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死憂

☆、死憂

二王趕到的時候,藇福裏早清了場子。他踏進園子,臉上帶着驚恐和惶駭。彌生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面色能灰敗成這樣,真的是遭受了無比的打擊,紅着眼,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大王瞧不上他,“女人都死絕了,你做這腔調沒的叫我罵!縱得她成了這浪蕩樣兒,我要是你,早把頭塞到褲裆裏去了。一個王,連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你吃的什麽幹飯!”

二王并不管他的責難,咬着牙問,“那賤人在哪裏?”

“你還要去瞧她不成?”大王擡高了嗓門,“兩個光膀子綁在一處,你拿什麽臉去瞧?”

慕容琤拉二王坐下,悲天憫人式的安撫,“二兄別着急,咱們再從長計議。依着大兄的意思,接下來怎麽處置?”

慕容琮別過臉一哼,“問我的意思?我能有什麽法子?又不是我府裏的事!橫豎一句話,要瞞是瞞不過去的,宮裏這會子說不定已經知道了。這麽一樁天大的醜聞,還是搜城的當口叫禁軍發現的。怎麽處?讓他自己看着辦!”

彌生挨在夫子身邊,看那廣寧王實在可憐得緊。他是無争的人,先前糊塗過,如今再掩不住了,東窗事發,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男人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唯獨不能忍受後院失火。暗裏不管他們怎麽鬧騰,眼下攤到臺面上來,想躲也躲不過去了。

慕容琤瞟了二王一眼,“王矻人還沒到?這事聽他有什麽說法。”

慕容琮往後一仰,掫起簾子角朝外吼,“叫傳那殺才,死了不成!”

隐約聽見前院高呼來了,太子洗馬連滾帶爬的進了屋子,吓得面如土色,倒地便磕頭,“殿下恕罪,那賤婢無狀,做出這樣的事來。我沒臉見殿下,沒臉見聖人……怪我家教不嚴,叫殿下白璧蒙塵,王矻罪孽深重,萬死難辭其咎。”

慕容珩早就委頓欲死,坐在那裏垮着雙肩龍龍鐘鐘。慕容琮見了愈發厭惡,男人做到這份上,真不如死了幹淨!他氣憤難當,“如今說什麽都晚了!二王是你家郎子,郎子不好訓誡岳丈,可你這做岳丈的委實倚老賣老。這事不是出了一天兩天,你早幹什麽去了?外頭謠言漫天的時候你裝聾作啞,等釀成了大禍來告饒,可是覺得咱們姓慕容的好欺負?”

那王矻唬得肝膽俱裂,頻頻泥首,磕頭如搗蒜,“臣不敢,臣惶恐……”

慕容琮哂笑,“王矻,老而不死是為賊!你這偷奸耍滑的佞臣,那賤人栽下了馬,你也少不得連坐!”拔了腰刀扔給二王,聲色俱厲道,“你的臉面算是糟蹋盡了,如今要争氣只有一條,去殺了那對奸/夫/淫/婦,用他們的血來洗刷你的恥辱!”

二王給人當頭棒喝,木蹬蹬的樣子像雷雨天裏的蛤蟆。看着面前的匕首,一副驚恐萬狀的無措模樣。

可憐天下父母心,王矻風聞要殺女兒,幾乎失聲嚎哭起來。膝行着抱住二王的腿,哀聲乞求,“殿下您是活菩薩,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善人吶!一夜夫妻百日恩,好歹顧念過去的情義。阿難千宗不是,總還有一宗好。她是殿下的枕邊人,求殿下寬宏,饒了她這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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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啐了口,“尋常人家揉揉鼻子尚能将就,咱們是什麽身份?這是有礙國體的大事,今日不辦,留到明早便是朝野上下的笑柄!”

慕容琤掖着兩手保持緘默,半晌才幽幽道,“二兄,茲事體大,還是三思而行吧!”

慕容珩僵硬的轉過臉來,看了彌生一眼,羞愧不已,“家門不幸,出了這樣丢人的事……”突然縱起來,撩高袍角就朝外去,站在園子裏眦目欲裂,“賤人在哪裏?在哪裏?”見一處房前守衛衆多,悶着頭就過去。一腳踹開房門進了單間,提刀的模樣俨然是個活閻王。

衆人都追趕上去,王氏和倉頭反綁着,縮在榻前還知道羞恥,見了二王連正眼都不敢瞧,一味的躲閃回避。彌生先前早就看過他倆赤條條的醜樣,目下也不覺得害臊,探頭探腦只顧往裏面擠,卻被夫子結結實實擋在了身後。

“姑娘家,不知道自矜些!”慕容琤低頭斥她。

她撅起嘴,“就要看。”

就要看,看到最後少不得殺人頭點地,到時候非得吓破膽。他有些無奈,又舍不得太過苛責,只道,“你聽話些,若是不聽話,回頭禁你的足!”

大王怎麽瞧她都是喜歡的,倒像大人對孩子無條件的寬容,笑道,“由她去,原就不是百無一用的嬌小姐!”把她往身邊一拖,頗豪氣的挺胸,“有本王在,還怕唬着麽!”

彌生點點頭,偷觑夫子一眼。慕容琤不再說什麽,別過臉微蹙起眉頭,上了心,已然不大高興。

二王看着那兩個人,又氣又恨,篩糠似的抖起來。往前挪兩步,顫着手指責王氏,“阿難,我對你不好麽?你為什麽要這樣作踐自己?”

王氏猛看見他變了臉色,心裏着實害怕。可是他一張嘴,他還是他,即便是控訴,仍舊沒有半點威懾的氣勢。多少年來習慣成自然,她有經驗。他就是個軟柿子,你索性兇過了頭,他便會偃旗息鼓,再大的狠勁都發作不出來了。

“少廢話!我目下還是你的王妃,叫這麽多人瞧見我赤身露體的模樣,到底是誰在作踐誰?”她掃了慕容琮一眼,用命令式的口吻對二王發話,“還不快放開我,你這樣呆蠢,別人拿你尋開心你都不知道!我有再大的罪過,宮裏沒廢我,憑什麽不許我穿衣裳,還要把我綁起來?枉你們慕容氏是天下第一家,何不拖我去游街,越性兒丢盡你們慕容家的臉倒解氣!”

王矻暗罵她到如今還沒看清形勢,捶胸頓足道,“小娼/婦,我真該撕了你的嘴!還不向殿下讨饒,求殿下開恩留你一條活路!”

王氏很不屑,“阿耶太給他長臉子了,我若道出原委,只怕他更下不來臺。”

慕容珩竟被她兩句話說得噎在那兒,慕容琤瞧在眼裏,他那麽好的容忍性,也有點按捺不住了。冷冷哼了聲,“死到臨頭還不知天高地厚!你做了這樣的好事,有臉承認自己是廣寧王妃麽?不打量自己的處境,和外頭的暗門子有什麽區別?也敢靦着臉在這裏叫嚣!”

王氏昂起腦袋,什麽都豁出去了,挺着雪白的胸脯道,“小郎是有學問的人,阿嫂袒胸露腹,你倒是可以平心靜氣的旁觀。可見面上道貌岸然,少不得滿肚子男盜女娼。”

女人可恨起來簡直該殺,慕容琤是雄辯之才,居然也叫她呲達得張口結舌。

她耍嘴皮子功夫,姓盧的倉頭是識時務的,早就吓得失了人色。人沒有衣裳做遮擋,連最後一點尊嚴都挽留不住。他知道這回在劫難逃,果然王侯的女人玩不得,這個臭毛病一直改不了,到臨了真的死在這上頭了。

二王一再被挑釁,卻看不出憤怒失控,不過臉色越來越蒼白,到最後幾乎成了一張麻紙。恨到極處平靜下來,脫手把刀擲在他們跟前,緩了聲氣道,“你是嫡妃,我素來敬重你。可惜你不懂惜福,錯把敬重當懼怕。既然到了今天這步,你也怨不得我。讓你活命是不能夠了,但是念在六七年夫妻的情分,我可以留你全屍,讓你父親領你回去發送。”

他說話的時候面無表情,王氏看着他,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産生幻覺聽錯了。他要她的命,還以那樣無關痛癢的語氣!她目瞪口呆,失魂的當口他給邊上人使眼色。一個甲胄傍身的禁軍大步流星過來,猛然揚手揮刀,她來不及驚呼,一股溫熱的液體濺得她滿身滿臉。她抽口氣,看着盧充像攤爛泥一樣栽倒下去。無數腥紅的血塗滿她的世界,她才意識到二王這回是來真的,她跋扈的人生走到了頭。

一個剛才還親昵糾纏的人以這樣可怕的方式死在她身邊,喉管被割斷了,露出白慘慘的橫切面。噴湧的血如同綻放的禮花,潑潑灑灑刺傷她的靈魂。她感受到瀕死的恐懼,發不出聲音,倒在地上渾身抽搐。

兩個手拿白绫的人到她面前,毫不留情的在她脖子上套了一圈打個活扣。她驚駭的瞪大眼,想求饒、求救。她看到父親老淚縱橫,大王踅身出門前對她父親哂笑,“王閣老心疼便在這裏候着,若是實在不舍,追随令愛而去,也未嘗不可。”

她真的好怕,探手去抓,可是他們離得太遠,她夠不着。父親踉踉跄跄的出去了,沒有再看她一眼。然後二王背過身,跨出門檻後輕巧做了個手勢。門嘭的一聲關上了,一切不潔和罪業也随之結束了。

仿佛吃了敗仗铩羽而歸,挪到前院時衆人都沉默。彌生因為大王即時遮擋了視線,并沒有看到那些恐怖的場景。只聞見空氣裏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她知道有人死了,單是想象也足夠令人驚惶。

她望望廣寧王,又望望夫子,怯怯的問大王,“是誰死了?”

大王嘆息,“死法不一樣,但是都死了。”

廣寧王又恢複了往日的溫懦,嗓音很孱弱,對大王拱手作揖,“這趟要多謝大兄,要不是大兄叫我下了決心,我不知還要被那賤婢糊弄到什麽時候。”

慕容琤不言聲,卻品出了二王話裏的味道。絕不是單純的道謝,隐含更多的是深深的怨怪和恨意。他認為是大王把這毒瘤逼到明面上,有些人的思想和別人不同,看待問題的角度也不同。其實二王情願遮掩着,也不願拼得這樣魚死網破。

他掩藏起心裏的得意,這個二王沒有讓他失望。如此可行的一張底牌,日後自有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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