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在竹心小築被燒毀後的第三天,收到消息的蕭溫臉上神色有些不明。

他将純鈞劍緩緩抽出, 拿起一方帕子靜靜地擦拭着泛着寒光的劍刃。

“主公。”跪在下方的斥候小心地觑了蕭溫一眼, 又很快地收回目光。

“禁軍嗎?”蕭溫沒有控制好擦拭的力度,劍刃劃破了帕子, 割開了他的手指。

豔紅的血珠在劍脊上滾動。

“是。”斥候低下頭,不敢去看他。

“謝奕……”蕭溫目光一冷, 冷笑一聲,“呵,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斥候不敢搭話。

“樓主呢?”蕭溫再問。

“樓主傳信, 說是城中還有要事需處理, 請蕭公見諒。”

蕭溫嗤笑一聲:“想必是竹心小築方面傷亡過大,按他那呲牙必報的性子, 又怎麽可能不在謝奕身上咬下一塊肉來。不過這樣也好,有他牽制謝奕那老狐貍的精力, 省得我再去費心。”

“還有何事?”蕭溫擦去劍上血跡, 緩緩将純鈞劍收入劍鞘。

“西秦聯合匈奴, 發兵三十萬, 欲下荊、益二州。”

座下的謀士有些着急,不由拱手道:“主公, 荊、益二州乃我軍根本,建安城尚且還能支撐半年,外有北府軍虎視眈眈,主公莫要因小失大啊!”

“益州地形崎岖,蜀道之難世共所睹, 除非是有內鬼,否則沒有個三年五年定然是拿不下的。”另一邊的謀士反駁道,“荊州有我三萬虎踞,西秦與匈奴聯合兵力看似衆多,卻不過都是各懷鬼胎的烏合之衆,何懼之有?!”

“北楚大軍以兵臨襄陽城下,為陸家把控的青州、徐州告急,屆時我等即使拿下了建安又如何,陸家撤離青、徐二州,豈不是要主公當個亡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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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并非如此不顧大局之人!”

“那陸清曜與主公有血海深仇,你怎知她會放棄如此機會!”

“那陸清曜此刻正在城中,城破之日将她斬了即可!”

蕭溫沒有說話,看似在傾聽下頭謀士們的争論,實則在神游。

陸清曜……

他想起許多年前長門宮裏的那一幕——

那個女孩的眼裏明亮如黑夜中的熊熊燃燒的烈火,即使刀劍加身也未曾害怕。

“清河陸家陸清曜,見過蕭家家主!”

當時誅殺了陸胥的他并未過多的把這個孤女放在心上。

左右不過是其他世家和皇帝都想利用的一枚棋子罷了,上不得臺面。

于是他不屑地嘲諷道:“建安城中,何來清河陸家?”

當時那丫頭是怎麽回答的?哦,好像是——

“只要我陸清曜在,清河陸家就在!”

作為一個從底層世家爬上來的蕭溫不是很欣賞這個曾經的天之驕女的高傲狂妄。

一無所有的狂妄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罷了。

更何況,那時候的陸清曜還是一個失去了家族,失去了庇護,在謝家茍延殘喘、空有一身傲骨的女孩。

她只會咆哮着發洩自己的痛苦,卻沒有能力威脅到他。

他并沒有把那個女孩的挑釁放在眼裏。

倒是那往日裏一貫文弱的謝三公子,在他面前暴露出了最銳利的爪牙,這才讓他隐隐察覺到了謝家的野心。

接手了陸家的謝家,才是他真正的大敵。

卻不想當初那個任人宰割的女孩,在短短的四年內以一種極其恐怖的速度成長了起來,如今已經長成了割據一方的家主,是他如今最大的心腹大患。

蕭溫不得不承認,當初他被謝璧采的才華能力驚到了,看走了眼,硬是将陸清曜這只虎崽子看成了病貓。

如今,虎崽子已經長成了呼嘯山林的猛虎。

“放開我!我要見父親!你們放開我!”

一陣喧嘩聲打斷了蕭溫的思緒,他有些不耐地皺起眉,不悅道:“何事在門外喧嘩!”

門外的士兵聽到蕭溫這個語氣,急忙趕來禀報:“是小公子。”

蕭溫思索了一會,大約想起了士兵口中的小公子是一個侍女給他生的一個孩子。

至于他叫什麽……

蕭溫有些記不清了,不過這并不重要。

于他而言,最重要的還是他的嫡子,至于其他庶子……餓不死他們即可。

“什麽事?”蕭溫的口氣很不好,看起來是對這個出身不好、存在感也不高的庶出小兒子并不待見。

士兵猶豫了一會,回答道:“似乎是他的母親病了,想請您過去看看。”

蕭溫眉頭一凜,拿起桌上的茶盞就往士兵的腳邊一砸:“不知好歹!”

整個大帳寂靜無聲。

“送他回去,以後這種小事不要來打擾我了。”蕭溫有些不耐煩,揮退了士兵,又沖下座的謀士們點點頭,示意他們繼續。

謀士們猶豫了一會,又開始争論了起來。

“如今我等最為擔心的是,陸清曜與謝璧采尚有婚約,若是兩家聯合,如今內憂外患之下,怕是對我等不利。”

“北府軍尚且按兵不動,說明城中必是又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主公切莫猶豫不決!”

“昨日已有羌族大軍已到建安城四十裏外,陸清曜抽調大軍來建安城駐紮,徐州定然不保!屆時主公若得了建安城不是還要面對四方大敵?屆時成了亡國之君,我等的謀劃不就成了一場空?”

“若是荊、益二州還在,我等尚有東山再起之機!”

不得不說,亡國之君四個字隐隐戳到了蕭溫的痛處。

他是想将司馬家取而代之不錯。

可他并不想收拾司馬清睿留下的爛攤子。

更何況,亡國之君這四個字實在是太難聽,讓司馬清睿自己一個人擔着這名聲也就罷了。

他蕭溫還不想在史書上留下這麽廢物的名聲。

但如今的局勢,他已經将建安城團團包圍,已經是騎虎難下了。

蕭溫的內心的天平已經朝着與陸、謝二家和解這邊傾斜了,但皇位對他的誘惑還是很大,這是一塊已經到嘴的肉,他又不想輕易放棄。

若是邊關情勢再危急一些,那麽他心中的天平将徹底倒向和解一邊。

很快,這個砝碼就被謝璧采送到了蕭溫面前——

“報——”

“襄陽太守黃俟出城獻降,北楚大軍已經、已經往荊州方向去了!”

鹧鸪天裏,陸清曜正在給謝璧采上着藥。

陸清曜垂着眸子,專注地看着謝璧采背上的那道刀傷,手裏拿着藥粉小心翼翼地給謝璧采上藥。

“你身上的傷還沒好你就到處亂跑!”陸清曜拿起紗布,繞過謝璧采的前胸,細心地把猙獰的傷口纏好。

謝璧采懶洋洋地拿起陸清曜的一縷頭發,把玩了一會,又放到鼻端輕嗅:“不比月娘,一人耍的千餘禁軍團團轉,讓謝丞相焦頭爛額。”

“說我好話也沒用!”陸清曜将紗布打好結,把剩下的往桌子上重重一擱。

“實話實說而已。”謝璧采伸出結實光潔的手臂,纏在了陸清曜的腰間,頭埋在了她的腹部,嗓音慵懶,“這幾天,我很擔心。”

只是一句話,就讓陸清曜沒了脾氣,她擡手放在謝璧采的後腦勺,輕輕地給他按揉穴位。

陸清曜低聲說道:“我也很想你。”

“有時候我想着要是你在就好了,城裏也不會死那麽多人。”

“但我又想,幸好你不在。不然城裏那麽亂,你身上還有傷,要是你也……”

陸清曜的話頓了一下,放下了手。

“我不在軍中的這幾天,可有人為難你?”

謝璧采拍了拍陸清曜的後腰,一把把人抱緊懷裏,讓陸清曜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誰能為難我?”謝璧采把下巴擱在了陸清曜的肩膀上,語氣裏有些得意,“我可是他們的将軍夫人。”

陸清曜翻了一個白眼:“你還裝?我都聽薛陵說了,你讓青衣把軍隊裏的刺頭通通收拾了一頓不說,還敢下軍令狀說要一天退敵!”

“謝無瑕,長本事了你!”

她捧住謝璧采的臉,讓他看着自己:“你說,要不是出了謝家祠堂這一檔子事,你還想扮豬扮到什麽時候?”

謝璧采的唇半碰不碰地落在陸清曜的耳垂邊,熱氣撲進了她的耳蝸裏:“自然是等月娘嫁與我那日……”

陸清曜擔心謝璧采身上的傷口,壓抑住了自己要逃跑的沖動,只是摁住了謝璧采的肩膀,身子不自在地往後仰了仰:“行了不鬧了,說正事。”

“就,在我不在軍中的這幾日,外頭情況怎麽樣了。”

謝璧采的手臂攬着陸清曜的後腰怕她掉下去,同時又把人往懷裏更深的地方挪了挪,不動聲色地把人徹底圈在自己的懷裏。

謝璧采梳理了一下腦海裏的資料,挑着幾個重要的事跟陸清曜說了說:“青州城破,襄陽獻降。”

“西秦與匈奴部結盟發兵荊州,北楚前腳拿下襄陽,後腳就進攻荊州,與西秦一道,形成了夾攻之勢。”

“京口、徐州等地均在苦戰。”

“哦,對了。”謝璧采補充道,“你的二哥,現在是羌族大首領的驸馬,還繪制出了行軍地圖,讓羌族前鋒都已經到建安城外四十裏處了。”

“什麽?!”陸清曜差點從謝璧采的懷裏跳出來。

謝璧采穩住了陸清曜的身子,安撫道:“無妨,我已經把那先鋒給收拾掉了,只要徐州不下,短時間內你哥打不到建安城。”

陸清曜有些頭疼地伏在謝璧采的頸窩:“四境皆敵,我就帶着五萬兵,打個屁啊打!”

她擡手環在謝璧采的脖子上,撒嬌:“我不想打仗了,回去找個地方種田吧!”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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