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逃離
夜,寒風呼嘯而過,敲擊着沒關緊的窗,寒風沿着開了道縫的窗進去,把燭火吹的忽明忽暗。
歲杪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擺滿了今日從皇宮挑到的古玩,蔥白的小手伸出,她拎起一個玉器仔仔細細的打量着,時不時發出一聲贊嘆。
清荷端着宵夜進來,見了她這樣,抿着嘴笑了會兒,将宵夜放在桌面上,“郡主,這個玉器就這麽得你歡心?自打從皇宮回來了,你就一直抓着它看,當心累着眼睛了。”
歲杪:“你不懂,我這叫懂得欣賞美,而且,這個玉器真的是難得的寶物,色澤和質感,我敢說,整個無垠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清荷:“郡主若是這麽喜歡古玩,那可要考慮清楚了。”
歲杪:“考慮什麽?”
清荷:“江南離京都可遠了,到時若是想要古玩,怕就難了。”
歲杪笑了,朱唇輕抿,蔥白的小手端過宵夜,指尖攥着匙柄,攪拌着碗裏的銀耳羹,小口的嘗了後方道:“比起古玩,我更想去江南,留在這裏,萬一哪天三哥看我不順眼了,或者哪日不開心了,想起當年欺負他的事,我怕是小命都沒了,古玩?我看我才會變成那個古玩。”
清荷:“不會的吧......我今日看皇上對郡主你,其實挺好的......”
歲杪冷笑:“你就是給他外表給蒙蔽了雙眼,罷了,也不怪你,你們肯定不知道他內心是多黑的,也不知道今日我們在回廊說的話,王福聽見了沒,若是聽見了,你看着吧,我們去江南這事兒,沒那麽順利。”
卻未想一語成戳。
翌日醒來時,往日早就等着伺候的清荷不在身邊,歲杪秀氣的眉頭微蹙,蔥白的指尖輕輕的撩開紗帳,小腦袋往外探了探,低聲喚了句:“清荷?”
沒人應。
歲杪掀開被子自己下了床,奇怪的是往日院中有仆人掃雪的聲音,今日出奇的安靜。
歲杪內心隐隐感到不安,自己簡單的洗漱完,旋即随手拿了一件裘衣披起來,推開門走出去,門一推開,外頭的寒風撲面而來,歲杪哆嗦了下,縮了縮脖子,頓時沒了出去的勇氣。
正欲退回來的時候,卻看見清荷急匆匆地往這邊跑來,許是跑的太快了,竟還摔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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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荷?”
“郡主,郡主,”清荷帶着哭腔道:“大事不好了,王公公來宣旨了!”
歲杪扶着門框的手下意識地收緊,急忙追問道:“什麽...什麽旨意?”
清荷站在歲杪面前,深呼吸了幾口氣,顫聲道:“皇上......封郡主你為...為妃。”
歲杪呼吸一滞,抓着門框的手狠狠收緊。
她早該料到的,嚴翊從小就小心眼,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機會了,怎麽都不會讓她好過。
承天宮內,王福站在門口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将寒意散去的差不多,才推開門往殿內走去。
一進去,便聽見景淵帝頭都沒擡的問:“怎麽樣?”
王福:“回皇上,老奴去的時候,郡主還沒醒,老奴怕當着郡主的面宣讀,怕是出不來郡主府,于是.....老奴便趁着郡主睡覺的時候,叫清荷接旨了。”
嚴翊伸出手捏了捏高挺的鼻骨,半晌後,嗓音低沉道:“也只能這樣了.....”
若是當着面宣讀了聖旨,嚴翊怕王福真的走不出郡主府,那丫頭的狠勁,雖然沒真真切切在他身上發過,但是他曾經聽過好多好多,幾個皇子裏面,還傳出了一句話。
——寧毀京都一條街,別惹歲杪太歲爺。
當時整個太歲爺還被先帝笑了許久。
嚴翊知道這件事的确是做的有些不厚道,但.......
“報——”門口響起侍衛的聲音。
王福彎着腰走出去,過了一會兒,便往回走。
王福:“皇上,說是左相的女兒已經到了。”
殿內安靜了半晌,只剩下外頭寒風刮過的聲音,一盞茶的功夫,殿內響起嚴翊低沉的聲音:“宣。”
“茵葉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承天殿內,李茵葉跪在殿中,光潔的額頭觸着地板,加上窗戶沒有關嚴實,有一些寒風鑽進她後領,加之坐在龍椅上的男人有些過度沉默,她忽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她方才在府內接到了皇上的口谕,宣她進宮。
整個左相府只有左相知道,傳口谕的人一離開,李茵葉就被左相叫進了院子裏,約莫一刻鐘方才出來,回自己的院子裏換了一件衣裳之後,便被府內的馬車送去了皇宮。
一路上都覺得有些不真實,直到現在,才恍惚之間有了些真實的感覺。
嚴翊視線緊鎖李茵葉,半晌後,嗓音漠然,用最平淡的語氣,問了一句讓李茵葉終生難忘的話。
李茵葉從承天殿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看上去有些驚魂未定,寬大袖口下的纖細手指也在顫抖着,等一步一腳印走出宮外的時候,她看着天空,深深的松了一口氣。
夜即将來臨,盡管是冬日,但是晚霞依舊美如畫。
寒風壓過枯樹枝,響起怪異的聲音,讓人覺得毛骨悚然,郡主府邸,歲杪的院子內,早早的掌起了燈,影子印在窗紙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上去像是很匆忙。
“快快快,把這個也帶上,”歲杪小手捧着一個極大的古玩,企圖把它塞進那個小行囊裏。
清荷:“郡主,行不通的,這個古玩根本放不進去,而且這樣目标太大了。”
聽見清荷的話,歲杪抱着古玩的手驀然收緊,然後心痛的垂眸盯着古玩,咬唇道:“可是帶着它,可以把江南的所有房屋都買下來......”
清荷自幼跟在歲杪身邊,倆人雖是主仆深呼吸一口氣,“郡主,你既然想今夜連夜離開京都,那麽你就必須舍棄這些古玩,當然,若是你一定要帶着這些古玩離開,那麽你就明天去請皇上收回成命,然後讓皇上心甘情願的給你去江南,你還可以多挑幾件古玩帶着走,你選哪個?”
歲杪毫不猶豫地把古玩放下了,旋即小臉打了顫,“可別可別,我只希望今晚離開後,我同他江湖不見!”
歲杪抖了抖,“別提他了,我覺得一陣妖風從我後面刮過,怪瘆人的。”
清荷無奈的嘆息一聲,郡主哪哪都好,但是好像就是自幼同皇上過不去,無論皇上幹什麽,做什麽決定,郡主愣是搖頭否決,這也導致了寵愛郡主的先帝沒那麽看重皇上的小部分原因。
如今,清荷覺得皇上封郡主為妃,怕就是被欺負的慘了心裏那道坎過不去才會如此。
清荷想到郡主和皇上頭便疼的慌,收拾行囊的速度不自覺放快。
歲杪在屋子內晃晃悠悠,嘴裏叼着一個糖人,忽然在床頭看見了一支白笛,她忽然陷入了回憶。
當年搶嚴翊白笛的時候,其實也不是故意針對他,她就是在那一刻覺得,她這個三哥好像一直都冷冰冰的,她在那一刻便起了逗弄的心思,她當時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不會怕一個不受寵的嚴翊。
于是便搶了他的白玉笛子。
她猶記得,當時的嚴翊是不樂意的,因為小小年紀的他,眉頭陷的很深,小手死死的抓住笛子,那股倔強的勁,歲杪到現在都記得。歲杪也記得當時自己搶不過的時候,還叉着腰,嬌聲嬌氣道:“你若是再不給我,我等下便讓皇叔來這,到時我可不會替你求情。”
嚴翊當時還是緊緊的抓着笛子,見歲杪不是同他開玩笑,皇上他們也湊巧往這邊來了,歲杪便順勢喊了句:“皇叔。”下一刻,手便塞了一個笛子進來,而同時還有嚴翊稚嫩的叮囑:“既然拿了我的笛子,那便要替我保存好,若是壞了,我定是要找你的。”
歲杪當時沒有聽仔細,因為皇上被她喊到了這邊,和藹的問:“歲歲,喊朕過來是怎麽啦?”
許是剛搶了人家的白玉笛子,歲杪也沒好意思繼續過分下去,倒是難得當了一回好人,“三哥送我一個白玉笛子,我瞧着甚是喜歡,正想着回送什麽回去呢。”
當時的歲杪萬千寵愛集一身可不是說笑的,皇上聽見這話,居然讓嚴翊學習處理政務。
嚴翊因為一個笛子得到了皇上的寵愛,此後,那些人更是盡力讨好歲杪。
歲杪後來對嚴翊了解到是少了,只是後來,他又不得寵了,具體是什麽原因,她也沒去問......
“郡主,郡主?”
清荷在歲杪走神的雙眼前晃動了幾下手,歲杪回神。
“收拾好了?”
“是啊,郡主在想什麽?”
“沒什麽,”歲杪垂眸道:“幼時的一些事罷了,收拾好了我們便出發吧。”
歲杪的離開是臨時決定的,所以郡主府內沒有人知道她離開,夜色降臨,歲杪和清荷各背着一個小行囊從郡主府的後門走出去,是夜,寒風又大,街上幾乎沒什麽人,只剩下幾個下了工急匆匆往回趕的男人,和幾個守夜巡邏的侍衛。
歲杪手上握緊了通關文牒和太後生前給的令牌,一路上也不知道是緊張的還是冷的,牙齒都在打顫,為了不顯眼,她們沒讓車夫在郡主府等,而是叫他等在巷子口,終于走到了車夫那裏,歲杪和清荷慌慌張張的便鑽了進去。
坐上的那一刻,歲杪松了口氣。
清荷;“勞煩大哥送我們去南宮門。”
車夫:“南宮門?這麽晚了,你們還要出城嗎?”
清荷:“對,家中老爺病了,接到家人的來信,說是讓我同我家夫人趕緊回去一趟。”
車夫不是愛打聽的人,點點頭道了聲好,擡手揮了一鞭子在馬身上,車轱辘轉動,馬車往前駛去。
出了南宮門就是離了京都,越是接近南宮門,歲杪的心便懸的越緊,可似乎比她想象中的順利,南宮門的守衛見了通關文牒之後,便立刻放行了,太後給的令牌歲杪也沒派的上用場。
馬車不急不慢的駛出南宮門,眼瞧着最後只有一點點的距離就算完全離了京都,歲杪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便忽然聽見幾百個士兵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而車夫“籲”了一聲,馬車停下。
她下意識地撩開車窗簾子,眼前便出現了一幕景象。
原本黑暗的南宮門此刻被燈火籠罩宛如白晝,而盡頭,一個男人穿着黑色華服,大雪紛飛,他就站在宮門口,雙手背在身後,臉色陰鸷,任雪點子落在寬肩和頭頂上,他眼也沒眨,緊緊的盯着歲杪。
歲杪強撐了一晚上的淡定在這一刻全部瓦解,她吓得抓緊了窗沿。
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就因為一個白玉笛子,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去賠罪,她咬唇,咽了咽口水,另一只手緊緊的抓住清荷,原因無他,站在宮門前的男人往這邊走來,一步一步,沉穩有力,無聲卻狠狠的敲擊着她的心房。
“歲杪,”嚴翊開了口,聲音冷漠,面色陰鸷,深情不耐,一字一頓道:“搶了朕白玉笛子不還,如今抗旨不遵,私自離宮,你,可真當朕好脾氣了是麽?”
歲杪被現在的嚴翊吓傻了,咬着牙不敢吱聲。
她就知道,嚴翊不可能這麽容易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