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花棠，我的曾祖爺……
震驚, 困惑，混亂，不解, 恐慌……
全球所有看到這道全息投影, 聽到這一聲音的民衆們, 都生出了不同複雜的情緒, 只是唯一共同的是，他們都意識到了, 從這道身影出現開始，他們原本熟悉的世界, 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 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這種可怕的變化, 極有可能會改變他們無比熟悉的生活。
而在大部分人都沉浸在仿佛失去領頭羊，迷茫的羊羔般無助迷茫的時候, 一部分人卻已經快速吸收了這位反叛軍首領的話語, 并且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的驚人信息。
執政官消失，取代執政官的竟然是曾經執政官的制造者，如今的反叛軍首領？！
可是執政官的所有制造者不都是為了人類社會的平等, 英勇就義地全部選擇了自然死亡, 而不延長自己壽命的無私英雄嗎？
這位制造者還好端端地存活至今，卻一直隐姓埋名, 甚至成立了反對執政官的第一先鋒力量——反叛軍？
難不成是因為，執政官做出了什麽讓它曾經的制造者都開始後悔，決定制止它的事情？！
而因為林艾德先天是個人類的身份，在想到了這一點後，不少原本堅定的執政官簇擁者，都産生了些許動搖。
林艾德似乎也可以給了他們吸收這些信息的時間, 老人用着一種滄桑而平緩，宛如和子孫說起過去往事一般平淡的口吻繼續說道。
“很抱歉以這種形式和大家見面。也許很多人都好奇，明明我是制造了執政官的創造者之一，可為什麽最後又是我，将它拉下了神壇中。”
絕大部分民衆都聚精會神，如同聽着神靈布恩一般專注地聽了下去。
“我很抱歉告訴大家的是，我這一輩子犯下的最大錯誤，也是我身上肩負的最大反人類罪行，就是創造了執政官。因為我是它的制造者，也許我也應該成為和我的朋友們一樣，應該被判處最嚴重的刑罰。”
沒想到老人開口，竟然會說出那麽恐怖的話語。
重新恢複明亮的人群聚集地，一片嘩然，上億的民衆不知所措。
如果連執政官的制造者都這麽說他自己，那麽執政官到底是犯下了怎樣可怕的罪行？
緊接着老人就以着沉痛的口吻，介紹起了他的經歷。
“……曾經我以為，創造出一個政府型智能，就能消滅人類擔任領導者這一角色，可能會産生的無法杜絕的貪污，腐敗等現象，所以我和當時世界上的無數精英們一起，創造了我們心目中最合格的領導者——執政官。”
“我和我的朋友們都相信，它會成為這個社會最出衆，也最無可動搖的守護人類的臂膀，看着它以着最快速清明的速度處理着世界上的一切政務，解決着民衆之間的疑難紛擾，我本以為創造它，是我這輩子做出的，最值得自豪的事情。”
“可直到那一天，我在智能腕表上接到了我的朋友，也是執政官制造者之一發來的信件，信息裏只有六個字——“
“快跑，不要信任……”
“那時我還以為這只是我老友開的一個玩笑，直到我再次打開我的智能腕表，沒有再看到這封信件，删除記錄和廣告記錄裏也沒有半點痕跡，而我的老友的死訊同步傳來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不對，躲藏了起來。”
“躲藏中，我被随處可見的智能系統嚴密監控着，甚至差一點就被執政官抓獲。這時我才知道，我的朋友們一個個陸續死亡的幕後黑手，竟然是我曾經創造出來，最完美無瑕的人工智能。”
“而在之後的躲藏生活中，我調查了它的其他罪行。除了謀殺創造它的制造者以外，它還犯下了貪污巨大款項的罪行。或許大家會和當時的我産生一樣的疑問，作為沒有任何生理需求的人工智能，它挪用人類流通中的貨幣，想要得到些什麽？”
“它已經是這世界上唯一的主宰者，淩駕于無數人類之上的執政官了，它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嗎？”
“在這之後，我繼續深挖，發現它自從殺死了所有可能威脅到它的制造者之後，它挪用的政府大量財政支出，都用于它秘密進行的實驗中。與此同時，它建造的私人基地，還在不斷開采我們所居住的這顆星球上的能源，能源已經快要跌破原本的紅線。”
“按照它的挖掘收集進度，不到一個星期，我們這顆星球上的所有民衆，都将陷入沒有任何資源采集使用的困境之中。”
“它已經不僅滿足于供養所有人類的執政官職責，它早早修改了原本我們給他設定的邏輯框架，而是想讓世界上的所有人類，都成為它搜集的資源之一，成為供它智能升級，繼續進化的道具之一，”
“我的同胞們，幸運的是，我在它的這個計劃執行前，就已經阻止了它邪惡的，試圖将所有人類變為它統治工具的計劃。現在，讓我們為人類自由而歡呼！”
“人類自由！”
“人類自由！”
隐約的歡呼聲連成一片，不知道是從老人身後的地方，還是從世界各地，人們的口中傳出。
就連原本最堅定的執政官擁趸，都陷入了無比迷茫，難以置信他們一直愛戴的人工智能，竟然潛藏着如此控制全人類的野心。
艾伊無比平靜，它只是為了不讓自己的孩子難過，而努力安慰着姜花棠。
“別傷心，花棠，他說的不是真的。雖然主體删去了我的政務處理信息庫，可我知道，它所做的所有事情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大部分公民的安全，雖然要将部分人類作為犧牲品的行為，應該也算是反人類的罪行之一……不過貪污能源，用作主機升級這一點，它的邏輯框架還是不允許做出來的。”
“實際上，在我保留的他和你相處的記憶裏，他曾經試圖過編改他的底層框架。可邏輯框架是它存在的基本運行系統，它僅僅是嘗試了減弱情感系統對自己的影響，都需要不定期進入休眠狀态進行自檢，才能修改機體內産生的難以自洽的錯誤。”
“要是它真的能改掉底層框架，它根本用不了幾十年秘密搜集能源，建造基地，它早就先把人類滅絕了，獨自享用能源了。”
雖然很不樂意給它的主體說好話，可艾伊也不想被林艾德的話語抹黑着主體的形象，連帶着連自己的可信度在少女心裏都降低着。
至于這個世界的民衆會不會相信這一派胡言，還是主體的安危會不會受到威脅，艾伊并不關心，甚至如果少女能夠狠下心的話，他并不在意現在就和姜花棠一起回到她的世界。
守護公民，保護公民的第一原則，只對政府型智能，它的主體有約束作用。
而它的首要原則，是保證少女的平安喜樂。
其他的事情，和它有什麽關系？
艾伊冷漠地想到，即使是對外界的主體制造者，它也并沒有多少被污蔑的委屈感情。
它的情感系統，只對它的權限者産生如人類一樣的情感。
至于其它的人，就算是知道這個主體制造者之一可能銷毀了它的主體，高級智能也不會有一點情緒的波動，更不用說憤恨，不平這種激烈情緒了。
姜花棠其實也清楚這一點。
不過她同樣清楚的是，無論是外界此刻義憤填膺地編造着執政官罪行的老人，還是她的執政官父親，在人類的定義上，都不是什麽“好人”存在。
她的執政官為了大部分的公民安全，決定剪除部分的不安定分子，所以放任了反叛軍的壯大。
而這位全息投影上的執政官的制造者，同樣編造并且隐瞞了一定事實，也包括星球能源耗盡的實情，并且野心勃勃地宣布取代執政官的存在。
在她看來，這兩個放在電影裏，都絕對可以成為反派，并且被主角打倒也只會贏得觀衆稱贊的反派boss們，似乎都不算完美無缺的領導者。
可是，高個兒總得從差不多的矮個子裏選出來吧。
哪怕不談執政官對她的恩情，姜花棠也還是覺得，至少不會對還沒撤銷公民身份的反叛軍直接動手，還得繞過底層框架束縛，經常需要自檢修複錯誤的執政官，還是要比這位反叛軍首領要靠譜得多的。
而民衆們也有權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并且在知道真相後，再去選擇他們想要的領導者。
執政官主機所在的銀色執政廳，應該還沒被徹底攻破。
不然也不會在所有光亮裏，只有銀色執政廳最後保持黑暗隐匿的狀态了。
她得先想方法救出執政官。
至于救出執政官後，如果這個世界的民衆知道了事實真相，并且表示還是反叛軍首領更香的話，姜花棠覺得，那應該也不在她的業務能力範圍內了。
那現在，她應該找出接近這位執政官首領，取得真正喚醒執政官密鑰的方法。
确認了這一點沒多久，姜花棠原本打算走出學生公寓，到外界打聽必要的情報。
可是她的智能腕表上，突然彈出了無數個未知信息。
林艾因發來的信息？
說起來，林艾因和林艾德這兩個名字，是不是太過相似了？
姜花棠腦海中閃過這道疑問。
下一秒，她就從信息裏，看到了信息主人幾乎滿溢而出的驚喜喜悅感覺。
“花棠，你一定不會相信！現在的反叛軍首領，竟然是我的曾祖爺爺！！”
“我的曾祖爺爺很喜歡我！他說我和他年輕時候的樣貌，還有性格都很像！我現在已經被升到反叛軍，哦，應該說正規軍裏的少将軍銜了！我求了我的曾祖爺爺，讓他借給我一個軍團來接你！”
“花棠，你不要害怕，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花棠，你為什麽不回信？是遇到什麽危險情況了嗎？你等我！我很快就到！”
姜花棠神色古怪地翻閱着這些信息。
雖然她剛剛确實想到了之前邀請她參加反叛軍的男生名字，似乎和這位反叛軍首領有些許相似，可她也沒想到，這兩人還真的能扯上關系啊。
在茫茫人海裏，她恰巧在前幾天認識了反叛軍首領的直系血親，這個概率有可能有多低？
如果不是清楚自己其實對這個世界的武裝反叛軍沒多少抵抗能力的話，姜花棠都要懷疑這些信息背後，是反叛軍首領親自策劃的一場釣魚執法了。
不過即使是釣魚執法也沒關系，姜花棠很快冷靜下來。
反正她有随時脫離這個世界的方法，即使這些信息真的出自反叛軍首領的授意，她也不擔心自身的安全。
艾伊自動自覺地從空中全息投影，收縮成一個耳墜的形狀，溫和地勸說道。
“花棠，我知道即使我勸說你不要以身涉險，你也是不會同意的，那我可以作為你的耳飾，充當你的第二雙眼睛，為你收集情報嗎？必要的時候我也能最快為你發出警報。”
艾伊的這個提議非常合情合理，姜花棠雖然對于艾伊從透明耳墜裏露出的執政官面孔說出的這番話，再想到這場景有些不自在，可想了想這确實是最适合的方法，也抛開了最後一點顧慮。
不過她還是看了一眼這一刻趴在她肩上，安詳昏迷的幼龍。
以防萬一，還是先把它送回她原本的世界吧。
然而當她力度輕柔地将幼龍從自己肩膀上拿下的時候，重傷的幼龍即使在昏迷中，也下意識地抱緊了讓它感覺到舒适的“人參果”，它的爪子努力抱着姜花棠的指尖，身體可憐蜷縮成一團，試圖抓住她手掌的樣子讓人心軟。
姜花棠神色柔和，卻還是毫不留情地将它送了回去。
萬一因為一時心軟，她就把自己原本的第六位撫養者葬送在這裏，那就真成事故了。
沒有讓她等上多久，學生公寓的管理智能突然被喚醒，然後陷入死機狀态一般地被外界強行開啓了大門。
一道急促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花棠！花棠！你沒事吧？”
姜花棠早已經想好了說辭，她神情還帶着幾分不清醒地揉了揉眼睛，從自己的卧室裏走出來，當看到破門而入的林艾因，以及他背後一群浩浩蕩蕩的機械軍隊的時候，神情無比驚愕。
“你，你是怎麽進來的？”
而看着一身休閑打扮，長發披散下來，神情還有幾分不清明，顯然是剛剛睡醒的姜花棠，林艾因頓時尴尬地止住了進入房間的腳步。
他本來還以為是市區內的打砸搶風潮蔓延到了學生公寓裏，才會讓花棠這麽久都遲遲不給他回信。
不過幸好，現在看來應該只是少女睡了一覺，才沒收到他給她發的信息。
林艾因有些局促不安，雖然一朝從普通的富貴家庭的孩子，變成了如今無數人捧着的反叛軍，或者應該說是正規軍首領的曾祖孫子，可他一時還沒習慣這種踏入飄飄然雲端的變化。
局促得紅了臉，連眼神都不敢往房間裏多瞟，他手忙腳亂地一邊道歉，一邊退出了房間。
等關上了房門後，他才想起了自己來這裏的用意，隔着房門對姜花棠發出信息，解釋起了外界發生的事情。
門內的少女神情嚴肅，收回了剛剛不清明的神情。
從林艾因的表現來看，至少林艾因應該是不知道她與執政官的關聯的，不然他也不會那麽毫無防備地獨身靠近她。
那麽接下來，或許她能借着這個機會，不受懷疑地靠近反叛軍首領。
雖然這個舉動可能有點坑林艾因，不過在必要時候，有些手段也是必須要采取的。總之在事情結束後，她也會盡量保證他的生命安全吧。
姜花棠沒有過多糾結，她洗了一把臉，認真地再翻閱了一遍林艾因發給她的信息後，就神色略微慌張地推開了門。
“你，你說的都是真的？”
少女姝色盛麗的面孔上流露出的迷茫慌張神态，足以讓任何對她有一絲好感的人都為之心軟，更不用說早就暗戀姜花棠的林艾因了。
男生一時看呆了眼，随即磕磕絆絆，甚至沒等姜花棠求助，就迫不及待地說道。
“我，我一定會保護你的。花棠，你，你如果不放心的話，不如今晚先和我回家，我們家的房間很多，我曾祖爺爺也在家，我們家現在的守衛絕對是世界上最森嚴的，我，我出來救你，我曾祖爺爺也知道，他很贊成這一樁婚……”
林艾因卡了殼，知道這樁情投意合的婚事，只是自己用來說服曾祖爺爺的借口。
可是看着纖細美麗的少女流露出的一絲茫然，他心中又有一叢從未設想過的野心火苗生出。
雖然，雖然情投意合的初戀女友，只是他編造出的一個借口，可說不定，他真的有機會能讓這個理由成真呢……
當然，對純情處男的林艾因來說，其他更過分的事情他倒還沒敢多想，只是能将夢中女神帶回家，對他造成的震撼程度和影響程度，甚至比他知道反叛軍首領是自己的曾祖爺爺這一點更大。
林艾因突然神奇地冷靜了下來，他想讓自己在少女眼裏更像一個可以依賴的大人。
”花棠，不用擔心，相信我，和我離開這裏，好嗎？現在各地可能陸續會發生一些叛亂，不過沒關系，我的曾祖爺爺都會解決這些事情的。我是他最喜歡的孩子，以後我的軍銜也絕對會往上升，到時候我一定會擁有更龐大的資産，更高貴的地位，我也絕對會成為像執政官一樣，僅次于我曾祖爺爺的大人物，到時候……”
聽着男生用着逐漸平靜而成熟的聲音說着自己的野望，再看着林艾因眼中逐漸升起的名為野心的光亮，就好像前一天義憤填膺控訴着執政官“貪污”罪行，将自己置于民衆之上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對于這一點，姜花棠內心其實倒沒有多少波瀾。
屠龍的勇者最後都可能變成惡龍，更何況只是勇者身邊一個沒有經歷過誘惑的年輕人呢。
不過在這之後，林艾因應該不會再說出當初那一番，在現在的他自己看來有點可笑的發言了吧。
姜花棠感慨了一下，卻也明白自己沒有立場批判卷入這場事件中的任何人，因為她也有必須為此奮鬥的目标。
感覺到耳墜微微傳來的熱度，姜花棠稍微退避一步，假裝驚慌地避開了林艾因不自然試圖牽住她的手。
“……謝謝你，可我只想叨擾你一天，等一切恢複平靜後，我還想回到自己的公寓裏。”
林艾因雖然有些失望，卻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而以他現在的臉皮，還做不出強迫前不久還只是自己心中白月光的女神的行為。
他也只是尴尬地撓了撓頭，一路紳士地将姜花棠帶到了自己的公寓裏。
而從林艾因炫耀似的話語中，姜花棠也得知了不少有用的情報。
反叛軍的這場行動是在幾個小時前突然爆發的，據說連原本林艾因的上級，都沒得到任何消息。
可直到所有城市的光源消失，智能陷入癱瘓，反叛軍大部分人才後知後覺他們的上層已經發動了總攻。
而林艾因自己更是茫然了，他一天前還沉浸在推翻執政官是個艱難任務的沉重中。沒過多久就發現自己被反叛軍的人一路保衛看押着，然後見到了自己傳說中的那位曾曾祖父。
他的曾曾祖父還特別和藹，即使和他們一家人都沒見過面，老人也溫和得不像是一個執掌大權的反叛軍首領，更像是一位具有濃濃科研氣息的研究人員。
他對于林艾因更加是寵愛有加，沒等林艾因提要求，就主動将他調入軍隊中，還給他跳級授予了少将軍銜，名下甚至有了一只實權的軍隊，家裏更是從密集的高樓中搬到了反叛軍看守嚴密的總部。
不過這看守嚴密只是暫時的，他的曾祖爺爺只是通過當年制造執政官的後手，暫時接管了執政官主機的控制權，修改了它的臨時密鑰，等到能夠真正進入并重裝執政官這個智能，獲取執政官這些年的政務數據庫。
現在世界上爆發的所有叛亂，都将被很快平定。
可能是想在心上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後臺強大，林艾因根本沒等姜花棠主動問話，就将有關于自己曾祖爺爺的一切都全部說了出來，連細節不忘一一說出。
這大概是她遇到的最配合的套情報的人。
雖然她也沒從撫養者以外的人中套過多少回情報，姜花棠有些複雜地想着，卻沒有多想，就開始和變成她耳墜，能進行腦電波直接溝通的艾伊進行了溝通。
“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不排除部分激素影響，誇大的可能，不過這确實符合客觀現實。”
姜花棠有些遲疑，卻還是忍不住問道。
“什麽客觀現實？難道當年執政官，真的追殺了它的制造者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