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除夕夜守歲,林璐神采奕奕熬到了第二天早上,正午頭就看到海蘭察黑着臉找上了門。

“你瘋了,竟然敢這樣子無法無天?”海蘭察一見到他圓圓的臉蛋,轉瞬撲了過來,松松散散地卡着脖子,“真把這裏當揚州城一樣胡鬧了,這裏是京都,是北京城,是天子腳下的卧龍之地!”

“什麽瘋不瘋的,大過年你說什麽喪氣話呢?”脖子在人家手上,林璐仍然笑眯眯的,渾然不懼,“我怎麽胡鬧了,兄弟,這話可不能亂說。”

海蘭察深深吸了一口氣,左右看了看,扯着他走進書房,把門合上後方道:“昨天你們是不是找賈家麻煩去了?”

“沒有,昨天我跟我妹妹一塊吃飯呢,誰閑着沒事專門去找他們麻煩啊?我自個兒還要過年呢。”林璐清淩淩的眼睛毫不示弱直盯着海蘭察,皺了皺眉,“怎麽,榮國府那邊出了什麽事情了嗎?”

海蘭察多看了林璐一眼,乾隆今天一早告訴了他這件事,皇帝給出的說辭十分有理有據,他昨天跟林琳鬧得并不愉快,又因為馬上除夕了,乾隆總不能讓人家這個時候還加班,就撤了監視的人馬,因此并不知道是誰做的。

海蘭察也只知道賈家出了大亂子,本來壓根沒能想到林家頭上,偏乾隆話裏話外讓他來問問,也推辭不得。

他想了想,說道:“今天一大早,賈家就兵荒馬亂的鬧了一大通,嚷嚷着要報官,不知道為什麽不了了之,也沒有去順天府衙門。”

“到底怎麽回事?”林璐一臉茫然,在心頭冷笑,賈家當然不敢報警,他除了拿了幾張銀票,還順手牽走了放貸的票據。

票據是在地板隔間處一個很隐蔽的小盒子裏面放着的,林璐走進去的時候腳踩在地板上就覺出不對勁來,仔細一探查果然有蹊跷,本來以為放着啥寶貝,沒想到是這些東西。

林璐聽過些許風聲,似乎榮國府上一個叫來旺的奴才在外面收例子錢,而來旺似乎是王熙鳳的手下,不過看手中的票據有一段時間了,紙質都已經發黃,并不是近幾年的東西,應該被追溯到王熙鳳嫁進來之前,那個時候正是王夫人管家。

林璐從林琳手裏借來了山海,專門去查當時的事情,可惜一者因為時間隔得有點長了,二者也恐怕是王夫人心機深沉,事情做得比王熙鳳更周密,山海并沒有得到多少可用的信息。

不過弄不清楚前因後果也無所謂,手中的票據實打實是真的,林璐想想就覺得好笑,王夫人平日裏裝的跟尊佛似的,還是出了名的好心腸、大善人,原來還做過放債收高額利息這樣的事情,這可是實打實的黑歷史。

海蘭察靜默了三秒鐘,仍然沒從他臉上看出什麽來,皺眉道:“哦,皇上另派了人去私下裏查探,似乎跟銀子有關,賈家昨天夜裏招了賊了。”

林璐愣了一下,旋即變了臉色,有點惱怒地瞪圓了眼睛:“你什麽意思,賈家丢了東西你倒懷疑到我頭上?難道我林家大少爺是個小偷、是個賊?”

海蘭察見真的惱了,心中的疑慮消散了大半,親昵地一摟林璐的肩膀,笑道:“怎麽會,我不過是問一聲,哪裏能真的懷疑是你做的……”

“呢”字還沒說出口,書房原本緊閉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海蘭察就覺得自己那根搭在林璐肩膀上的胳膊冷得能掉冰渣,見林琳陰冷着臉站在門口不說話,急忙收回手來,笑道:“子毓來了?”

“大管家告訴我你跟哥哥有點小矛盾,害怕真吵起來,把我叫來了。”林琳牽動紅唇冷笑了一聲,“他總是小題大做,你們這不是正好着呢,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賈家丢錢不過是屁大點的事兒,也值得你興師動衆跑到這裏來問罪,你又不是賈家人,吃飽了撐的呢。

海蘭察十分憨厚地笑了一聲:“當然,我們感情好着呢。”

林璐背對着他翻了個白眼,這傻大個,被人指着鼻子諷刺了一通,愣是沒有聽出來。

林琳也被噎了一下,再強的火力也備不住人家不跟他一個次元,指桑罵槐也需要槐樹有聽得出來自己被罵了的智商,因此也不再開口,就勢在椅子上坐下。

大丫鬟寧馨端來了茶水,林璐也招呼海蘭察坐,因為剛剛氣氛并不算好,此時有意緩和,就挑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前個兒咱們商量開鋪子的事兒,準備得差不多了,等忙完了這一派,你指派個信得過的人來,就能開張了。”

在座的都不是缺錢的主兒,林璐自個兒忙着開鋪子也是為了解悶散心,見海蘭察也不怎麽在意地點頭、心不在焉的模樣,便把這事兒放下,笑道:“怎麽了,你都知道賈家的事情不是我幹的了,怎麽還愁眉苦臉的?皇上今年給的紅包少了?”

“不是的,哪能啊,是軍隊中的事情。”海蘭察嘆息了一聲,“是回疆那地方又出事了,過個年也不讓人太平。”

回疆,什麽事兒啊?林璐轉眼去看林琳,心中已經有了計較。看來海蘭察今天來這只是順道問一問賈家的事情,主要還是來說這件事的。

果然,林琳心裏面門清,也不問什麽事兒,直接皺眉道:“七月清軍打了勝仗,已經出消息說平複了伊犁,到今天都大半年光景了,難道還沒能解決?”

海蘭察心頭一跳,點頭道:“魁首阿睦爾撒納仍然沒能伏誅,還連着有其他三部叛亂,皇上已經收到密報,阿睦爾撒納自立為四部總汗不說,還誘殺了和起都統。皇上十分震怒,這次帶軍的是達爾黨阿将軍,恐怕要落下不是,丢官去職都是輕的。”

“這些細節我倒是不清楚了,已經平叛的消息還是先前先生告訴我的。”林琳并不上當,很冷淡地撇開眼,“這種國家大事,你似乎并不應該對着我說出來。”

海蘭察見試探沒有結果,只得點頭道:“不礙的,又不是什麽秘密,這件事早晚要傳開來,不過是我告訴了你,你早知道幾天罷了。”

林琳沒有搭理他,林璐笑着把話接了過去:“雖然出了這樣的亂子,尤其還是在喜慶的日子裏,着實叫人着惱,所幸聖上文成武德,彪炳千秋,幾個跳梁小醜鬧騰幾下,終究不能動搖我大清國本。”

這話一聽就是乾隆愛聽的,海蘭察得到這麽一個結果也挺滿意的,把茶喝光,站起來道:“拜年的人也快到了,挺忙亂的,我也不打擾你們了。”

林璐把人送到門口,重新回到書房,笑眯眯雙手捧起暖爐:“和尚,你還說我壞得流油,你看你自個兒的親爹這才是翻臉不認人呢,昨天還是你侬我侬舍不得走,又是檢查作業又是塞紅包,轉眼就懷疑到你我頭上了。”

“能在兩個粘杆處暗衛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摸光了榮國府的庫房重地,可見就不是一般人,真有這個本事的人,也看不上一個小小的國公府。”林琳早就想到會有這麽一遭,絲毫不意外,“他思來想去,自然會頭一個想到我頭上。”

“你爹懷疑你了。”林璐翻着白眼提醒他注意重點,他們應該關心的不是乾隆為什麽會懷疑,而是在這件事情本身。

“那又怎麽樣?我本來就沒把他一門心思的所謂愧疚感放在心上,指望着一個皇帝的良心發現是不現實的事情,何況他又是這樣的從來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哪裏懂得什麽叫作‘為別人考慮’?”林琳牽動了一下唇角,把茶盞裏面的殘茶倒了,另換了熱茶,“還有三年守孝期,他這樣三天兩頭找上門來,真當別人都是傻子是瞎子呢,起碼在武舉之前,我不能讓人知道我跟當今皇上有特殊聯系。”

林璐笑了一下:“行啊,就知道你骨頭硬。”他心中不無感觸,林琳确實是能成大事的人,決策果斷有殺伐之氣,從不拖泥帶水、瞻前顧後。

以林琳的本事,三年後靠真才實學考個武狀元不成問題,可是假使讓有心人知道他跟皇帝關系不錯,總顯得這個武狀元來路不正一般,林琳自然受不了乾隆有意無意往他腦袋上貼标簽的行為。

現在好了,直接把乾隆得罪了,乾隆傲嬌屬性壓倒了喜虐腦抽屬性,暫時性取得了勝利,自然不會再有事沒事過來溜達一圈。

啧,也不怕人家真惱了你不認這個兒子,林璐聳了聳肩膀,也不多說,笑道:“走吧,和尚,海蘭察來之前我就讓大管家準備好鞭炮了,咱們一塊點了去,去去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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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璐扯着林琳開開心心玩哥倆好去了,榮國府的管家太太此時卻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心慌意亂,全然沒有了過年的洋洋喜氣。

王夫人從賈母房裏出來,回到自己房間,坐在炕上硬撐着看着周瑞家的關上門,深吸了一口氣,哆嗦了一下:“你看清楚了,真的一張也不剩?”

雖然明知道事實是怎樣的,人總是忍不住想要垂死掙紮一下,周瑞家的看着她眼中的冷光,硬着頭皮回答道:“太太,奴婢看得清清楚楚,還去看了兩遍,暗格裏面是空的,幾十上百張票據一張都沒有剩下呢!”

王夫人直愣愣看了她幾秒鐘,伸出攥着佛珠的手死命地使勁捏住了她的手腕:“這是怎麽回事,一覺睡起來錢沒了,票據也沒了,這必定是熟人辦的,恐怕有家賊。”

周瑞家的吓得半死,想躲又不敢躲,直着身子僵在那兒,嘴唇一個勁兒地打顫。

“你是我的陪房,是我最信任的人,”王夫人盯着周瑞家的暗含驚懼的昏黃眼珠,太陽穴鼓起了一大串青筋,“當初是誰花言巧語,哄着我把票據放在公中庫房的?”

周瑞家的見懷疑到自己頭上,叫苦連天,急忙道:“奴婢也是一片好意,太太當時剛來了這裏,還沒站穩腳跟,要是不小心鬧出來,會出大茬子的,周圍又沒有多少可用的人,房裏面還有兩個老太太塞過來的丫鬟,自然是極不安全的。”

王夫人剛嫁過來的時候,那時賈母已經不管事了,賈琏的親生母親已經纏綿病榻多時,不久也去了,榮國府內院缺少真正的掌權人,她趁機在賈府站穩了腳跟,手中握着萬千銀錢,慢慢的膽子就大了。

王夫人思量着正可以借此添補添補陪嫁,試探性地派周瑞出去運作了一番,一年下來并沒有露餡,事情熟了膽子就大了起來,漸漸放開了手腳,每月都有一大筆進項。

可惜正春風得意的當口,賈赦娶了邢夫人續弦,賈母似乎也聽到了些許風聲,安插了人手監視,王夫人害怕事情敗露,自己房裏已經不安全了,一想公中庫房的鑰匙只在自己手上捏着,不拘誰要進去自己都能在旁邊看着,反倒成了最隐蔽的地方。

有了這一點小風波,王夫人不敢再随意行事,放貸的事情就讓周瑞收手,把當月的利子錢收回來就沒再繼續放債,那一個月的票據放在隔間裏也一直沒有取回來。

王夫人千想萬想,都料不到自家府庫竟然還有失竊遭賊的一天,丢了銀子還是小事,那些票據要是被人抖摟出來,阖府上下的名聲都不要了。

事關重大,王夫人緊了緊手,見周瑞家的驚慌失措不像是僞裝,也并沒有打消懷疑:“這麽多年過去了,這件事情知道的除了我,也只有你們夫妻,現在票據丢了,橫豎不是我拿的。”

周瑞家的一低頭,胳膊疼的快要斷掉,凄聲道:“難道還能是奴婢拿的?太太和我都不識字,上面簽的是我男人的名字,奴婢要這些幹什麽呢?”

王夫人右臉的肉抖動了一下,并不相信這個說辭,那些票據是周瑞的死穴不假,也是她的命脈,足以成為要挾她的把柄,這幫子奴才沒準心大了,敢算計到她頭上來。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配方,兩個人一道長大的,見此情況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哭天搶地喊冤了一會兒,見人家根本不為所動,一咬牙道:“太太,奴婢但凡有半點惡心惡意,就叫青天大老爺一個雷劈下來劈死我!”

“青天大老爺哪裏管得着這些閑事?”王夫人松了手,摸了摸腕上的佛珠,“回去問問周瑞,問他是不是哪天喝醉了酒漏了出來。”

周瑞家的急忙應是。

“還沒完呢,老太太也氣得不輕,大老爺二老爺直說要報官,我原本還在擔心,幸虧也讓老太太攔了,這事兒确實不能聲張,八成是家賊,要好好搜查一遍。”王夫人抿了抿嘴角,兩片紅嘴唇崩成了一條直線,臉色仍然發青,“下賤作死的東西,一旦當真搜查,準跑不了他,咱們等着就是……只是萬一連帶着扯出票據的事情來,也是一出是非。”

時間過得太久了,難道賈母還能因為六七年前的事情找如今的管家太太的不是?捂着都嫌臭的事情,老太太只會想辦法遮掩過去。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不是賈母這樣的老人精會做的,便是不看王夫人的面子,賈母眼中卻不能沒有馬上要回來省親的元春和含玉出生的鳳凰蛋賈寶玉。

周瑞家的小心翼翼在一旁等着,王夫人閉上眼睛:“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一旦查出來是誰幹的,王夫人盤算着從賈母手上把那個小賊要過來,自行處置,吃了這麽多年的佛,這起子人怕都忘了她當年的手段,才敢這樣子膽大包天,招惹到她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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