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郎

鬥戰勝佛這會兒有些不太高興。

雖說西行這一路多少磨了他的烈性,也悟出了大道,但本性這東西吧,又豈是短短幾十年就能徹底改變的?

說回大聖不高興的原因吧,挺簡單,無非就是在人間閑走時無意聽見了些流言:袁洪是孫悟空的前世。

呸!龇牙施了個小小的法術,讓那胡說的源頭倒了十天黴。

四廢星君,他不是沒聽說過,只是還無緣見上一面,現下被世人這麽誤傳開自己是對方的轉世?

呸!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灰,這要是放在過去,早就提棍去一分勝負,可現如今嘛,轉了轉眼珠,踏着筋鬥雲往灌江口去也。

哪成想半道遇到了同樣心情欠佳的蓮花太子。

說來也巧,這日哪吒有事下界走一趟,偏就聽見有人評議沉香之事:二郎神冷酷絕情、驕矜自負,雖神通廣大變化無窮,與人戰鬥卻好耍賴使陰。

哼!不屑與凡人一般計較解釋,三太子一擡腳,無知多嘴之人圍坐的那張桌子突然崩裂。

又走了幾條街,竟還有戲班搭臺正演着寶蓮燈,人世間不明真相演繹版本本該一笑了之,可這妖魔般的青臉三眼怪面具演的是誰?

哼!無知無禮無聊透頂!不行,越看哪吒心裏越委屈,掐了個訣引來一場急雨,生生斷了這鬧劇般的表演。見人群散去後,擡腳踏着風火輪往灌江口去了。

“三太子,”路遇熟人上前打個招呼,“瞧這臉板的,是哪個不長眼的招惹你了?”

“大聖,真是許久不見,”內心的煩悶稍有緩和,“無事無事,不過是近來雜事繁多,有些不爽利罷了。”

“太子爺這是往哪裏去?可是公務?”

“路過灌江口,去找楊大哥讨口茶,大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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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了,”一把摟過哪吒的肩膀,“我也去找你楊大哥讨口茶,一道走吧。”

到了門口,迎出來的卻是姚公麟。

“姚兄弟,我楊大哥不在嗎?”哪吒抱了拳就想徑直進府,沒成想頭一次碰了軟釘子。

“見過三太子,見過大聖爺,神君出門游歷,不在灌江口有些時日了。”

“游歷?”哪吒瞪大眼睛,“怎麽突然游歷去了?沒聽他提起呀。”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三太子可是有好些年不曾來拜訪了。”說着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哪吒。

孫悟空在一旁湊上腦袋想一看究竟,哪吒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匆匆看了信中所述,大抵也知道是自己冷落了他,心下有些歉然。

“真的不在嗎?”見狀,大聖不死心追問,“和小哪吒鬧矛盾不用連俺也不見吧。”

“大聖哪裏的話,神君确實不在,”又盯着哪吒寬慰,“三太子不用憂心,神君的本事您還不清楚嗎?”

點了點頭,以楊大哥的本領,難道出去游歷還能吃虧不成?

孫悟空歪着脖子琢磨了下,嘿嘿笑了兩聲,旋即拉着自己和自己生悶氣的哪吒到附近的人家讨酒喝去了。

找了一處靜雅之地,将樹石化作涼亭桌凳,從懷裏摸出兩壇子燒刀子酒來,又抓了一把下酒的小食,瞧着哪吒心不在焉有些恍惚,吃了幾杯碗後大聖率先挑起了個話頭。

“聽聞三太子和二郎真君自封神前就關系親近,總不會是第一次鬧不愉快吧?”

上一次他和自己置氣是什麽時候?扭頭看了眼孫悟空,是了,被大聖偷襲那次。再往上,可得追溯都封神時,遇上自己吃虧或是受傷,就能看見平日裏随和總帶着微笑的楊戬繃着臉不好相處。起初哪吒不懂,只道莫不是自己得罪了人家。彼時他心高氣傲的,就算是心裏佩服歡喜的人,也不會去貼冷屁股。

直到張奎斬殺了黃飛虎,哪吒痛恨自己無能,救不了黃天化保不住天祿天祥,如今眼睜睜看着武成王遇難也無能為力……

楊戬在營地後的林子裏找到對着巨石胡亂踢打發洩的先行将軍,平日裏至純靈動的墨色眼眸噙滿憤怒淚水,咬牙切齒像個受傷無助的小獸。

“我恨。”

楊戬将他拉進懷中,一下一下輕拍着。

“靈珠轉世又如何,還不是什麽都守不住?”

楊戬還是不說話,他勸不出口,若黃家滿門忠烈都落個這般結局,天道何在,正理何在?

“天化曾讓我把他們兄弟當成自己兄弟,把他的父親當成自己父親,我曉得他是見我和李家生分有心安慰。也不知他是如何同天祥說的,那孩子有陣子天天跟在後面喊三哥哥,有一回連武成王都喊着要認幹兒子,我那時一千個不願意,愣是把天化打了頓。如今我卻該去哪裏把這一家人給尋回來,去哪裏尋?”

楊戬對這事也深有印象,某次武成王慶功時喝多了喊過一聲‘我兒小哪吒’。他還記得哪吒當時提着槍就找笑趴在地上的天化算賬,天祥天祿還試圖攔着他多灌點酒。雷震子火上澆油說怕不是武成王把哪吒當過門的兒媳或是兒婿了吧,緊接着就是一場胡鬧的混戰。幾個陣前的先鋒統帥跟孩子似的扭打成一團,惹得年長些的将軍們哈哈大笑直說他們感情真好。

是,哪吒和天化的關系特別好,對別人還知道端着身份守着禮儀,可倆人一碰上,從鬥嘴噎死對方到動手打得難舍難分成了标準程序。可若是一方真出了什麽事,另一個絕對比所有人都着急,加之這兩人都是又急又直的性子,一個明明是關心,另一個明明也明白也領了這份情,卻偏偏還是能以拌嘴扭打到一處結尾。

有那麽一段時間,楊戬還真懷疑過黃天化是自己的勁敵,吃過醋也去探過敵情。結果自然是以少年一臉迷茫的聽不懂告終。可誰又曉得沒過多久,便是噩耗傳來……

“将來到了地府我拿什麽臉見他?怎麽跟他解釋為什麽活下來的人是我而不是他的家人?剛才你在帳中問的好,合該是我去的,”哪吒的手緊緊攥着楊戬的外袍,脖子埋在他的胸前,“我既非肉身,不怕刀槍箭斧,既是先行便該先行,就算碎了再找師父拼回來就是,該是我……”

“不準胡說!”楊戬少有的動怒了,他适才在帳中這一句,‘先行為何不去會他?’到底不該多問,就知道哪吒會多想才跟出帳來。“我是一時悲憤根本沒來得及細想,再者向來你都搶在所有人前,現下如此反常,實在是怕你已經有傷在身才有此一問。”長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哪吒,一路走來有多少仙家能士隕在這場戰争中,你比之他們又如何?這張奎是有一身本領,今日若真是你一人先行應戰留名封神臺,可知道會有多少人心碎難愈嗎?”

被對方突如其來的怒意怔住,哪吒擡頭看進楊戬的眼中,木木的喃呢着,“本就再沒人會……”

“沒人在意?你怎麽敢說這種話,你怎麽能有這種荒唐的想法?”板着臉又心疼又生氣,今日若是不把話說明白,這小祖宗怕是更得鑽牛角尖了。

“我……”被這麽嚴肅的反問,讓哪吒有些心虛,眼神閃躲。

“你若不願談及家中親人,也該想想這些日子相處的道門師兄弟、軍中将士們,更別說太乙師伯哪裏舍得你有損傷,誰都曉得你是三代弟子中法寶最多的‘寶貝人’,我下山時師父還特意叮囑要多多看護于你,說是太乙師伯求了他許久,恨不得讓我每日彙報你的情況。”

聽到這裏,哪吒的耳根紅了起來,跺了下腳,“好師兄,是我錯了,千萬別把我方才說的話告訴師父。”

嘆了口氣,用指腹輕輕擦拭少年眼角殘留的淚痕,“你可不是真心知道錯了,等下必定不顧阻攔去請戰,且是不死不休。”

“我……”被戳破心中所想,一時語塞。

“你信我嗎?”楊戬牽起哪吒的手,握在掌中。

“自然信的。”自楊戬加入以來,殺敵劫營用計破陣都從未讓人失望,在三代弟子之中私下皆認他為首。加之玉鼎真人與太乙真人關系要好,是以哪吒總是願意聽他的話,下意識親近喜歡這位最可靠的師兄。

“張奎此人我已有了計較,你聽師兄的話,等會兒由我前去掠陣,既信我,便等好消息。”

話音剛落,便聽得鑼鼓震天,敵營張奎叫陣。

“呵,”齊天大聖一拍大腿,“可惜俺生的晚了些,不然定來助你們一臂之力。這戰場熱血真想領教一番。”

“大聖是忘了自己把天兵天将打的落花流水了吧。”

“不一樣,現在俺都懂了,你們那是場面上的活計,不是真拼命。”

“大聖不也手下留了情。”

“嘿,不值當不值當,”總算能把話題繞到自己真正的目的上,“話說回來,俺倒是有些好奇,三太子覺得若我和你楊大哥真真搏命,誰更勝一籌?”

哪吒支着頭眯起眼,“以命相博?一對一?”

孫悟空笑着點頭。

“論身手我說不好,但若是攸關生死的情況,大抵是我楊大哥活下來吧,”停了片刻又補充道,“大聖有所不知,西行路上即便九死一生,那你們師兄弟們到底還是平安渡完了劫,而當年我們為贏下商周之戰,目睹同袍們一一身隕,此中決然,可不僅僅殺伐了事。”楊戬也曾做過讓哪吒不甚贊同的事。

武王伐纣是得民心順天意,行正道之名,雖說兵不厭詐,但能不傷及無辜百姓總是最好不過,加之姜尚治下有方,即便一些兵士曾經有些劣跡,入了周軍也至多不過逞口舌之快解一時之氣罷了。

但楊戬以變化之術殺了張奎之母以亂其心,的确不是正人君子所為。因着張奎連斬二姬五岳、又誅土行孫鄧婵玉夫婦,實在可恨,姜子牙明知此舉不妥亦未曾多言,反而對終于能拿下渑池松了一口氣。

可哪吒心性澄澈,臉上從來藏不住心事,夜裏的慶功宴悶頭喝了幾杯便起身回房,雷震子當他還在為土行孫和黃飛虎傷心,想要上前勸解,卻被楊戬搶了先。只見平日裏仙風道骨的督糧官快步追上哪吒,一把将人攔腰扛起就往走。楞在當場的雷震子揉了揉眼使勁再揉了揉,轉身看見木吒正從酒席上出來,連忙上前拽着人借口切磋往反方向的操練場去了。乖乖,這要讓木吒知道楊戬光天化日,不是,夜深人靜酒後強搶他家三弟,指不定要出啥事呢!

楊戬扛着乖乖伏在他肩上毫不鬧騰的少年一路急走,直到了遠離人群營帳的一處林中空地才将人放下。一時間月下無人語,只聽微風拂過枝葉。

“你認為我做錯了,不該牽連他的老母親。”到底還是楊戬先打破沉默。

哪吒咬着嘴唇微微搖頭,擡眼見對方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心中一陣抽動,忽又撇過臉低頭,輕輕點了點,索性不吐不快,“我也想手刃張奎,兩方交戰用計也好硬仗也罷,即便做了刀下亡魂,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或是掉以輕心。十絕陣再險惡也不過針對入陣之人,針對周軍罷了,今日之事,張奎之母着實無辜。”

楊戬似是早已料到他會這麽說,“兩軍交戰便是萬骨枯,這場戰事又有何人不無辜?靈珠轉世身負一千七百殺劫,可是你李哪吒自願的?武成王滿門忠義,王子比幹七竅玲珑心,他們又如何不無辜?”

“終究還是不同,她不過是普通老婦,張奎身為渑池守将并非她能左右,自然談不上她之過。”

“對生靈塗炭的天下蒼生視而不見,只知對纣王愚忠,連斬我周軍大将,張奎如此枉顧天道非要逆天而行,作為其母自然是未盡教導之責,也算不得全然無辜。”

聽到此處,哪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他張奎所作所為如何要算到他母親頭上?這是什麽混賬道理?”想起當年龍王在陳塘關的所言所行,萬萬沒想到今日會從他敬重的師兄這裏再次感受一次。

“唔,俺聽說他早先劈山救母也曾打上天庭,真性情也。在那時竟是這般想法?看來後來沉香之事也并非空穴來風。”孫悟空擱着腿聽得津津有味。

想到适才人間流傳的故事,哪吒的臉冷了下來,“大聖可莫要輕信妄言,同為下界凡人,楊大哥生父楊天佑心志堅定護妻愛子,而那劉彥昌只會怨天尤人,人品心性如何配得上三聖母,我楊大哥只是給那娃兒一點考驗,磨一磨品性,讓他能證明自己罷了。若非有心讓他救母,這開山斧也到不了一個娃兒的手上。”

“哈哈,三太子莫要惱,俺知坊間傳言不靠譜,且這三聖母本就和二郎神君并無瓜葛,只是見你傷心,有所疑惑罷了。想來是神君感念他少時與沉香境遇相似,有心幫襯,卻被旁人妄自揣測添油加醋,攪了好名聲。”說罷還遞上盛滿的酒碗。

哪吒這才緩了臉色,将酒水一飲而盡,聲音都柔軟了些,“他向來如此,暗裏做了好些事,偏不吱聲,白白讓人誤會了去。”

“說到不靠譜的傳言,俺這也有一則,倒也不怕三太子笑話。”

“哦?”

攬過哪吒的窄肩,彼此貼着臉頰,大聖咧了咧嘴,“他們說俺是四廢星君轉世。”

“四廢星君袁洪?”

“正是。聽說他是白猿修煉得道,修得□□玄功,還使一條鐵棍,可惜未曾有幸相交。”

支着腦袋回憶了一下,許是來了些酒勁,兩頰露出些許緋色,“的确,當年封神之戰他也算是難纏的對手之一了,不過那一戰大多是楊大哥顯威,哮天犬都出了回風頭。大聖這麽一說,倒是有好些地方相像的。”

“哪能吶,俺可不覺得像。”

“啊?”哪吒愣了下,轉過臉看他的時候嘴唇滑過癢癢的猴毛,旋即明白過來,這孫猴子是因為世人把他倆擱一塊兒心裏不高興吶。

“咳,俺是覺得……”

“大聖是覺得自己比袁洪強吧?”突然從他們身後傳來熟悉的清朗聲,不知何時從哪裏冒出來的楊戬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兒。

“哎喲,”被吓到的齊天大聖往後退了一步,“兄長好本事,俺可一點沒察覺到啊。”

哪吒蹭地站了起來,又被楊戬安撫性地按着坐下。他不太明白,這剛才出現的時候明明是一臉不高興,這會兒細看倒是不見蹤跡了,莫非是自己的錯覺?

“大聖繞了半天圈子,只想見見四廢星君呢,還是要分個勝負?”身着水合服,腰束絲縧,若說是便服卻又頭戴升天帽,腳下登雲履,生出三分正式來。

“嗬,兄長何必點穿俺,還想在哪吒兄弟面前端個好印象哩。”手指一點,變出個考究些的酒杯,斟滿了遞上。

可不就是怕你印象更好麽?楊戬臉上笑容不變,心底搖了搖頭,方才在暗處看到這兩人貼在一處的時候,真真心顫了一回。幸好他知哪吒并無想法,這孫猴子破石而生,更不可能有什麽旖旎心思。說到底是自己打翻了醋壇子,如何怪他二人。

“大聖自封鬥戰勝佛後已是個中表率,想來也是收斂了心氣,不好打上門去,便想從我這兒得出個孰高孰低的結論。偏不巧我不在府中,才拉着哪吒打探吧。”

哪吒這才恍然,看看楊戬,再看看孫悟空,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遂又将目光停在楊戬的臉上細細打量,耳邊仿佛聽不見兩人的對話,只見那唇瓣張張合合,嘴角微翹,甚是好看。琢磨着對方究竟有沒有生氣,自己是不是該哄他一下?可從小到大也沒什麽哄人的經驗,具體該怎麽做?一直以來似乎都是楊戬哄自己的份,提了好幾次不需要這麽順着他也沒效果,拉下臉來學別人撒嬌不知道有沒有用,但這撒嬌他也學不來呀,如何是好?

恰好楊戬微笑着側目,兩人對上視線的瞬間,哪吒突然福至心靈,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紅着耳朵問了聲,“不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以為是看出了自己吃味,握上那雙白淨的手捏了捏,“你和大聖都是真性情,聊的興起沒有注意碰上了,我哪有這麽小氣,不然當年你和天化成天抱在地上滾來滾去的,不早就氣出病來了。”

“我哪有抱着那厮滾來滾……”習慣性反駁的時候突然反應過來,适才嘴上毛絨的觸感,感情是不小心親上那孫猴子的臉了!

這下輪到孫悟空看不懂了,原本話說的好好的,哪吒突然就撒了個嬌,緊接着二郎神這說的是什麽話,好像他和哪吒有什麽茍且之事被逮個正着似的,更奇怪的是另一個似乎還聽懂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瞪自己呢。真是怪哉怪哉……等等!

“恕俺老孫無禮,兄長和三太子,莫非是……”瞟了一下兩人的神情并無怒意,便也大膽說到,“害,是俺眼拙,認識這麽久,竟也沒瞧出你二人的好姻緣。難怪方才俺誤會兄長時,兄嫂都惱了呢。”

“兄……兄嫂?”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這突如其來的稱呼給噎在喉嚨口,這下哪吒可是惱羞成怒了,一拍桌子炸了起來,“誰是你兄嫂!休要胡言!”

楊戬臉上一僵,收斂了笑容,扭過頭掩面。

剛想接着發作的哪吒見他這樣忽就懵了,指着孫悟空的手指在半空中發起抖來,他怎麽能當着道侶的面說出這種傷人心的話來?恨自己這張不過腦的嘴,本來就因為天地差別冷落了人而內心有愧,這下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又看了眼背過身去不看他的楊戬,咬着牙對着一臉好奇的齊天大聖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出來,“對,我,就,是,你,兄,嫂。”

大聖一臉明白了的表情,順手又給哪吒倒滿了酒,“失敬失敬,給兄嫂賠罪。”

楊戬咳嗽了一聲轉回身來,重又堆上了笑容,截下來酒碗,“大聖的心意楊某領了,兄嫂萬萬不可再喊,哪吒臉皮薄性子急,若羞跑了我可難哄回來,原先這麽稱呼就好。”

好哇,敢情剛才是假裝傷心,“還說之前不生氣,非得讨回來不是?”氣呼呼地坐下,撇過頭,心下那些愧疚全飛走了。

既然話都說開了,也就不再避諱,将人摟進懷裏安撫,一邊還向孫悟空解釋。

“大聖莫怪,并非有意隐瞞,只是我與哪吒早在位列仙班前就已互通心意,大家也都知曉,故才沒有特意提起。”

“這倒難得,俺原以為……沒有冒犯之意,俺原以為天庭規條冗長,你們這般定會遭到百般阻撓。”

“又不是什麽大事,師門同意即可,他們作甚要管我們?再說,玉帝王母又不是不通情理,天庭的差事辦好了就行。”哪吒的脾氣向來去得快,這會兒已經被岔開了去,便沒有再生氣的道理。

“正是如此,”楊戬笑着應和,“太乙師伯可是高興的很,我師傅也喜歡哪吒,并未遭遇阻攔。”

至于玉帝王母為何不攔,一來他二人并非仙凡相戀,而是神仙道侶,并未違反天條。二來闡教于封神有大功勞,十二金仙私下又護短的緊,昊天沒有理由因為這種小事得罪他們。再者,楊戬和哪吒是天庭數一數二的戰将,是逼反還是招入麾下,根本不用多加考慮。別說不阻撓,還經常給兩人安排一處差事,以示喜愛和恩典。

瞧瞧瞧瞧,什麽叫差別對待,大聖表示要閃瞎他的火眼金睛了,連忙換個話題。“看兄長這身打扮,可是有什麽事由?”

哪吒也擡頭看他,懷疑地打量起來,“守山的姚公麟不是說你出門游歷嗎?怎麽偏這麽巧?”

“我給你留了信呀,西南那邊有座山有邪靈出沒,鬧了好一陣,有幾批道士除祟都折在裏面,我派了哮天去探,似乎整山成了巢窟,想着親自去一趟。許是姚兄弟見我近來甚是想念你,逗一逗你吧。”

楊戬可不敢說出實情,他的确是要去一趟西南的山裏,才剛準備出門就遠遠望見哪吒和大聖往這邊來,有心想看看這小冤家是不是和自己一樣思念對方,便隐去身形交代了姚公麟後偷偷跟在他們身後。

“罷了罷了,也不知說的是真是假,反正也就由着你欺負我。”

“太乙師伯樂見你我之事,不就因為他知道你在我這永遠吃不了虧麽,怎地我就欺負你了?”

“既然要去降妖伏魔,俺就不便再叨擾。”作了揖,起身要告辭,不知道沒覺得,這知道了再看他們表現,可不就是恩愛的緊嗎,哪裏還好意思再杵在這當跟木頭。

“大聖且聽我一言,”楊戬正了神色,“大聖與四廢星君是有相似不假,因着人間妄言心有好奇也無可厚非,只是這高低勝負确實沒有必要。”

“兄長放心,俺有分寸,沒有去尋他麻煩的道理。”

楊戬繼續勸說,“不提大聖與他孰高孰劣,就拿我和哪吒來說,從來就沒有誰更厲害的說法。要說我在他之上,可我哪裏會舍得跟他動手,便是任他處置,自然不可能贏過他。”搖了搖手阻止想要反駁的道侶,“可你若要因此說他比我強,撇開他一身的寶貝,或許我略用小計,他就只能乖乖躺倒任我宰割。但我若不使計策,不用法術,單靠拳腳功夫,面對不用法寶的他也沒有十足獲勝的把握。大聖可明白我的意思?”

孫悟空何等聰慧,略一點撥就通透此中道理,便也釋然了,“兄長所言極是,這世上哪有不敗之人,不過是天時地利人和罷了,贏的不代表就更強,輸了也不一定丢人。”

“大聖也不必自謙,我看就人和這一項,你定贏他。這袁洪跟我們可一點不親近,若哪日你二人有所争,我定然相幫與你,”哪吒拍拍胸脯,“我楊大哥也肯定是站在你這邊。”

“那就多謝三太子了,”孫悟空笑得眉眼彎彎,“要不怎麽說俺老孫頭一回見你們時就覺得投緣呢。”

楊戬不着痕跡地輕笑着搖了搖頭,他齊天大聖第一次見面可就戳了哪吒的痛腳,喊他奶娃娃了呀,更別說因為孫悟空傷了哪吒,楊戬和他頭一回見面也互相沒給好臉色,這會兒說的倒是臉都不紅。不過話說回來,他們三人的确在性情上是有相似之處,也難怪後來關系會變得親近許多。

別過齊天大聖後,楊戬牽着哪吒的手定定看他,把對面的人兒看的臉又紅了起來。

“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既然有妖邪作祟,還不快去。”

“多看一會兒再去不遲。”

羞得哪吒跺了跺腳,“別看了別看了,我陪你一道去總行了罷。”抓着道侶的手就招來風火輪急急要走。

“好。”腳下登雲履點地騰雲,攜手離去。

兩個時辰後,有一書生誤入西南方向的一座山,濃霧籠罩中嘶啞哭喊聲不斷,讓人毛骨悚然,偏有一陣蓮花清香指引,一路循着去,在突兀的涼亭中坐有一唇紅齒白俊秀的美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朝書生微微颔首,讓他等兩炷香再趕路,到時濃霧自會散去。

這涼亭之中微有金光浮動,書生不敢不從,規矩地坐好等待。

一炷香後,輕松淡然的美少年突然從手中擲出一物,就聽得亭外一聲慘叫,書生戰戰兢兢回頭看去,只見一長牙獨角的醜陋山鬼被閃着金色光芒的繩索牢牢鎖住,大喊二郎神君饒命。

“你瞧瞧這都什麽眼神,”美少年撇了撇嘴,朝着亭外說話,“我和你哪裏長得像了?”

“你用着我的縛妖索,被錯認也難怪。”這時從濃霧中緩緩走出另一名稍長的少年,真真仙風道骨,英氣俊美。

“嘁,這也是你非要塞我手裏的,大聖至今還以為這是我的法器,難道我的混天绫不夠好用嗎?”

“你可是嫌棄是舊物?我在封神戰時也沒用過幾回,幹淨着呢。這縛妖索上有我施的法力,能感知你在何處,聽話,記得帶在身上。”

“這世上有幾個妖孽能打贏我的?多事。”嘴上這麽說,還是乖乖收回了繩索,讓楊戬麻利地收拾了山鬼。

“就快清幹淨了,再一炷香的功夫吧。”

楊戬笑着揮一揮手,只見濃霧漸漸散去,原本聚集在山中的邪佞已被他手下的神兵們一一斬殺,哮天犬正追着一只小鬼撕咬得高興。

“神仙,神仙,是真的神仙……”書生抖着雙腿跪下不斷叩頭。

楊戬正色道,“吾乃清源妙道真君,此山已被肅清,等霧散盡爾便可安全下山。”

哪吒也起身随着楊戬一道離開,再沒有回頭看那書生一眼。

幾日後,一幅《二郎搜山圖》出現在市井之中,并廣為流傳。

那圖中所畫,當真是:少年都美清源公,指揮部從揚靈風。

作者有話要說:

PS

1)孫悟空對二郎神的稱呼。參考《西游記》中原文:二郎爺爺迎見,攜手相攙,一同相見道:“大聖,你去脫大難,受戒沙門,刻日功完,高登蓮座,可賀,可賀!”行者道:“不敢,向蒙莫大之恩,未展斯須之報。雖然脫難西行,未知功行何如。今因路遇祭賽國,搭救僧災,在此擒妖索寶。偶見兄長車駕,大膽請留一助,未審兄長自何而來,肯見愛否。”

2)“縛妖索”在封神演義中是楊戬的法器,然而到了《西游記》中成了哪吒的法器,故借來玩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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