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将軍,征西王請見。”來傳告的士兵腳步匆匆。

程忠早已經帶着陸家軍人馬躲到了演武場, 盡量避免與蕭溫正面對上。

他擔心自己看到蕭溫那張臉就忍不住要揍人。

揍人事小, 到時候破壞了小将軍的計劃就不得了了。

從前小将軍雖然拼命但卻沒有太多的野心,對于很多事仿佛還在觀望, 并沒有徹底下定決心。

不過那時候的小将軍要權沒權、要兵沒兵,只有陸家的一堆爛攤子, 上頭又有狼王壓着,說什麽都是空的。

這次小将軍從建安城裏回來像是明白了什麽, 或者說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這讓程忠十分欣慰——

小将軍終于長大了啊!

而此刻的中軍大帳中, 陸清曜坐在正對着氈簾的虎皮座椅上, 摧龍槍橫置膝頭,一手摁在槍身上, 一手拿着一方細布輕輕擦拭着槍尖。

在她右邊下首第一個位置上,謝璧采坐在那裏, 手裏握着羽扇, 臉色依舊有些大病初愈的蒼白, 眼睑微垂,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右邊下首第二位則是一位身形單薄的少年郎,那少年帶着漆着白漆的桐木面具, 嚴嚴實實地蓋住了自己的臉。

從陸清曜這邊看過去,他藏在桌案下的手交握着,還是十分緊張。

陸清曜丢給坐在下首第三位的太玄一個眼神。

太玄一手拿着拂塵,一手拎着酒壺,坐沒坐相, 十分潇灑地直接将酒直接倒入口中,頗有幾分狂士的風範。

他收到了陸清曜抛來的眼神,将酒壺一放,意猶未盡地抹了抹嘴,撚起一顆花生米,往那少年郎的頭上一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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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被花生米砸頭,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轉過頭眼巴巴地看着太玄。

“別這麽緊張。”太玄拿起一顆花生米抛了起來,“你背後有十萬北府軍撐腰,不過是區區蕭溫,用不着怕他。”

在太玄下邊坐在的薛陵聞言翻了個白眼,老神在在地盯着自己的桌案,發出了一聲嗤笑。

也不知道這個小屁孩哪裏被阿姊看上了!膽子比老鼠還小!身手還不如草原上的羊羔!

他一只手就能打那家夥二十六個!

位置居然比他還前!哼!

與滿身怨念的薛陵不同,在他下首的詹斌看起來十分興奮,臉上帶着莫名的紅暈。

他的目光落在了陸清曜身上,随即又落在了謝璧采身上。

他知道,他雖不是如謝璧采一般親掌天下局,卻也是第一次離這這棋局這般近。

而這個機會,正是謝璧采給他的!

陸清曜看了一眼手中的槍,淡淡道:“那便有請征西王進來罷。”

與陸清曜這邊幾乎是全員文官的陣仗不同,蕭溫身後跟着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将士,唯一一個文職,只有那穿着儒袍綸巾、須發皆白的老儒生,素有蕭溫手下的第一謀士之稱的荀博易。

太玄率先站了起來,他的身形在左右晃了晃,醉醺醺地說道:“諸位,請坐!這大營中簡陋,還請征西王不要介意。”

他猛地一揮衣袖:“來啊!上酒!”

酒壇和青銅酒爵被送了上來,蕭溫自顧自地拿起一壇酒拍開封泥,語氣冷淡:“這就是陸将軍的待客之道?”

“那征西王想如何?”陸清曜指尖一彈槍鋒,摧龍槍發出一道清脆的鳴響,“刀劍相向,何如?”

蕭溫手下的将士當即繃緊了身子,有人把手摁在刀柄上,甚至還有人直接将腰刀推出了刀鞘。

蕭溫擡手,往下按了按:“這麽多年未見,陸小将軍還是老脾氣。”

陸清曜單手握着摧龍槍,不鹹不淡地嘲諷道:“這麽多年過去了,我脾氣是沒變,但我手中的東西卻變了許多。”

“若是在當年,想必征西王已經讓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了,哪裏還會這般委曲求全。”

蕭溫晃了晃酒壇,倒出一杯濁酒:“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是我看走了眼。”

“廢話我也不多說,只是若非此次大敵當前,你我斷無可能如此相見。”陸清曜将槍尖對準了蕭溫,“下一次戰場相見,我必取你性命。”

蕭溫飲下一樽酒,斜了她一眼:“我拭目以待。”

陸清曜哼笑一聲,收起摧龍槍,沖謝璧采點了點頭:“謝三公子,開始吧。”

羽扇輕輕落在桌案上,發出一聲脆響。

“這麽苛刻的條件蕭溫都答應了,可見北楚直逼荊州對他的壓力有多大了。”陸清曜毫無形象地坐在火爐邊,眸子裏映出跳躍的火光,“謝無瑕,接下來你要如何?”

“那得看月娘想要如何了。”謝璧采羽扇輕搖,一縷發絲勾在了扇面上。

還不等他将發絲取下,陸清曜便朝他伸出了手。

謝璧采笑着俯下身,陸清曜擡手取下了他的那一縷發絲:“建安城裏傳來消息——顏妃死了,顏世安也跟着一起死了。”

“哦?”陸清曜将那一縷發絲妥帖地安放好。

“月娘聽到這個消息似乎并沒有很高興。”謝璧采眉宇間皺起個淺淺的川字。

“有什麽好高興的,顏家不過是枚棄子罷了。”陸清曜将手掌放在火爐上,“要說她做錯了什麽,無非是成了害死我阿姐的幫兇罷了。”

陸清曜冷哂一聲:“就她那點家底,還想害我阿姐?不過也是司馬清睿手裏的一把刀罷了。”

“只是,我曾以為阿姐被司馬清睿迷了眼,卻不想她做的比我知道的多得多。”陸清曜緩緩收起手掌,“不說素問卿和這次密道的事,這些年裏,她留下人脈給我的幫助,同樣也超出了我的想象。”

“若她不死,此時,定然已是大夏攝政太後了。”

“只是可憐顏家昨日仍在宴請朱樓,如今身化白骨,一生所求皆為虛妄。君恩無情,當真可笑可嘆。”

“月娘……”謝璧采深知她是觸景生情,想起了昔日陸家之事,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還需振作。”

“自然。”陸清曜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蕭溫還沒死,我怎麽敢松懈。”

“只是可笑司馬清睿還以為殺個顏妃就能安撫我,當我還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我倒是想把烏衣巷裏的世家都清算一遍……”

陸清曜停頓了一下,自嘲一笑,“現在自然是不可能的了,暫且饒過他們一命。”

“明年今日,即可。”

“哦?”陸清曜歪着腦袋,擡頭看向站在身後的謝璧采,“如今蕭溫這邊暫時安分了,謝大軍師,接下來,為之奈何?”

“陳兵緋水,以逸待勞。”謝璧采答。

“徐、青二州危如累卵,為之奈何”陸清曜再問。

“使薛陵帶五千兵馬北上,阻其機計劃斷其糧草,可退矣。”

“北楚勢大,蕭溫不敵,為之奈何”

謝璧采抿唇輕笑:“北楚将亂,不足懼也。”

“天下棋局,皆在君一手掌握。”陸清曜輕嘆,“我真慶幸,不曾與你為敵。”

“而我,亦不舍與卿卿為敵。”謝璧采的手落在了她的發頂,轉移開了話題,“說起來,月娘方才給了那蕭若什麽東西?”

陸清曜雙眸一眯,語氣帶上了幾分狡黠:“自然是給蕭溫的驚喜,我這是讓他也感受感受後院起火的滋味!”

當夜,烏衣巷中。

蕭若看着這個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破舊小院,咬開了火折子。

一吹,暗紅色的火星在夜色中時隐時現,似乎随時能借着空氣中彌漫濃濃的桐油味燃燒起來。

謝影川抱臂站在圍牆上,神情冷淡:“這樣就行了?”

“我只是蕭家最不起眼的一個庶子罷了,仆人都可以任意欺辱我。”蕭若的唇角彎着一個嘲諷的角度,“現在不過是走水死了一個庶子和姨娘,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真是難懂。”謝影川搖了搖頭。

“沒什麽不好懂的。”蕭若低笑一聲,擡手将火折子扔進了房間,“只是在蕭溫眼裏我沒有那個價值而已。”

噼裏啪啦的聲音響起。

“殊不知,千裏之堤,毀于蟻穴。陸将軍看重我,我自當盡我所能為她鋪平一切道路。”

與此同時,朔風吹了起來,揚起了蕭若的發。

“我也想看看蕭溫知道所有真相的那一刻,會不會後悔。”

大火瞬間蹿了起來。

“從今往後,再無蕭家蕭若,有的,只有北府軍軍師——袁若。”

謝影川将手搭在眉骨上,并沒有搭理袁若表衷心的話,對他而言,陸清曜告訴他這人可信,那便是可信的。

他遠眺,有些疑惑地問道:“這裏能燒到書房嗎?”

袁若走到院門前,緩緩打開了門:“我觀今夜風向,定能将蕭溫的書房燒得幹淨。”

“東西都拿上了?”謝影川歪頭看着他。

袁若一開始還以為陸清曜安排一個暗衛在他身邊是為了監視他,現在看來……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這樣的人,是不屑做這種事的。

他低笑一聲:“最重要的自然已經帶走了,至于其他——”

袁若敲敲自己的太陽穴,“都在這裏了。”

“那便走吧,我們還得在蕭溫到之前趕到荊州才是。”謝影川自院牆上一躍而下,拍了拍自己的手。

袁若擡手,關上了院門,将過往和大火,徹底關在了門的那邊。

跳躍的火光落在他的眸中。

只聽見風中有人輕聲道——

“人間,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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