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速

餘慶元見那不速之客仍穿白衣,一雙似笑非笑的狹長眼睛,不是晉王又是誰!她俯身就拜,晉王也沒攔她,坐着看她拜倒,沒束起的頭發順着肩膀滑到地上。

“微臣餘慶元叩見晉王殿下。”餘慶元也不敢伸手束發,只慶幸自己出門散步之前沒有偷懶,此時正穿着束胸。

隔了好半天,她才聽見頭上穿來一聲不情願的回答:“餘大人何必如此多禮,快請起吧。”

“陛下恕微臣失禮,儀容不整,沖撞了殿下。”她站起身來,誠心誠意的道歉,心想這半夜三更的,自己此刻就是個披頭散發的平胸女鬼形象,晉王得是好大的膽子才沒被吓個半死。不過看他成天穿着白衣服飄啊飄的樣子,自己這點兒詭異也不算什麽吧。

晉王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儀容不整,本王看你今日倒是難得的儀容整了呢。”

餘慶元曉得他是記恨隆福寺那次自己蓬頭垢面的裝樣子,只得在心裏長嘆一聲,再次拜倒:“微臣知錯,請殿下責罰。”

晉王踢了個軟釘子,見她頭發披披散散的覺得心裏莫名的煩,別扭了片刻,也就不再追究,再令她起來坐下說話。

餘慶元也不敢有大動作,只快速把頭發在後面松松的束了,挂上謙卑讨好的表情說道:“微臣聽說殿下外出巡視了,所以今日沒去拜見,帖子卻已送到王府了,有失禮之處,殿下莫怪。”

晉王确實是外出了,當天下午才回王府,正好看到他們的帖子。上次還沒來得及追問餘慶元,他就不得不來晉地就藩,這次她居然自己撞到槍口上來,辦的還是最棘手的差事,他一想到就根本坐不住。打聽到餘慶元的下處,微服簡從的上門讨伐來了。

“你昨日才到,今日倒已經辦了不少事了。”晉王喝了口餘慶元倒的茶水,皺皺眉頭,這驿站糊弄人,她也不挑,陳茶都喝得。

餘慶元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想必是今天的一舉一動都被人落在眼裏,又彙報給了晉王。這倒沒什麽,在別人的地盤上,自然有這種心理預期,何況自己也沒做什麽出格的事,不知道那些耳目是不是把她吃了什麽都彙報了。

“王爺過獎了,微臣确實和幾位老鄉攀談了幾句,但主要還是逛逛遙城,體驗一下風土人情,以及地方風味。”

“餘大人果然有微服出行的習慣,只是這臉上抹灰,依我看是沒什麽必要。另外上次在隆福寺我向你請教的問題,餘大人還沒回答呢。”晉王覺得沒事喜歡搞個僞裝的,肯定非奸即盜,他實在忍不住要探探她的底細。

好不容易習慣了藺程過于含蓄的說話風格,又撞上這位無比直接、更加得罪不起的晉王,餘慶元有一種強烈的想要以頭搶地的沖動,覺得再這樣消耗下去,她不是被吓死,就是腦力衰竭而死。

“殿下所言甚是,只是微臣不願以真面目示人,也有微臣的道理。穿官服聽來的話,和穿便裝聽來的話,縱使是同一個人說出來的,恐怕也大不相同。就像我在知道殿下是晉王之前,和知道殿下是晉王之後,所說所想必然會有所變化一樣。”

“哦?讓你這樣一說,倒是本王的不對了?”晉王雖出言威脅,但臉上并無怒色。

“微臣不敢。”餘慶元看出這位王爺的風格是直來直往——尤其跟她這樣的無名小官,犯不着使什麽心計,只要威壓就夠了,他的心眼子要用到更要緊的地方,自己若故作姿态的拿搪,怕只會惹得他更不悅。話已至此,她覺得自己已經盡可能的解釋到位,便不再多說,只起身低頭,拱拳賠罪。

“罷了,今日已盡夠叨擾了,我已差人明日一早就來給你和蘇大人送帖子,邀二位大人明晚來我府上赴宴,我們明日再敘吧。”晉王來發作了一番,至此也覺得再無計較的必要,說着便拂袖而去。

“微臣恭送王爺。”餘慶元恭恭敬敬把禮數做足。晉王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正好見她将拱起的手放下,臉上有模模糊糊的笑容,立在燈下,面色如玉,一縷青絲落在腮邊,形容慵懶,和隆福寺那日的狡黠和瓊林宴那日的世故皆不同,竟更像是她的真面目了。晉王低頭再走,心想藺程運氣不錯,果然得一好助手,想來已意識到他在自己和太子之間的牆頭也站不了多久了,既然他有意放棄“孤臣”路線,他也有勢在必得的決心要把他拉到自己這邊來。

翌日白天,說是蘇大人的家眷抱病,他仍告假繼續修整,餘慶元來到府衙,找那票號相關的檔案文獻來讀。她先看了相關賬冊,發現雖然沒有明确的稅收規定,但票號還是每年向衙門支出以捐修水利文教為由的大筆銀子。想來單是為了表面上的政績,地方官也必不願斷此財路。只是如此行事,怕是雙方都有不滿之處。官府征收名不正言不順,算不得穩定收入;票號不知何時會被雁過拔毛,也必時常感到惶惶然,私底下行賄之風恐怕更盛。最重要的是,皇帝在這其中得不到任何好處,怕是很難對這官商組合有什麽好感。她一邊讀,一邊想,像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去王府赴宴的時間。

她也不叫馬車,一路從衙門走到晉王府的門口,遞了名帖,仆從通傳用了很久,一位管家出來迎她,穿得倒比她還體面些。她到得早了些,裏面還未開宴,管家先讓她在客廳等了一會兒,又出來說王爺傳她去書房說話,她整整衣冠,就跟着管家走到了王府東廂的一個院落。

王府的書房怕是比她在京城的整個院子還要大上許多,她未來得及四下打量,就見晉王在廊下坐着。她連忙上前問了安,這次很快就被請了起來,賜茶落座,晉王見她靥生紅暈,額頭出了層細汗,像是走的急了,便問道:“餘大人何不坐車?”

“謝殿□下,路途不遠,微臣伏案整天,此時走走便好。”

餘慶元喝了口茶,只覺口舌生津,回味甘甜,果然王府用的都是最好的,正好她口渴,就接着喝光了整杯。

晉王見她牛飲,皺了皺眉頭,接着問道:“今日公幹,可有何收獲?”

餘慶元心說這晉王真是直接到家了,要是能和藺程中和一下該多好。她面上不敢顯露想法,嘴上也不敢隐瞞,只正色道:“本府票號,為興文教與修水利這些善事貢獻良多。”

晉王點點頭:“餘大人如何看。”

餘慶元心想我還沒想好怎麽和正牌老板彙報,跟你要如何說呢?她只能硬着頭皮字斟句酌:“微臣還不好妄下結論,需得再多知曉些事實後才敢回王爺的話。”

晉王沉吟片刻,說道:“本王還記得你在隆福寺的一席言,振聾發聩,确是與今日謹慎作答的風格迥異。今日我雖對你的回答不滿,卻也知你做的沒錯,亦不好追問。看來你這一頂烏紗,本王這一身蟒袍,真能讓你我都變了個人似的。”

餘慶元聞言心有戚戚,便不覺得害怕,也不請罪,只無奈笑道:“依微臣拙見,殿下倒是沒變,否則不會對微臣說這番話,雖點明微臣的錯處,卻免了微臣揣測惶惑之苦。從來都是微臣為人局促,疲于自保,才有諸多自相矛盾之處罷了。”

晉王搖頭苦笑:“餘狀元不僅文才了得,口才也是不世出的,話已至此,本王也沒什麽可說的了,快請入席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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