弟弟的額頭:“你就這麽編排你親姐姐?什麽動手腳,你們本是我小輩,拉一下礙着什麽了?”
江錦衡不與她争辯,只轉過來對餘慶元說:“瞧見了吧,這本是我家的混世魔王,我一母同胞的姐姐,如今嫁給了舅家表哥,成了楊夫人,禍害別家去了。”
餘慶元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見過楊夫人。方才不知夫人在此,小生造次,楊夫人勿怪。”
江錦薇也不說話,只把她攙起來上下的打量,看得餘慶元心裏直發毛,面皮開始泛紅。江錦薇看夠了,莞爾一笑道:“餘狀元少年才俊,不知可有婚配啊。”
餘慶元心想這貴婦人要是愛起了做媒,是比什麽都可怕的,于是她又将那套天煞孤星之類的話的滾瓜爛熟的說了一遍,江錦薇聽了也不驚詫,只微微笑道:“若是這樣倒怪可惜的,不過想來那些神神道道的話也不好全信的。”
餘慶元也不知說什麽好,只低着頭唯唯諾諾,江錦衡要為他解圍,伸手去拉他姐姐:“您和姐夫什麽時候來的,剛才怎麽沒瞧見?”
“他衙門上公務忙,我們到晚了,我不見你,才問了娘找過來的。”江錦薇敷衍她弟弟,注意力還在餘慶元身上。“餘狀元,不管外面人說什麽,我這弟弟最大的本事不是文章,也不是詩詞,倒是最會妝瘋。我娘就他一個兒子,鳳凰蛋樣養大的,人人都捧着他,讓着他,他有那不合情理不尊重的地方,還請你多擔待才是。”
江錦衡不耐煩她說這個:“姐姐,您就別跟慶元渾編排我了,我哪有你說的那麽無狀?”
江錦薇也不答言,只拿眼狠狠剜他,江錦衡吓得不敢再辯,扁着嘴站在一邊,也拿眼瞪回去。餘慶元見他們姐弟情狀十分可愛,又覺得江錦薇性格直爽可親,頗有些羨慕江家的天倫之樂。再一想他們姐弟不經常見面,定是有些體己話要說的,餘慶元便要告辭,江錦衡挽留不住,堅持要送她到府門口,兩人一同出門去了。
江錦薇見他二人走了,也長出了口氣,悶悶的坐在榻上喝了兩口冷茶。她怪江錦衡太不省事,父親壽誕倒成了他私下會朋友的日子。那位狀元郎生得是好相貌人品,可性子也是個怪的,否則也不會跟自己這個弟弟如此投緣。兩人那一番渾說亂拜,要是給人看去了,可成什麽樣子!如今朝廷裏暗潮洶湧,家中對這唯一的嫡子頗多指望,他倒只顧自己灑脫。江錦薇只恨自己未生為男兒,不能為父母分憂,心說等下江錦衡回來,自己少不得又要為規勸他磨破嘴皮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