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晨光微熹,竹心小築在升起的日光中轟然倒塌, 徒留一片冒着熱氣的廢墟。

而在坊間的小巷裏, 陸清曜正在這錯綜複雜的小路裏狂奔。

她此刻的狀态也不是很好。

陸清曜的手臂和腿部都零零散散上各纏着白色的紗布,隐隐透出一股血色。

這些傷都是昨晚在竹心小築留下的。

當時, 羅敷媚還沒來得及将拒絕的話說出口,陸清曜就一個手刀砍下去, 把人打暈了準備帶她離開,不想剛出竹心小築就被禁軍盯上。

為了不傷到背上的羅敷媚, 陸清曜身上很快就被開了幾道口子。

而陸清曜自己也覺得打的束手束腳的, 十分憋屈。

不過好在是謝奕下過命令要活捉她, 以至于禁軍們打得也是十分憋屈。

盡管有謝影川在一旁輔助她,但雙拳難敵四手, 陸清曜還是率先敗下陣來。

而就在兵戈刺向陸清曜的左腳腳踝的時候,原本在陸清曜背上的羅敷媚抽出了刀, 一刀斬斷了兵戈的兵刃。

她隔斷了綁在陸清曜身上的布條, 從她背上跳了下來。

“羅敷媚!”陸清曜斷喝。

“陸将軍先走!”羅敷媚擡腳将一名禁軍踹進火海, 反手割斷了另一名禁軍的喉嚨, “若是您能找到敷媚的屍身,還請不要讓他看到。”

她喃喃:“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這麽難看的樣子。”

“走啊!”羅敷媚一掌推開了陸清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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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股大力推得不住倒退的陸清曜努力地伸出手指, 想要抓住她的手。

“到時候,還請将軍将我葬在青山之下。”

陸清曜瞪大了眼睛:“住手!”

羅敷媚一刀斬斷了竹心小築外牆的一根柱子,而随着這一根柱子的斷裂,整個竹心小築像是被抽取的主心骨,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傾斜, 然後,轟然倒塌。

“羅敷媚!”陸清曜下意識地往前伸出自己的手,腰部卻被謝影川攬住,将她往後拽。

巨大的朱樓倒下,淹沒了羅敷媚那渺小又單薄的身影。

大量的灰塵被揚起,一時間什麽都看不清。

陸清曜被謝影川抱着在地上滾了兩圈,各種碎瓦砸了過來,謝影川只來得把銀刀擋在自己的要害上。

塵埃落定。

但陸清曜的行蹤也暴露在了禁軍的面前,謝影川拍開身上的碎瓦,拉起陸清曜就往建安城地形最為複雜的坊間跑去。

陸清曜帶傷穿梭在坊巷間,而謝影川身上的傷口沒有她身上那麽多,負責在前面探路,他的身影時不時出現在一個路口,向陸清曜打手勢示意。

再次甩開禁軍的陸清曜靠在牆上,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謝影川從懷裏掏出一顆糖,面無表情地丢給了陸清曜,然後扭過頭不去看她。

“多謝。”陸清曜把糖塊塞進嘴裏,先是把糖塊頂到了左邊腮幫子裏,然後又把糖推到右邊腮幫子裏。

“接下來,我怕是要逃個三天了。”陸清曜說,“你要跟着我嗎?”

“嗯。”謝影川點點頭。

“你放心,我會讓太玄給你帶糖的。”陸清曜拍了拍謝影川的肩膀,擡頭望向湛藍的天空。

“那就開始吧!”

黑色長靴踏在被雨浸潤了一夜的土地上,踏過上頭的殘雪與水窪,緩緩來到一棵失去了生機、幹枯枝丫張牙舞爪的樹前。

謝璧采看着眼前這棵已經死去的合歡花樹,當即就認出了這裏是什麽地方——

當初陸清晚死去的地方,長門宮。

“原來陸家枯井裏密道是通向這裏的。”

謝璧采的手撫摸着合歡花樹粗糙的樹幹,似乎是想起了什麽,緩緩嘆了一口氣。

若是當年,他能早些将月娘從天牢中救出……

那麽陸清晚是不是也就不會死?

因為她當時完全有機會通過這裏的密道逃出城外的,卻為了月娘放棄了。

幸好,當初在修建建安城時陸胥考慮的也十分周全,提前留下了這一條退路。

否則如今這個局面,他也只能采取下策逼蕭溫退兵了。

“哥哥,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裏?”謝青衣自昨晚醒來後就再也沒有睡着。

為了掩蓋自己的疲憊和脆弱,他到帶上了惡鬼面具。

除了謝璧采之外,沒有人看到他面具下那顆遍體鱗傷的心。

謝璧采松開了放在樹幹上的手,緩緩地轉過身,擦着謝青衣的肩膀走過:“若你想去竹心小築,便去吧。”

謝青衣捏緊了自己的拳頭。

“薛陵,我們走。”

“是。”薛陵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身側破敗的宮殿,收起了好奇心,加快腳步,去追謝璧采的背影。

謝青衣轉過頭,目送着兩人背影,越走越遠。

直至消失不見。

他握緊了拳頭,狠狠砸在了樹幹上。

然後,他松開了手,鮮血順着指尖一點一點打在土壤中。

“呵呵哈哈哈哈哈……”

謝青衣擡手摁住了自己的額頭,發出了低沉又瘋狂的笑聲來。

詭異的笑聲回蕩在空寂的冷宮裏,還傳出了些許回聲,頗有一股驚悚的味道。

謝青衣的手指不斷在心口處摳挖。

像是在質問些什麽。

“臭小子,當初你是選擇把那丫頭留在建安的,現在這副模樣又裝給誰看呢?”

老龍首緩步從陰影裏走了出來。

謝青衣收斂了臉上的笑,他面無表情地盯着老龍首,眼神像是淬着毒藥的匕首。

“怎麽,你敢說當初把她留下來的時候,就沒有想過這一天嗎?”

老龍首嗤笑一聲,言語裏滿是對他的嘲弄。

“閉嘴!”

謝青衣抽出腰間的刀,指向了老龍首的心口。

老龍首徒手抓住了刀鋒,血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來!殺了我!就像你當年做的那樣!”

陸清曜在建安城中飛快逃竄,前一秒禁軍還在朱雀大街上看到她,下一秒她就出現在了城西的西市裏。

等禁軍将西市翻了個底朝天之後,他們又發現,陸清曜已經跑到了東市。

有謝影川的幫助,陸清曜一個人就把城內一千禁軍耍的團團轉。

還不等謝奕下令加派人手,城內的百姓和一些官員就開始怨聲載道起來。

陸清曜一人倒是沒有造成什麽破壞,但是禁軍們人數衆多。

掀翻菜攤這些都還是小事,但在推搡和追捕間馬匹傷到不少人,就讓荀蕭很是頭疼。

而更重要的事,這件事牽扯到了禁軍越來越多的精力,讓他們無瑕去清洗城內的勢力。

但你若是放着陸清曜不管吧……

她老是會出現在一些特別的場合,打亂你的計劃。

更何況,目前的局勢而言,活捉陸清曜才是當務之急。

于是城內參與抓捕陸清曜的人越來越多了。

因此而導致的傷亡事件也越來越多。

一時間,建安城內對禁軍們的意見是越來越大。

民怨像是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但其實陸清曜這邊也快支撐不下去了。

再怎麽說她和謝影川也只是兩個人,雖然背後還有太玄和龍蕊的物資和信息支持,但,先不說她身上還帶着傷。

随着禁軍派來抓捕她的人越來越多,陸清曜現在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生怕在某個地方停留了太久就被包了餃子。

她已經好幾次正面對上了禁軍,但好在是對方人數不多,才勉強逃了出去。

中間還有好幾次差一點就被包了餃子,還好她跑得快,才得以逃出生天。

現在就看是陸清曜先撐不住,還是謝奕迫于外界壓力不得不收手了。

這才是第一天!

也不知道她們還要被困在這建安城裏多久。

不過等入了夜就好了,有夜色的遮掩,她還能好好休息一會。

只要鹧鸪天不被謝奕發現不對勁就好了。

但,理想是很豐滿的,實際上——

“不行了……”陸清曜蹲在一個小角落裏,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拿去牛皮水囊噸噸噸地往下灌水。

“有禁軍在你前面的兩條巷子裏,就快往你這個方向來了。”謝影川冷酷無情地提醒道。

“不行了,我跑不動了。”

“那我們要回鹧鸪天嗎?”謝影川問。

一想到昨天死在她面前的羅敷媚,陸清曜咬咬牙,将手中水囊往謝影川的方向一抛:“先不回去,我們走!”

“往這邊。”

陸清曜勉強擡起酸軟無力的腿,朝着謝影川指的方向跑去。

才踉踉跄跄地走了兩步,就迎面撞上了一個人的胸膛。

“這位仁兄,抱……”陸清曜正打算道個歉趕緊跑路,不料擡眼時,視線掃過對方臉部的時候,生生把剩下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裏。

怎麽會是、怎麽會是……

“謝、璧、采……”陸清曜張了張嘴,無聲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明明只是分別了兩天。

陸清曜覺得自己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麽長。

但現在他們相遇的時機并不好,陸清曜往後看了一眼,沒來得及多說什麽,趕緊拉着謝璧采的手往鹧鸪天的方向跑。

“小川子,我們先回鹧鸪天!”

回應她的是從天而降的一顆小石子。

“你是怎麽進來的?!”陸清曜一邊跑,還不忘一邊觀察謝璧采的面色。

謝璧采身上還有很重的傷,要死跑得太快也不知道傷口會不會崩開,還是注意一點比較好。

比較麻煩的是,素問卿現在還在京口,一時間也找不到別的什麽靠譜大夫。

也不知道謝璧采來之前換了藥沒有,傷口有沒有惡化。

“陸家有一條密道,直通城內。”謝璧采垂下眸子,看着陸清曜扣着自己手腕的手。

那只手上布滿老繭,還添了很多擦破的血痕,看起來還很新鮮,大約是剛受的傷。

随即,他反握住了陸清曜的手。

試圖讓她那發涼的指尖溫暖起來。

陸清曜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手。

也不是為了別的,就是她現在手有些髒,上面沾滿了血垢和泥污,還黏黏糊糊的很多汗。

她不想弄髒謝璧采的手。

但她更不想放開謝璧采的手。

陸清曜悄悄把自己的手指擠進謝璧采的指縫裏,把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這個人,是她的。

陸清曜這樣想着,腳步都輕快了很多。

“你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傷口怎麽樣了?”

“有沒有好好吃藥?”

謝璧采将陸清曜的小動作統統收入眼底,原本冷情的眼裏帶上了一抹溫柔的笑意。

他慢條斯理地回答道——

“今天早上過來的,晚上有好好睡覺。”

“傷口還好,不是特別疼。”

“有好好吃藥,藥很苦,我不想吃。”

最後一句聽起來格外像撒嬌,聽得陸清曜差點沒松開了謝璧采的手。

“不行。”

陸清曜努力地板起臉,囑咐道:“不能不吃藥。”

“那……”謝璧采笑着扣緊了她的手心。

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手指。

一股酥麻的暖流從陸清曜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她的心口。

讓陸清曜的手不經意地一顫。

“我會監督你把藥喝完的。”陸清曜微微側過頭,用視線餘光偷偷看了身後的謝璧采一眼。

此刻,謝璧采唇角微微上揚,原本溫潤如玉的臉上像是被陽光鍍上了一層淺淺的光。

俊美如谪仙降臨凡塵。

陸清曜趕忙收回視線,另一只手摁在了跳得飛快的心口處。

“我們、我們趕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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