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送行
果然第二天一到翰林院,徐大人就跟她說了去晉地出公差的事,交待得比藺程周到細致的多。
原來近幾十年來,從做鹽商開始發家的晉地商人的生意越來越大,多了許多跨境乃至跨國的貿易,而大額貨幣銀兩攜帶不便,相應的金融服務就應運而生。開始這種現代銀行的雛形機構只是做通存通取,抽成手續費盈利,後來手上積累的現銀多了,就開始放貸。由于晉商本是一個內部聯系緊密複雜的團體,對借貸的人乃至需要注資的項目都知根知底,所以投資往往非常成功,收益漸漸可觀了起來。
朝廷裏對這種現象的觀點頗有分歧。有人認為此類經營能盤活一方經濟,有利無害。有人覺得無本買賣純屬投機倒把,根本不創造價值,卻坐收巨利,實在不是好事。更有人為這種經濟活動背後形成的巨大的團體和宗族力量憂心忡忡,認為威脅到了皇權。但絕大多數人對其中運作的細節,牽扯到的利益并不是十分清楚,都只是靠一點表面的信息和直覺做判斷,所以藺程便擔負起了領導調研的責任。
餘慶元心想要麽後世學者考證有誤,要麽這個世界裏的票號發展比她之前所在的那個世界提前了不少。她記得山西一帶的票號是到清朝才發展壯大起來的,還曾經因為擁有巨大財力和守護財富的武裝,跟反清複明聯系到一起,不知如今那些皇權派知道這回事之後,會做何感想。她也知道這樁差使其中水頗深,不說遠的,單是前日拜訪過的江家,就在晉地頗有淵源。還有那聲望可同太子分庭抗禮的晉王,也剛剛去就藩,看似是皇帝支他出京,實則是派去重地監督兼發展勢力也說不定。她看來是美差的事情,在別人看來很有可能卻是藺程和徐景兩人拿她這個初來乍到的當替死鬼——和後世一樣,有個“學術”的幌子先行,別人雖警惕,但也挑不出什麽來。又難得她一片熱忱,不在乎其中利害,這種安排,怕又能算是藺程“知人善任”功勞簿上的一筆吧。
不過餘慶元是真的不在乎,從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她就沒了惜命的念頭,只覺得該讓每天都過得滿足,做點自己真心想做的才是真格的——前世苦心經營,四處奔波,最後還敵不過一輛運煤灰的大卡車,自己掙來的那些名校文憑、名牌衣飾,又有哪些是帶得來的?只有想到做過的那些扶貧項目有可能真的幫人過上了稍好的日子,才覺得沒白在現代走那麽一遭。
雖然餘慶元在穿越前學的最好的科目是政治經濟學,對金融了解不多,但信貸通常是扶貧項目中最重要環節之一,所以對這個差使格外感興趣。想到江錦衡背後的江家,還有那個她得罪過一次就沒下文了的晉王仍有些頭疼,可能參與到這麽重大項目的核心,卻是她前世也沒能做到的事,因而才會誠心誠意對藺程說那一聲謝謝。
離出發的日子也不過十幾天,徐景交待好之後,便教她放下手頭的事,看些相關的資料,并将上路的準備工作做好。于是接下來的幾天,餘慶元白天去辦各種文書,拜會各類人等,采購路上用的物品,晚上就挑燈夜讀現有的文獻,兼打包行李,倒比平時還忙些。直到離啓程還有三天了,才想起來給江錦衡幾個人下帖子約了吃飯送行。
這次來的除了魏陳二人和江錦衡之外,還請了榜眼劉琦。她覺得如果見江錦衡,必須周圍人越多越好,他當真就像一把火一樣,單人承受其能量是要被烤焦的,必須得拉幾個分擔火力的才行。劉琦在他們當中年紀最長,人又厚實穩重,有他在的話,江錦衡渾說亂做的可能性就小很多了。
這次聚餐就定在了東四附近的都一處,餘慶元支了月俸,咬咬牙訂了個雅間。到了飯館報了名號,小二請她上樓,推開門,發現江錦衡已經在裏面等着了。
江錦衡今天穿的鴉青袍子滾了紅邊,要在別人身上,怕是要突兀醜怪了,只他穿倒顯得面色格外好看,可那面上表情卻不甚愉快。他上來便要摟餘慶元的肩,被她險險躲過了,他早來本就是想興師問罪的,如今更抓到把柄。
“慶元這次簡直太不象話,直到這時才知會我嗎?我雖是個不濟事的,但府裏在晉地也算有些根基的。你這一去就要大半年,難道要一直住在驿館?你但早些說與我知道,我幫你安排個住處也是好的啊!”
餘慶元早就預料到他要發難,但上來就劈頭蓋臉這麽一頓,她臉上也不好看了起來:“江兄這說的又是什麽話?難道我與江兄結交,為的就是安排住處方便嗎?”
江錦衡本沒想沖她發作,只是見她當面還有意躲避,一時間急了,如今見她拉下臉,氣焰馬上澆滅了一多半,走上前來好聲好氣的說:“剛剛我确實無狀了,慶元莫怪。我也沒有不通人情世故到那個份上,我知你這次當差,對我家總是要稍作回避的,我只是不願你連我也一起避了才好。”
餘慶元在心裏長長的嘆了口氣,只道這番推心置腹的情誼,怕是報償不起,自己本就是有意遠着他的,心中有愧,說話也軟了下來。
“确實是我疏忽了,前幾日忙着準備各種文書路引,兼收拾行李,确實該記得早些知會友人,不該令你為我憂心的。錦衡兄且原諒我吧,我從晉地回來,給你帶那土産的牛肉可好?”
江錦衡見她神态誠懇,便火氣郁悶全無了,只道牛肉不好存放,要她把那特産陳醋帶兩壇回來,餘慶元應了,二人正當握手言和,其他衆人也到了。
席間大家也對餘慶元通知太晚表示不滿,但見她對這趟差事興致勃勃,便也替他高興,都紛紛講了自己所知的晉地的風土人情,連同那途中可觀之處也盡量介紹了些。餘慶元一一記下,心道是這些名勝沒有機會全都領略,若得閑能去游玩一二,也算不虛此行了。
酒終人散,餘慶元與大家惜別,竟生出許多離愁別緒來——不管今後時局命運要把大家推向何方,至少今天他們的情誼是她會一直記得的。
江府離酒樓只隔幾條巷子,江錦衡沒借口遠送,便依依不舍的走了。劉琦與餘慶元同路,就一起慢慢的踱回去。劉琦先是随意問了幾句修撰全書的工作,就說回到她這一趟公差。
“既然是藺太傅交待的差事,想必這其中利害,他必與你講過的。”
劉琦似話裏有話,餘慶元不解,追問道:“藺大人只與在下匆匆數言,并未曾講過旁的,劉兄所言為何,還請示下。”
劉琦低頭不言,又走了幾步才開口:“确有一些事你去之前當知曉。既然藺大人未與你交待,徐大人向來不問這些,錦衡賢弟又是最不便和你提的,雖然愚兄不知當不當講,卻還是說與你罷。”
餘慶元屏住呼吸等他下文。劉琦又踯躅了片刻,終于說道:“晉王最近對晉商有意拉攏整治,江府卻是和太子交好的。”
餘慶元恍然大悟,原來這裏面還有些皇子奪嫡的門道在裏面,她不知藺程立場如何,但若有些事情落在他眼裏成了把柄,這後果就可大可小了。她十分感謝劉琦幫她點名這些,又不好細說,只作了長揖,口中稱謝。劉琦教她不必多禮,二人又說了些閑話,到了東單,餘慶元往南,劉琦往東,兩人別過,就走散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