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難雙
☆、難雙
床圍的十二扇屏風徹底截斷了視線,看不見裏面的佳人,慕容珩只得立在踏板前詢問,“彌生,眼下怎麽樣?可好些了?傳醫官診過脈了沒有?醫官怎麽說?若是還不成,我進宮請醫正去。”
他一副老婆子架勢,彌生聽了倒要笑,撐起身道,“不值什麽,已經好多了。你今兒得閑過來,那頭的事都辦妥了麽?”
二王應個是,心裏有愧,也不想過多談起。只說,“安排了大兄家眷,府裏的婢妾由阿嫂做主,不願意留下的都放出去了。幾個侄子沒依靠,以後就随我和九王了。”
彌生也沒言聲,心道大王的兒子們懵懂,跟着兩個阿叔尚可。若是哪天知道了內情,少不得刻骨怨恨。
二王喟然長嘆,“大兄遇難,未受大苦,我還安慰些。只是母親哭得厥過去幾次,我瞧着不好受。”
他到底還是善性的,縱然到了那種情況下身不由己了,事後還有切膚之痛。可是夫子呢?他大約覺得皇後尚有兩子,将來加倍補償就夠了吧!自己和這兩個人難撇清,他們都參與了這件事,她便跟着罪孽深重。
“我如今還未過門,沒有立場去探望皇後和晉陽王妃。日後阿嫂和侄兒們那裏多些看顧,也不枉費你和大王兄弟一場。”
二王聽見她這番話,除了愛慕更深再無其他了。能娶這樣深明大義的女子,是他上輩子積攢來的造化。王氏出身不如她,其實放到一起比較并不夠格。可若是就着王妃的銜兒并排一比,哪裏及她半分半厘!他喜不自勝,“彌生真是個好姑娘,多謝你的溫良。”這麽隔着屏風難解相思苦,既怕唐突,又忍不住心向往之,便厚着臉皮嗫嚅,“咱們再過幾日大婚,我今天來,除了給母親請安,就是想看看你。我知道婚前三日不能見面,朝裏忙,這趟看不見,非等到婚禮當天呢!彌生,叫我看看你吧!”
彌生有些為難,她只穿了中衣,拆開屏風見不得人。見了壞規矩,可不見又太狠心了。自己躊躇起來,思來想去,事已至此,早晚是要面對的。不咬咬牙,難道以後做了夫妻還要遮遮掩掩麽?再說夫子在外面,她心裏恨他,更應該見二王才對。一報還一報,他昨天可以撂下她見王宓,她現在為什麽不能見二王?
她突然找到些報複的暢快,有意把嗓門擡高些,“殿下說得是。”攏了衣裳坐起來,“眉壽和元香,來開圍屏。”
丫頭們把擋板折疊到兩邊,慕容珩往裏瞄一眼,看得有些癡了——她坐在秋香色的妝蟒錦衾裏,瘦瘦的肩背,雪白的臉兒,淡淡的唇色。靠着床頭的五谷豐登圍板,一道輕煙似的柔弱慵态。
她見他怔忡,莞爾一笑,“怎麽傻傻的?”
他回過神來,忙調開視線。垂下眼看見踏板上的一雙軟履,文質秀氣,王氏那對大腳相形之下更顯得粗鄙難以入目。真是經歷過了便有比較,心愛的女孩兒,哪裏都是勝人一籌的。
他臉紅心跳,不由自主挪到她床沿坐下來,看她氣色不佳,擰眉道,“臉色這樣不濟,想是還沒好透。不要坐着,累麽?快躺下。”
他當着婢女的面也體貼溫情,彌生不大好意思,腼腆道,“不打緊,已經好多了,坐着好說話。”
她害羞起來說話的語氣便糯糯的,他憐愛到了極致,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裏。想了想,将腳邊的隐囊堆疊起來墊在她身後,複把被子拉高些替她蓋好,嘴裏喃喃着,“留神別又受涼。”
不管是不是兩情相悅,彌生都覺得足意兒了。她是個沒福氣的人,可惜把心遺落在別人身上找不回來。如果能全心全意愛眼前人,少了那些波折,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這兩日忙,有沒有按時吃飯?”她仔細打量他的臉,見他眼下有青影,便蹙眉道,“睡得也不安穩麽?心思別那麽重,過去就過去了。人要往前看,還有好些事要你料理。”
她的手搭在被頭上,他看着,情不自禁的覆上去。拽在掌中小心的摩挲,一面軟語道,“我省得。你別操心我,自己将養好,我那裏才能放心。”
旁邊的眉壽和元香酸掉了牙,偷偷換個眼色,吃吃暗笑。
彌生不搭理她們,她也想好好和他過日子來着。二王斯文儒雅,生得也好。不說能不能入主邺宮,單憑着他對她的一腔赤誠,這樣的郎子就可以變成一座山,讓她安心的依靠。愛情也許匮乏,但是日久了,親情總會有。她一直覺得他像六兄,所以不排斥他,也不難接受。
窗外有風輕輕吹進來,她的一縷發披到唇上,他伸手替她拂開。應該适可而止的,動作卻不聽使喚,手指在那纖柔的輪廓上滑過,像吃了蜜,笑得分外餍足。
彌生怪難堪的,微讓了讓,實在還不習慣親密的撫觸,又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忙岔了話題問,“那個刺殺大王的廚奴怎麽處置了?”
慕容珩手上一頓,表情讪讪的,“家奴犯上作亂,被侍衛斬殺了。”
其實不用問,這種結果是一定的。留着是個大禍害,誰會擺個證據在那裏,等着刑部和大理寺來過堂審訊呢!她松了口氣,倒沒有悲天憫人,反而覺得處置得好。果然人到了那種處境,再想不染塵埃是不可能了。
她點點頭,“橫豎就算被活捉,到最後也逃不過一死。”
慕容珩勉強笑了笑,“別說這個了,怪不吉利的。你還沒到家裏看過,等風寒好了,抽空過去一趟瞧瞧。哪裏不稱意的吩咐下頭人,趁着還有時候即時改了。”
她臉上微紅,“你看着辦就是了,我不過去,叫底下人看着沒羞沒臊的。”
彌生說完再回味一下,覺得似乎有些影射的味道在裏面。好像吃醋的人容易不經意間話裏帶刺,王宓總往樂陵王府跑,她潛意識裏的确輕視她。
裏間暾暾絮語,兩個都是文雅人,一遞一聲沒有棱角,可以想見日後必定夫妻和睦。只是這樣的對話,不同的人聽會聽出不同的感受來。
沛夫人臉上笑意泛濫,做母親的,沒有不盼着女兒婚姻美滿的。何況一個日後要接手大邺江山的儲君,能如此同彌生舉案齊眉,她懸着的心總算能夠放下來了。
慕容琤卻是如坐針氈,他簡直覺得再難聽下去。彌生溫言軟語,十足賢內助模樣。他暗裏争鬥得厲害,突然感到絕望。她心裏向着二王,将來會不會拽都拽不回來?女人通常很難區分同情和愛,久而久之,二王會充塞她的心。也許就算他不能人道,她照舊會堅守在他身邊。他開始惶惑,這樣下去贏了天下又怎麽樣?他做的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他狠狠握住玫瑰椅的扶手,用了那麽大的力氣克制,人都忍得栗栗發顫。沛夫人間或和他搭讪,他面上還得裝作雲淡風輕。可是天曉得,他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
隔了一陣聽不見聲響,正奇怪,插排後面兩個婢女一前一後走出來。捂着嘴,兩頰酡紅。
沛夫人立起來,“怎麽了?”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扭捏。沛夫人眨眼就明白了,難免有些尴尬,咳嗽一聲看看慕容琤,打着哈哈道,“殿下大婚事宜都籌備好了麽?我進府,倒沒見有什麽大動作。”
呼吸牽連着心肺,無一處不劇痛。慕容琤恨到極致煞白了臉,一手按着胸口,一頭勉力擠出笑容敷衍,“我舊傷未愈,婚儀要用的聘禮都差下人置辦,自己便不過問了。至于府裏布置,先張羅了彌生的婚宴,後頭再說我自己的。”
他面色不好,沛夫人只當他傷勢發作了,忙道,“殿下不适麽?是坐得久了吃力了?哎呀我疏忽了,殿下身上不好,還叫殿下在這裏陪我閑話。快來兩個人,送殿下回園子去。”
他搖頭道不礙的,這會兒哪裏能安心離開?裏間沒有下人,彌生又卧在榻上。慕容珩再不中用,揩油剪邊總歸還會。想到這裏背上直起汗,咬牙切齒的在心裏罵了句閹豎,賊心不死實可恨!然而他什麽都做不了,現在無能為力,短期內也都無能為力。
他不知道放任下去是什麽結果,他的彌生,就要淪為別人的盤中餐了。他支撐不住脊梁,頹然倒向椅背。只覺整個人都是苦的,從舌根到心頭,蔓延至全身。
沛夫人親自替他續了茶水,只不過更關心次間裏的情形。到底還未進洞房,何況恩師還在這裏,出了格不好看相。悄悄招兩個丫頭來,挨到一邊問,“裏頭唱的哪出?怎麽都出來了?”
元香低聲道,“殿下和女郎說私房話,咱們在一旁,怪臊的。”
沛夫人白了她一眼,“臊就出來了?原想把你們留在女郎身邊好生伺候,如今這樣還指望什麽?不成話!”
兩個丫頭頗委屈,“殿下還親女郎來着。”
沛夫人一聽頭更大了,忙不疊要捂眉壽的嘴,“真真作死!”
若是心能看得到,這會兒大概已經血肉模糊了。足夠了,他已經到了臨界點,再呆下去很難保證不做出什麽失儀的事來。他扶着把手起身,沖沛夫人作了一揖道,“我想起來還有些事情要辦,就先告辭了。夫人安心住下,有什麽需要只管囑咐仆婢,好歹別客氣。”言罷也未等人來攙扶,自己朝門上去了。
每一步都是踏空,他走出卬否,神識被抻得四分五裂。
事到如今怎麽補救?回首看那寂寂的院落,居然抑制不住的淚如雨下。他錯了,可是難以挽回,他注定要為自己的野心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