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司馬清睿睨了眼說話的趙常侍,順勢一腳踹把趙常侍踹倒, 猛地一甩衣袖, 走出帷幕,來到臺前, 厲聲道:“孤還沒死!遷什麽都!”
一時間,整個大殿上的氣氛有些尴尬。
趙常侍的這句話還是點破很多人的心聲。
如今外敵當前, 又有蕭溫謀反圍城,不管這跑不跑的出去, 但又有誰願意留下來送死呢?
他們有些人也是經歷過衣冠南渡的, 現在再跑一下, 安穩一段時間,又有何不可呢?
至于這城中百姓?
這又與他們有什麽幹系?
但司馬清睿這話一出, 就讓不少人尴尬了起來。
你身為皇帝不跑就不跑,你不說又不妨礙我們偷偷跑, 現在你這麽一說, 還讓我們這些人怎麽好意思跑!
司馬清睿居高臨下地掃了下面的大臣們一眼, 冷肅道:“天子守國門, 君王死社稷!孤無意做個流離颠沛、茍安一時的亡國之君!如今狼煙四起,城外大兵壓境, 還望諸君能與孤同心,共守建安城。”
盡管大部分人內心并不是這樣想,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一做的,于是在謝奕的帶領下,所有人都只能拱手道:“諾。”
獨獨陸清曜沒有任何動作。
話雖然說得花裏胡哨, 但本質還是演戲。
或許是這一世她沒打算多幫司馬清睿吸引火力,也沒打算真的給他賣命,搞得現在的司馬清睿在分化世家還是分化得很成功,卻沒有收到多少實權,反而養大了謝璧采這只狐貍。
于是乎現在都國難當頭了,找人演戲都只能找身邊的宦官演。
這皇帝當得可是有的夠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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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
這一個兩個的,沒什麽實權的拿身邊伺候的人演戲,有號召力的拖着滿朝文武給她演了一出大戲。
本質上兩個人都沒什麽區別,一個只不過是為了逼她賣命而已,而另一個,逼她賣命還順便給自己找個臺階下而已。
畢竟現在這個局面下,也就她率領的北府軍還有點扭轉局面的能力了。
可這群人也不動腦子想想,手上那麽多兵力的她去幹什麽不好,出去裂土稱王都不是難事,為什麽非要留在這裏給這群蠹蟲賣命?
她看起來這麽好騙嗎?
再說了,她又不是神,北府軍也不是,外頭北楚五十萬大軍不說,就是蕭溫手底下也號稱有十萬大軍,她五萬人馬拿什麽去跟別人拼?
至于給這些人賣命,別說手下将士願不願意,就是她自己都覺得膈應好嗎?
陸清曜只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塵灰:“你們說完了?那我先走了。”
“陸清曜!”司馬清睿冷喝一聲,“你放肆!”
“哦。”
司馬清睿額頭上青筋暴起,他看着陸清曜,按捺住內心的殺意,咬牙切齒道:“你不是很想顏妃的命嗎?”
陸清曜還沒說什麽,顏貴妃的父親承恩公顏世安就先跳了出來。
司馬清睿這句話,擺明了就是要拿顏妃的命來平息陸清曜的怒火。
顏世安很憤怒,卻沒有任何辦法。
自從他的女兒害死了先皇後後,他既希望這一天不要到來,同時也在一直等着這一天的到來。
如今舉國上下、滿朝文武都指望陸清曜一人力挽狂瀾。
他女兒的性命被帝王當做一份有用的籌碼,擺在了棋盤上了。
可那終究是他最心愛的女兒啊!
顏世安深知,陸清曜絕不會輕易原諒他們,但……若是他的死能消弭陸清曜的怒火,讓女兒留下一條命……
也是值得了!
他渾身都肥肉都在顫抖,伏在地上:“陛下,臣願意以命抵償顏妃的過錯。”
司馬清睿沒有回答他的請求。
顏世安這才想到了什麽,艱難地轉過身子,膝行到陸清曜面前,頭重重地磕在地面上,不多時,血便染了紅了他的額頭。
“陸将軍,求求你,放過小女一命吧!你拿走我的命也是一樣的,我願意來世結草銜環報答你。”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顏世安每說一句,頭就重重地磕一下。
可陸清曜靜靜看着這一切,眼裏沒有任何波動。
因為她沒有立場。
真正需要補償的人早已長眠于地下,既看不到,也聽不到了。
“放過她?”陸清曜動了動嘴唇,輕聲說道。
顏世安聽了一愣,擡起滿是血污的臉,滿眼期待地看着陸清曜。
陸清曜環顧四周,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眼睛,包括高高在上的帝王。
陸清曜收回了目光,搖頭失笑:“可當初……”
“又有誰來放過陸家呢?”
大殿上安靜了一瞬。
顏世安整個人都像是被抽去了骨頭,他趴在地上,忍不住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陸清曜,你可不要得寸進尺!”有人外厲內荏地站了出來,對她橫加指責,“如今情勢危急,陛下不得不倚重于你,而你卻不思報君,卻仍想要擁兵自重!挾持君王!”
“你這是要謀反嗎!”
“謀反?”陸清曜歪了歪腦袋,冰冷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逼得對方不由後退了兩步。
“這兩個字我今天可聽得太多了,我說你們能不能換個詞?”陸清曜有些個不耐煩地掃了大臣們一眼,“來點新意行不行?”
“你……”
“再說了,我就算現在立刻反了!”陸清曜冷哼一聲,“自身難保的諸位,又能如何?!”
“陸清曜!”謝奕厲聲喝道,“你放肆!”
“我放肆?”陸清曜拿手指了指自己,有些驚訝的樣子,“那勾結外敵以謀帝位的謝丞相豈不是更放肆?”
“胡言亂語!”
“悖逆之徒!”
謝奕一派的世家們在謝奕表态後急急忙忙開口跟着指責陸清曜,也不知道這群人哪裏來的底氣。
“所以呢?”陸清曜掏了掏耳朵,“你們想怎麽樣?殺了我?有本事來試試?”
謝奕見陸清曜敬酒不吃,便使了個眼神給一旁的禁軍。
區區一個顏妃算什麽,想要讓陸清曜賣命,又不想她獅子大開口,必然要軟硬皆施,才能奏效。
刀劍出鞘聲四起,聽得陸清曜都有些麻木了。
又來?
敢不敢換個手段對付她,不是她吹,這裏的禁軍都不是她的對手。
“啓禀、啓禀陛下!”
“長樂宮走水,火借風勢馬上就要燒到這裏來了!還請陛下移駕!”
北楚的國都平城,此刻正飄着漫天大雪。
這裏沒有長安的巍峨宏大,也沒有洛陽的繁華,就算是這裏修得最好的宮殿也遠不如大夏的冷宮精致,而就是這樣的簡單樸素的地方,卻是北楚上下的核心所在。
謝長樂所在的宮殿是整個北楚最為溫暖精致的地方,她那早死的丈夫為了照顧她那嬌弱多病的身體,特意向西域商人購買了大量香料,以制作椒房。
每到冬日,這裏的每個角落都點着不會嗆人的銀絲煤,熏得整個房間溫暖如春。
過了今年,謝長樂就要四十二了,可歲月似乎是偏愛于她,并沒有在她那張傾倒了整個北楚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反而将她那成熟的氣質催化到了頂點。
而此刻,謝長樂正披着一件厚重的狐貍披風,半阖着眸子,躺在床上小憩。
但她睡得并不安穩,很快,汗水布滿了她的額頭。
“奕哥哥、奕哥哥……”謝長樂猛地從床上坐起,捂着胸口,不停地喘着粗氣。
“來人!”她伸出纖纖玉指,掀開厚重的簾帳。
不多時,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官捧着一盆熱水走了進來,可以看出她原本的長相也是清秀可人,只是幾道猙獰的刀疤把這張臉割得支離破碎。
謝長樂不會忘記,女官臉上的每一道疤痕,都是為她受的。
若非有女官擋在自己面前,這些傷疤,便都會落在她的臉上。
而她這些年所吃的苦頭遠不止這些。
“殿下。”女官福了福身,十分逾越地拿起剛擰好的熱帕子輕柔地擦拭着謝長樂的額頭。
“秋巧,我做了一個噩夢。”謝長樂十分依賴這個女官,也不在她的面前擺架子。
“您夢到了什麽?”秋巧用極其溫柔的語氣問道。
“我夢見,蕭溫那厮殺了奕哥哥,我想阻止他,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血濺了我滿臉。”謝長樂似乎還沉浸在噩夢裏,雙眸無神,漸漸泛起淚光。
秋巧放下了手,嘆息道:“殿下,夢都是反的,謝丞相吉人自有天相,定不會有事。”
她拿手背輕輕碰了一下謝長樂的額頭,這是她們在最艱苦的日子裏彼此安慰的小動作,“殿下更應該注意自己的身體才是,要是殿下病倒了,謝丞相才真是危險了。”
謝長樂抓緊了身下的錦被,渙散的眼神漸漸犀利起來:“對、對……”
“秋巧,你說的不錯!奕哥還在等着我去救他,我不能倒下!”
謝長樂緩緩吐出一口悶氣,像是變回了朝堂上那個殺伐果斷、垂簾聽政的太後,“發兵!我倒要看看,面對我北楚鐵騎揮兵南下,他蕭溫到底要怎麽選!”
“至于發兵的借口麽……”謝長樂輕撫自己的手指,哼笑一聲。
“拟诏,哀家要宣告天下——那蕭溫不過一介莽夫,心生妄想,竟膽敢擁兵自重妄圖取正統皇帝而代之!我北楚為護大夏之正統,特派兵相助。”
“如此,蕭溫可真是要被天下人唾罵了,而北楚也在發兵一事上占盡了上風。”秋巧恭恭敬敬地朝謝長樂稽首,掩蓋住了眼裏閃過的一點寒芒,“太後英明。”
“拟诏罷。”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