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既然閑着,那就親嘴
第69章 (既然閑着,那就親嘴。)
這是多大的怨憤呢,都牽扯上當皇帝的資歷了。懷恩一聽事态嚴重,忙插秧打一千兒,快步上“一片雲”通傳去了。
過了小跨院,就是老姑奶奶的住處,院兒裏只留一盞上夜的燈,迷迷滂滂照亮腳下的路。
想是剛熏過蚊子不多久,空氣裏還殘留着艾葉的香氣,懷恩進了院門,就見廊庑底下一個小太監正提着細木棍各處巡視。山野間活物多,像那些刺猬啊,野兔啊,還有純妃娘娘最怕的蛇,都愛往有人氣兒的角落裏鑽,因此入夜前四處查看,是各宮例行的規矩。
榮葆發現了一只松鼠,揮舞着棍兒沖上去驅趕,那松鼠多活泛的身手,還沒等他到近前,就一溜煙跑了。
“得虧你跑得快,要不逮住你,非烤了你不被榮葆嘟嘟囔囔,正琢磨烤松鼠不知道什麽味兒,一回身就見懷恩到了院子裏,忙上前打千兒,“大總管,您怎麽來啦?”
懷恩和這小小子兒沒什麽可說的,擡眼朝寝室方向望了眼,“純妃娘娘歇下沒有?你趕緊的,給裏頭人傳個話,就說萬歲爺翻主兒牌子了,請主兒收拾收拾,移駕延薰山館吧。”
侍寝這種事兒,是後妃們畢生追求和奮鬥的目标,榮葆一聽頓時振奮起來,輕快地道了聲“”,上正殿前敲窗棂子去了。
裏頭有人應:“什麽事兒?”
榮葆說:“姑姑,萬歲爺翻咱們主兒牌子啦,快通傳主兒,過延薰山館去吧。”
懷恩放下心來,口信傳到,他的差事就交了。正要回去複命,聽見老姑奶奶在裏頭咋呼:“我的鞋呢?還有我的荷包……”
懷恩聽見荷包,了然地笑了笑。萬歲爺說純妃娘娘要給他做荷包來着,這件事念叨好幾天了,如今真做得了,只要恭送禦覽,先前和妃帶來的晦氣就會煙消雲散。
其實有時候啊,萬歲爺還是很好哄的。
屋子裏的頤行本來已經拆了頭,打算就寝了,沒想到禦前這會子傳話過來,少不得一通忙,重新梳頭绾發,穿上體面的衣裳。
晚膳後回來問過含珍,說是已經把金锞子送過去了,這會兒召見,八成是懷恩把她去過的消息傳到了禦前。召見就召見,非說侍寝,那今晚上八成又得留宿在他寝殿裏,否則堵不住悠悠衆口。
銀朱雙手承托着,把那只撲棱蛾子荷包送到她面前,她轉過眼瞧了瞧,“這會兒又覺得,做的好像也還行,是不是?”
銀朱說是,“您把您會的針法全使出來了,萬歲爺最是識貨,一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要說苦心也不敢當,終究答應了人家,不好反悔罷了。
頤行把荷包接過來,仔細整理了底下垂挂的回龍須,這時候含珍已經替她收拾停當了,便侍奉着她,一路往延薰山館去。
好在路途不遠,這麽來來回回折騰,也沒惹她不高興。說句實在話,她原以為和妃今兒夜裏打算自薦枕席來着,所以識趣兒地先回去了。沒曾想皇上一口唾沫一個釘兒,果真那麽清心寡欲着……唉,這可怎麽辦呢!這會兒身心自在的老姑奶奶坦然操起了閑心,別人辟谷,皇上辟色,長此以往皇嗣單薄,于家國社稷不利啊。
一面想着,一面長籲短嘆進了延薰山館的前殿。
可是沒見皇上人影兒,倒是懷恩上前來,說:“萬歲爺這會兒忽來機務,可能要略等會子才能安置,命奴才先伺候小主兒上東邊寝室裏去。”
頤行斷不是那種恃寵而驕的人,聽懷恩這麽說,大大方方道好。也不需人伺候,輕車熟路進了皇帝的寝室,然後掩上門,拆了頭發脫了氅衣,這就上床躺着了。
料理政務,那可是忙得沒邊兒的活計,不知要拖延到多早晚呢。自己與其坐在床沿上等,不如躺下從容。
也是皇帝縱着她,養成了她的大膽放肆,要是換了別人,就說貴妃吧,恐怕也是戰戰兢兢等候,冠服絲毫不敢亂吧!
頤行仰天躺着,看帳頂上一重重漂亮的竹節暗紋,想起太後先前描述自己和先帝爺的故事,那種情兒,似乎并不讓人感到陌生。
她也是見過先帝爺的,十年前,先帝爺來江南巡幸,尚家負責駐跸事宜,男丁女眷們都沒有錯過給先帝爺磕頭的機會。雖然那時候額涅叮囑她,不許把眼兒觑天顏,讓人知道要剜眼珠子的,可她還是看了。五六歲的孩子,分辨不出成熟相貌的美醜,但先帝爺擱在同樣年紀的男人堆兒裏,絕對是最拔尖的。宇文氏出美人,這話不是說說而已,她哥哥算是保養得挺好的,每天喝着燕窩,吞着養容丸,但站在先帝爺面前,那容色氣度,不只差了一星半點。
她還和額涅說呢,“我哥子怎麽跟個太監似的”,天靈蓋上頓時挨了一記鑿。
反正老皇爺是個漂亮的人,現在的皇上和他有七八分相像。父子間那種傳承,可真讓人豔羨。難怪後宮裏頭女人皇上誰也瞧不上,“反正誰也沒有朕漂亮”,他八成是這麽想的。
自己呢,還是沾了小時候的光,暫且被他另眼相待。她也有些羨慕太後和先帝爺的感情……只是不敢想,尚家在他手裏敗落于斯,知願說廢就廢了,天威難測,要是心念動了,将來被撂在一旁,豈不愈發可憐嗎。
不過這龍床是真香,他不用龍涎,不用沉水,是那種天然的烏木香氣,熏得厚厚的,躺下去便覺香味翻湧,一直滲透進人四肢百骸裏。
翻個身,她有些昏昏欲睡,時候真不早了……等不了,她得先睡了。
皇帝呢,勉強在書房蹉跎着。
說好了要錘煉她的耐心,結果自己卻熬得油碗要幹。看看座鐘,将要亥時了,讓她幹等兩刻鐘,這段時間夠讓她反省了吧?懂得伺候君王需要耐心了吧?
懷恩在邊上看着,雙眉耷拉,嘴角卻拱出了笑。
“萬歲爺,東邊寝室裏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純妃娘娘不會睡着了吧?”
皇帝說不會,“朕還沒就寝,她不敢私自先睡下。”
“萬一娘娘熬不得夜,先眯瞪了呢?”懷恩成心戳人肺管子。
皇帝聽了不受用,“她也是學過宮廷規矩的,朕想她不至于那麽沒體統。倘或真睡了……朕非叫醒她,好好教教她什麽是為人妻的道理不可。”
然而話顯見的越說越沒底氣,最後自己都聽不下去,拂袖道:“算了,朕去瞧瞧。”說罷負着手穿過正殿,推開了寝室的門。
結果打眼一看,還以為眼花了,老姑奶奶果然毫無意外地自己睡下了。別的嫔妃就算是躺着,也得拗出個楚楚的身形來,她偏不。上半身側睡,下半身扣在那裏,一個膝蓋拱得老高,幾乎要貼近自己的下巴。鬓角垂下一绺頭發,正随着她的呼吸,十分有規律地飄拂着。
皇帝看了半天,氣得沒話說,心道眼裏如此沒人,當這龍床是什麽,上來就睡大頭覺?
越想越惱,忍不住上前打算推醒她,可是走近了一瞧,發現枕邊端端正正放着一只荷包,雖然繡的是個對眼的蝴蝶,卻也是醜得可愛,醜得讨巧。
這人……總算有心,這種繡活兒一看就是她親手做的,這麽厚的裱襯,得一針一針穿透,拿繡線繃緊,實在很不容易。
先前的氣她先睡,變成了心疼她手指頭受罪。他幾乎能夠想象出,她的車辇圍子上貼滿花樣子的情景了。老姑奶奶雖然是個不解風情的姑娘,但她也有心,懂得禮尚往來,不占人便宜的道理。這種人,你得長期對她好着,源源不斷地善待她,她就會源源不斷地回報你。感情不就是這麽回事兒嗎,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倘或只知索取不知回報,那就真成了白眼狼,時候一長就不招人待見了。
皇帝盤弄着這荷包,大有愛不釋手之感。老姑奶奶畢竟是大戶人家出身,審美毫不含糊,栀子黃配赤色,翠綠配朱砂,兩面四個顏色,不挑衣裳。他站起身,提溜着往自己腰上比比,看吧,果然十分相配。還有明天的行頭,他又把荷包擱在了那件佛頭青的單袍上,左看右看,愈發相得益彰,美輪美奂。
于是眉眼間都含了笑,輕輕踩上腳踏,輕輕坐在她身旁。
不忍心叫醒她了,自己小心解開紐子,把罩衣放在一旁的榆木山水香幾上,然後崴身躺在她身旁。
多奇怪,兩個人并沒有夫妻之實,卻也讓他欲罷不能。心裏想着就這麽一直到天荒地老,天天有她在身邊,睡醒之後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她,人生也因此變得無可挑剔了。
她咕哝一聲,終于調整了睡姿,應該做夢了,忽然睜開眼說:“主子,奴才給您侍疾。”
皇帝吓了一跳,“朕好好的,侍什麽疾!”
她沒有應他,重新閉上眼睛,但一只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襟,像怕他跑了似的。
皇帝心裏湧動起柔軟來,尚家大敗,落難那會兒她一定也曾很害怕,卻還是自告奮勇進宮來了。這是她糊塗半輩子,做的最正确的抉擇,反正她就算不願意,也還是會被薅進來的。
他探過手臂,試圖讓她枕着入睡,這才有戀人之間的感覺,即便不去想肌膚之親,也會覺得滿足。只是她睡得正香,他嘗試了幾次,想從她脖子底下穿過去,都沒有成功,難免覺得有些沮喪。
可能是因為不夠小心吧,還是弄醒了她,她啧了一聲道:“您這手法要是有治理江山一半的娴熟,也不會招我笑話了。”邊說邊拖過他的手臂,倒頭壓住,喃喃說,“別折騰啦,快睡吧。”自己背過身去,睡意卻全沒了。
皇帝很失望,想摟着她睡,不是為了看她的後腦勺。而且她壓根兒不懂怎麽枕人手臂,耳朵像個支點,結結實實壓住了他的小臂,不消多會兒他的手就麻了。這回不用她拒絕,他自己把手抽了回來,然後認命地閉上眼,什麽旖旎的想頭都沒有了。
唉,這就是她的侍寝,兩個人同睡一張床,什麽都幹不了,其實也怪無聊的。
頤行睜着眼,茫然拿手指頭扒拉枕頭,這是玉片和竹篾交疊着編織出來的,中間有細縫,她的一根手指往裏鑽呀鑽,起先勒得爪尖疼,後來不知怎麽忽然一松,枕頭就塌了。
心頭一蹦噠,暗道完了,她把皇上的枕頭弄壞了。忙翻身坐起來,悔恨交加地看着散了攤子的玉枕,無措地拿手撥撥,一副闖了禍的虧心樣兒。
皇帝終于掀開了眼皮,瞧瞧枕頭,又瞧瞧她,“你腦袋上長刀了?”
頤行說沒有,“我就這麽睡着……摸了兩下,它就散架了。”
皇帝嘆了口氣,盤腿坐起來打量,“怎麽辦呢,賠吧。”
“又要賠?”頤行讪讪道,“我每天往您這兒送一個金锞子,荷包裏已經沒多少現錢了,就不賠了吧!”
皇帝漠然看了她一眼,“你打從進宮就哭窮,直到升了妃位,你還哭窮,就算把國庫都給你,你也改不了這個毛病。”頓了頓道,“朕不要錢,你想想自己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另外補償也不是不行。”
其實皇帝的想法很簡單,看在她女紅還不錯的份兒上,他想再要一個扇袋子,一條汗巾子。不過自矜身份不好開口,給她遞了個眼色讓她自己體會,如果她能頓悟,那麽就相談甚歡了。
結果不知這老姑奶奶哪根弦兒搭錯了,眼疾手快捂住了自己的嘴,“您別想親我!”
皇帝不由感到迷惘,難道他的眼神讓她産生錯覺了?自己壓根兒沒往那上頭想,她胡亂曲解,難道是……
“你想勾引朕?”
好一招請君入甕啊,頤行唾棄地想,他明明就是在設計引她自己說出來,還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這是要惡心誰呢!
嘴捂得愈發嚴了,“我是不會為這點小事出賣色相的,而且我也沒錢,了不起把這枕頭拿回去,等修好了再還回來,您看行不行?”說到最後無賴的做派盡顯,“要是不行,那也沒辦法,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您随意吧。”
皇帝覺得這種人就得狠狠收拾,“你這是在逼朕下死手啊!枕頭不要你賠了,明兒朕就讓人宣揚出去,說純妃腰疼,這陣子要好好歇息,然後把這枕頭挂在‘一片雲’的大門上,讓整個行宮的人都來瞻仰。”
果然她遲疑了,眼神戒備地看着他道:“什麽意思?腰疼和枕頭壞了有什麽關系?”
年輕姑娘四六不懂,但她知道皇帝既然能拿這個來威脅她,就說明肯定不是好事兒。
那位人君得意地笑起來,笑容詭異,什麽都不說了,翹着二郎腿仰身躺倒,過了好半天才道:“你就等着阖宮看你的笑話吧。”
這下子真讓她着急了,嘴也不捂了,探着脖子說:“到底是什麽意思,您說明白喽啊。難道要讓人知道枕頭是被腰壓壞的,這就惹人笑話了?”
其實她挺聰明,只是缺乏點過日子的常識,姑娘家畢竟不像爺們兒見多識廣嘛。看她急得鼻尖上冒汗,他也不好意思繼續捉弄她了,只是含蓄地瞥了她一下,“枕頭的用處多了,平常睡覺枕在腦後,夫妻同房可以墊在腰下。你瞧枕頭都給壓壞了……你宮裏精奇嬷嬷不教你怎麽伺候皇上嗎?還要朕說得多明白?”
老姑奶奶像聽奇聞異事一樣,目瞪口呆,半天沒回過神來。待想明白了,愈發堅定地認為,這人真是壞到根兒上了。
可是事兒總得解決,枕頭都散了架了,要是他明兒真這麽宣揚出去,男人臉皮厚不要緊,自己在太後面前可怎麽做人呢。
“那咱們……再打個商量?”她猶豫地說,“您出個價,看看我能不能湊出來。”
皇帝優雅地沖她笑了笑,“你覺得,朕缺這一二百兩銀子?連這江山都是朕的,朕一擡手,揮金如土你懂麽?”
頤行一徑點頭,說懂,“您不缺金銀,也不缺美人,那您到底想要什麽呀?”
“朕缺一人心啊。”他支起身子,灼灼看着她,“你別揣着明白裝糊塗,剛才那腦子轉得,比朕都快。”
這麽說來人家就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她無可奈何,也放棄了抵抗,看着他豐潤的唇說:“我也豁出去了,一口兩清,怎麽樣?”
皇帝說可以,并且擺好了架勢,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樣。
頤行瘟頭瘟腦盯着他看了半天,沒好意思說,其實她也想親他。
猶記得頭天侍寝那晚,他強行親了她三下,當時雖然氣憤,但嘴唇留下了對他的記憶,那種軟糯的觸感,細細品咂挺有意思。不可否認,自己是有些喜歡他的,早前還把他和夏太醫分得清清楚楚,可時候越長,和他相處越多,夏清川就開始和宇文重合,到現在已經無法拆分,她終于清楚地認識到,他們是同一個人。
因為有顧忌,所以只能淡淡喜歡。她靠過去一些,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他呼吸逐漸急促起來,那雙眼眸也煙雨凄迷。可是老姑奶奶還是你老姑奶奶,在他滿心绮思的當口,響亮地在他嘴上來了一下。
越響表示越有誠意,她是這麽理解的,可皇帝臉上流露出一點遺憾來,“你不能悄悄地親朕嗎?那麽大動靜幹什麽?”
反正怎麽都不稱意,她忽然沒了耐心,覺得他又開始窮矯情了。
懶得和他兜搭,她把壞了的枕頭撣到了床內側,崴身倒下的時候順便把他的枕頭拽了過來,嘴裏愉快說着:“夜深了,該睡覺啦。”重新滋滋潤潤躺了下來。
皇帝幹瞪眼,“那朕怎麽辦?”
她伸出了一條胳膊,“不嫌棄就枕着吧。”
他這才有了軟化的跡象,眉眼間帶着一點羞赧,雖然那胳膊太細,擱在他脖頸下恍若無物,他也還是心滿意足躺了下來。
“萬歲爺,先前和妃娘娘來幹什麽?怎麽才說了一會兒話就走啊?”她盡量顯得從容,完全是随意拉家常的口吻。
皇帝悠閑地合着眼道:“沒什麽,說了一車不着調的閑話,被朕打發回去了。”
頤行聽罷,想起了先前的見聞,“奴才今兒逛園子,走到上帝閣的時候,看見有個宮人和她說話。那宮人好吓人模樣,半邊臉都給燒壞了,想必和妃來找您,就是為了這件事吧?”
皇帝嗯了聲,喃喃叮囑她:“先帝後宮留了些老人兒,在這行宮裏頤養着,多年不得面聖,逢着京裏來人,難免會出些幺蛾子。你要小心,別讓她們接近你,一則提防她們心懷叵測,二則萬一鬧出什麽事兒來,你不參與,太後就不會怪罪你。”
頤行來了興致,“難道和妃來禀報的事兒,還和太後有關?”
皇帝原本打算入睡了,聽她語調昂揚,蹙眉睜開了眼睛,“越不讓你幹的事兒,你越愛打聽,這是什麽毛病?”
頤行見他不高興,立刻萎靡下來,“奴才就是閑的。”
他哼了聲,“既然閑着,那就親嘴。”
這下她不敢說話了,心想枕在人家胳膊上,還一副桀骜不馴的樣子,又想挨親,又要大呼小叫,軟飯硬吃的模樣,看起來真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