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色紙傘
在房間裏坐立不安,沈念推門出了小院。用手擋住從花壇伸出的樹枝,走出拱門放手。這個家很大…胡亂地四處晃着,那天晚上是從什麽地方進來的?
沈念正毫無頭緒,就看到前面廊子裏過路的丫鬟。轉身向回走。
“表少爺!”
“什麽事!”心裏徒有準備也陡然一跳,停在一座假山旁。看看年齡差不多與自己相仿的侍女,消解心裏的戒備。
“表少爺,奴婢見你沒有繼續待在房間裏,是想出來走走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奴婢就帶你去後院看看吧。”
這樣再好不過了!“那好!”
“是。表少爺請跟奴婢來,你要是在這假山裏轉悠,沒一會兒就又回到前院了。要想去後院的話,就必須走這個長廊。”
沈念覺得真是個健談的丫鬟,說了一路。自己也偶爾回她一句。
漸漸地,周圍的景色變得開闊起來。這個家裏的拱門很多,把院子分成大大小小的,好多。
“表少爺是頭一次來這裏吧!”
“你怎麽知道?”也是,這些丫鬟也是頭一次看見自己才這麽斷言。沈念走上石橋,橋對面還有一大片的紅牆磚瓦。“那邊也是這個家的嗎?”也太大了,這個家是做什麽的?
“表少爺,你不知道那邊是什麽地方嗎!”
知道又怎麽會問她。突然覺得這腳下的橋甚是熟悉,沈念突然想到是那晚路過的地方!“這是哪兒?”
“表少爺,這還是在蘇家。橋的那頭,是私塾。”
“私塾?在家裏還有個私塾,那一定有人了。”
“這是自然!表少爺,那個私塾是蘇家的。而且,大少爺就是在那兒做夫子。這些,你也都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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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呆地搖頭,大表哥是教書先生!沈念頭一次知道。“那,大表哥他每天都去的地方,就是那兒了。”
“是。”手上還有些重量,丫鬟低頭一看。糟了!“表少爺,奴婢還有事就先走了!”朝着來時的方向跑了幾步又停下,回頭大聲說:“表少爺,天色還暗着,你還是早些回房間吧!”
聽了侍女的話,沈念擡頭看天。是烏雲密布的,先前都沒發現。向橋對面的一大片院落走幾步,突然頓在原地。
橋兩邊的護欄很低,只到小腿肚。目不轉睛地看着私塾,一邊慢慢坐到石墩上。
待在這裏,安心多了。彎彎曲曲的橋對面,是私塾。沒有想到大表哥是教書先生…他沒向自己提過。雖然這也不是什麽非說不可的事情,嘴角不由自主揚起。
私塾是什麽樣的?大表哥教書的時候,又是什麽樣子?
天邊的紅雲慢慢變得暗淡,臉上也沾了水。傳來雨打水面的聲音,沈念看向身後的河水。僅僅是靠大表哥當教書先生的月錢,就要養活這麽大個家嗎?
雨停了?頭頂沒了雨水,沈念擡頭,發現一把紙傘。
“這麽晚,你還坐着淋雨幹什麽?在這兒待了多久?”
“還--還好!我才來一會兒,只是出來走走。”
蘇滄政撐着傘,傾向沈念更多。“你肯出來,我也放心。只是現在天色太晚了,下雨天總是冷的。我們先回去。”
不由地抓住蘇滄政捏住傘柄的手,沈念搖搖頭。“再多待一會兒,好不好?就一會兒!”
“可是--”
“我想在這裏多坐一會兒,在房間裏悶得太久,心裏有些不舒服。再一會兒就好了!大表哥,拜托了!”
“你--剛才叫我什麽?大表哥?”
“不對嗎?是你說的,我們是親戚。我該叫你大表哥。”
因為被沈念抓住了手,蘇滄政身體前傾着。
蘇滄政臉部明朗的輪廓盡在沈念眼前,才發現自己的失态。松開手,頭撇在一邊。想想又用衣袖使勁擦幹旁邊的石面,“大表哥,坐吧!”
看來他是非要留在這裏不可。“謝了。”
不用再淋雨,雨水打在紙傘上啪啪響。夜色漸濃,沈念覺得真的有些冷了…雙手捏住腿上的衣服。
“小念。你,想家嗎?”
“你又要趕我回去了!我不想回去,你讓我留下好不好?我什麽都可以做,當牛做馬都可以!”
始終不能和他提起這些。“沒有。”黑夜中也看不清他着急的模樣,“只是兒行千裏母擔憂,姨娘她一定很擔心你的處境。你至少,寫封家信捎回去。讓你家裏的人安心。”
“我不要!他們都好好的,不用擔心我!”抓住蘇滄政的手臂,“再說,我現在在這裏過得也很好!”
“你不寫信說明,他們又怎麽會知道?”
“我就是不要!我說了沒事就沒事,管那麽多做什麽!”
“你先別激動,小念。我不過是說說而已,你要是不願意寫信,我是不能拿你怎麽樣的。”
沈念還是不放心,問:“那你不會再趕我走了嗎?”
“不會了。”滄苑說的對。不能由着他的小性子胡來,他不願寫,就算了。不過…“我不會再說你不喜歡聽的話,你就別滿身戒備了。”
不舍得松開手,沈念目視前方。“我不會了。”
雨下得大了,一時間都沉默。只聽到嘩嘩的雨聲,不小心挨着手臂也會立馬地閃開。
“要不要去私塾,你在家裏一定也待得不耐煩。”
對上蘇滄政的笑臉,嘴縫裏擠出一句話。“我總覺得這裏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來。我明明是頭一次來。”
“不是第一次,你以前來過這裏。”
“我來過?可是我一點也不記得我來過這裏。”
“你不記得是自然的,那時候你還小。我也忘了,才想起來的。我記得你還有個長姐,對嗎?”
這個--還是可以回答的。沈念點頭,“姐已經當娘了,我來之前剛生了一個兒子。”
“是嗎。當年的小姑娘都為人母了。”蘇滄政忽然想起來,“她什麽時候成親的!我們都不知道。”
“這個,因為是招的上門女婿…”沈念聲音越說越小,連自己都聽不太清楚。“這不重要,當時也沒辦得多風光,不過是兩家人在一起吃了個飯。爹他說--丢人現眼。”
應該是喜事才對,怎麽會覺得丢人?蘇滄政也不刨根問底,“這樣就無可厚非了。簡簡單單的也好,孩子的滿月酒辦了嗎?”
“不知道--應該,辦了吧。孩子出生沒幾天,我就走了。”
見他有些發抖,單手脫下外挂披在沈念背上。“別拿下來,小心着涼!那你豈不是連孩子的樣貌都沒看清。”
“這怎麽會呢。”雙手捏緊衣領,即使薄薄的一層也讓沈念心裏覺得溫暖。“姐還說,孩子長得像我。雖然這樣說不太對,不過孩子的眉眼處和我是挺相似的。”
蘇滄政不禁有些好奇,“那我還真是想要看看孩子的模樣了。”
“只是個普通的孩子,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可你不是說孩子像你嗎?”
傘下,什麽時候變得悶人了—沈念感覺臉熱熱的。習慣了夜晚的暗光,還是對眼前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有點像而已。”
“那就不說這個問題,你回答我剛才的話。”
“什麽話?”
“和我一起去私塾。要去嗎?”
私塾--不想去。沈念轉移視線,落回傘外的雨天。“私塾裏那麽多的人,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我不去。”
明明是十六的孩子,應該和同齡的人相處才對。“私塾裏有好些和你年紀相仿的學生,你一定可以和他們好好相處。待在家裏,也不見得你有多開心。不如去私塾。”
“我不去。我自己可以一個人,也會好好的。”述說着事實,卻沒聽到旁邊人的回答。沈念忍不住轉頭,“對了!我來的這些天,怎麽就沒有看見姨娘和姨父?他們不在?”
“他們沒有出門,只是走了。一起去了很遠的地方。”
“去--哪兒了?”
“人死後不都是去陰曹地府的嗎,爹娘怕是早就轉世投胎了。不知道他們這一世是什麽,就算相見也認不出來。”
聽蘇滄政說的坦然,似有若無的感覺很雨天裏的風一樣,吹不破。“這個--我也不知道。那個時候,沒有辦喪禮嗎?”
“事情有些複雜,就草草的下葬了事。”
不該問的…“剛才的事--謝謝你替我考慮。不過我沒有說氣話,我自己一個人也沒關系!我是說真的,因為我習慣了。你不要生氣!”
“私塾的事,你不想去我自然不會強迫你。”
“滄苑他,沒再對你說什麽了嗎?”
沈念垂下視線,“沒有。二表哥他一直都很清靜。”一個人待着,甚少和自己說話。
風拂起肩上的發輕觸臉頰,蘇滄政想起一件之前沒有注意的事情。自己竟然這麽有耐心!除了在私塾授課,在外就沒有過了。注視沈念的側臉,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膩過。
“我臉上是不是有東西?”沈念說着還用手在臉上摸着,架勢找那個髒東西。莫不是吃完飯沒有擦嘴,留下了一粒米!
平日裏不怎麽笑,蘇滄政現在倒是被沈念逗樂了。
“在哪兒啊我找不到。”
“沒有,你臉上什麽也沒有。”
“可是,你在笑啊!”沈念用力地抹抹臉,還是徒勞無功。“你故意嘲笑我對不對?我又沒招惹你,別這麽過分!”
橋上有說有笑的兩個人。蘇滄苑心裏想着,果然是這樣。遲遲不見人影,才聽下人說起。“可能會打擾你們了。”
“滄苑!”蘇滄政一下子站起來,“你怎麽來了?”
走到沈念面前,為他撐傘。“大哥,你都讓小念淋雨了。而且,我說了不是故意打擾你們的。只是晚飯已經快要涼透,我才出來找你們。”
沈念站起來把傘推回蘇滄苑頭上,“二表哥,我沒事。”
拿起沈念的手握住傘柄,蘇滄苑自己松了手。“你還是個孩子,要是再發燒怎麽辦?我是來提醒你們吃飯的,話已帶到,我就先回去了。”
“滄苑,你等等!”蘇滄政追上前面的人,将他拉進傘下。“你也不能淋雨的,忘記了嗎?”
“我淋個雨也沒事,又不是十幾歲的毛孩子。”
“你真是胡來!”攬住蘇滄苑偏離的肩膀,“我看你是天天喝藥成習慣,就想這麽一直下去了。”
背後并沒有跟來的腳步聲,回頭看看站在原地不動的沈念。“大哥,我看我還是先走好了。小念他不知道家裏的環境,要是走散了,那就成我的錯了。”
“滄苑!”聽他說完話,人就冒雨走遠。可還在橋上的沈念也讓人挂心,蘇滄政回到橋上,“小念,回去了。”
“我還要再待一會兒,你先回去吧。”
“你在說些什麽!現在天這麽晚,又下着雨,你還想再喝藥?走了,明天再來就是。飯菜冷了,你怎麽吃得下。”
“我--”沈念還沒說出口,大手拉了自己就走。緊握住傘柄,抽回左手。“我回去就是,自己可以走。”
沈念放慢腳步,也不肯并肩走在一起。蘇滄政只好在前面帶路。
剛才的那句話裏一點溫度也沒有!更多的是責備--還是更擔心二表哥。沈念頓住腳步,奇怪!自己在想些什麽?
“小念,走這邊。小念?”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這就來!”小跑到走廊裏,還不知道合傘。無心地說:“二表哥他走得還真快。”
“我們也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