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城走去。
夜間得了信使,她五師兄在外城等她。
方闕到底是個能掐會算的主,見方玄不知會他,自己便給她捏了紙條子。
不知是不是此地偏寒,方玄大半月前在照影潭邊已見過桃花盛宴,現在這裏才剛見枝上花兒吐豔争芳。
方闕在長亭邊上煮酒。
先前便說過,方玄和她五師兄最為相投,互得意趣。
方玄見五師兄在煮酒,只道兩人在山上時的玩笑話他都還記着。
方闕總和她說起山下種種吃的喝的,他說的天花亂墜,動心的便總是她這個旁人。
方玄她這五師兄身上好似總沾着煙火氣,面上一直叨叨不停,笑意也不下了臉去,內裏卻是最絕心絕情,一派清心寡欲,正是修道的好苗子。
這是方玄下山後才想明白的事情,在此之前她一直覺着她五師兄同她一般無甚道心,都是個沒心沒肺的,卻原來只她一個。
方玄瞧着她五師兄只覺得莊重了不少,許是回了宮來縛了自由。她卻又覺得這是天性如此,山上的五闕不過是個影子。
護城河邊上垂柳随風輕拂,一片飒飒。
遠處不知誰家坡地上一片桃花林,開得正豔,隐約還能瞧見撲簌簌地落了一地。
方玄只覺得,山上那個同她閑話逗趣的五闕有如碎花一般也随着開春的風掃走了。
見着人,心裏到底還是帶了歡快,方玄如往日一般輕快問他:“五闕,怎地就你一人?”
說着她就湊上前來,一眼掃過炊具杯盞,自是一應俱全。小壺嘴上已經氤着水汽,氲上了酒意,隐約飄着醉人的桂花香,應是酒水淬去不少,這香氣并不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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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玄便問他:“這便是你說的桂花酒了吧?”
方闕依舊揮動手中的蒲扇,含笑答她:“就是它了。”
他又說:“這是我們二人約好的酒局,哪能叫外人添足。”
方玄在亭邊上坐下來,瞥了眼被揭了泥封的酒罐,便打趣他:“五闕,這莫不是你連夜從樹底下挖出的陳年桂花酒?”
她五師兄在山上的時候就說,哪處的月桂最為濃郁,哪處甘泉最為清冽,又得看日溫如何,又須得多少晴日後在月夜下将其埋置。
選料制序實在繁重,待說完了,方玄已經又續上了一壺茶水,還在一旁說:“五闕你潤潤嗓。”
方玄那時候還笑:你總不能把月光也釀了。
此時只見方闕有些遺憾,說這是他年前回來後釀制的,年份不足,怕是不能嘗到該有的妙處。
又聽見他玩笑般道,本想着我們晚幾年在山上把酒續上。
方玄将自己剛才路上買的兩份燒雞放在案幾上,一面回他:“說什麽傻話……我可一直記着你說的燒雞,特地去要了來。”
她知道方闕要說什麽,只作不經意把話頭掐斷,留自己一分可掩面的餘地。此行不分對錯,她并不願冗言。
案上也已另擺了小盤糕點,方玄料想這該是方闕往日裏同她說的水晶糕,如今也是帶過來了。
該是知道方玄要遠足,又深知方玄秉性,方闕此次設宴從簡,如此也不拘形狀,倒是深合其心。
杯盞間方玄有些微醺,目光流連看向遠處,河邊上綿綿翠幕,飛鳥戲水而鳴,三五行人交織,看來應是休沐日。
方玄道五闕誠不欺她。
方闕也道:“自然,我哪裏騙過你,六玄你忒沒道理。”
聞言,方玄不忿:“最是你不該此言,入道數十年,還騙說只先我幾年,盡看我笑話。”
方闕聽她此言,只笑她竟還記着。
求道修仙的年月裏,幾年和幾十年其實無甚差別,只是沒想到他家六玄記到了現在。
那時好不容易來了個山下的師妹,身上一股子未收的野性,張牙舞爪的甚是可愛,活像個護食的小貓崽。雖餓得面黃肌瘦,烏溜溜的眼睛裏卻帶着股蠻勁,勾起了方闕玩笑的沖動。
他家六玄實在太有生氣,叫他移不開眼。
小小的身子雖然瘦弱,卻直梆梆地像根杆子,好似能撐起一片天地。她身旁的小崽子也盡得她的庇護,被她養護得不錯,對她一片依賴。
只是不知她如今要去庇護誰。
這天下哪有誰要庇護誰。
19.
兩人終是小酌,只為盡興。
案上已無殘食,兩人小坐片刻,方闕便說帶她走走,權作是盡地主之宜。
方玄疑惑此處作何收拾,便聽方闕說見他們走後,自有童子前來。
外城确乎是長亭又短亭,方玄笑說:“五闕你這是要給我演一出十八相送的折子戲麽?”
“哪裏的事。”她五師兄也笑她,拿着折扇輕拍她臉頰,“只是想叫我家六玄小心着被這花景迷了眼,莫忘了回山。”
兩人說說笑笑,一切都作往常。
前頭迎來一個熟人,正與旁人暄語,這時也撞上了方玄的目光。
“阿玄。”他道。
這是霍文,即是阿文。
旁人見他們是舊識,上前來通了名姓,便退開往遠處的馬車去了。
霍文說:“不想是在此處會面。”
方玄也深有同感。
見他打量着方闕,方玄便說:“這是我師兄,你以前見過的。”
霍文此來是投奔他昔日同窗,待機擢考。
小話一陣,便又辭別。
方玄回身看了方闕一眼,暗想她五師兄該是深居簡出,今日又是着的便服,到底是沒人識出他的身份來。
霍文的友人該是邊上的小吏,自也是不曉得這山上請下來的老祖宗。剛才聽他通名姓賈,正合了日前賈煙給她說的名字,想來便是他的兄長了。如此和煦之人,自也合了那麽一個爛漫天真的小弟。
方闕說那戶人家祭了一子以求澤佑,如今倒也得償所願。
方玄便想這是賈小公子家的秘事,并不在她的計較之中,也不知她五師兄這是何意。
不過想及方闕人間身份,方玄不由有些隐憂。
求道者雖不插手天家事務,卻也總有那麽些“天命所歸”。
方玄聽聞外境兵動,頗有摧枯拉朽之勢,不知此間作何禦敵。如今天家帝子羸弱,不能服衆,外戚盛焰,人心浮動,實在不知拉了她家五師兄這面旗子又能立下幾分威嚴。
五師兄說,來年立秋,他便回了山去。
方玄知曉,她五師兄到時候是真的和這些俗務斷幹淨了。
只是這來年卻又不是來年。
師姐行記
20.
方玄辭別方闕後,便又踏上行程。
兩人都有心事,又都無法訴諸他人,那日亭裏小酌,也不過是一時遣懷,兩人卻更像是強顏歡笑作無事發生。她五師兄依舊要被拖入這塵世的泥淖,而她方玄也依舊被推着去那未知盡頭。
方玄這一路走下來心裏還不時提防着她小師弟,所幸一路下來未見他的蹤跡。她四師兄給方焰下的禁制名曰“進難”,如進一步如遇一難,足夠他吃上不少苦頭。是以方焰不必糾纏在這裏,只管遠去便是。四師兄也是心善,并不曾傷了誰。
不過方玄頗為疑惑,她小師弟似乎想拘着她,這實在沒有道理。還是他當真知道她此番所攜之物,意欲煉化己用?而這東西對他們魔修也未有裨益——魔修終是人,再怎麽歪門邪道也用不得這陰邪穢物。
如今各家焦點皆在境北,便是她一方門年前也已去了諸多弟子,不過是她雁斜峰素來不問事,反倒顯得一派平和。
離京已是多日,方玄已至一座水城。
她這幾日無端地夢起了店主還有阿文,心道這是日前碰見了阿文的緣故。
五師兄那日不單提到賈家,還提了阿文一嘴。他說自己欠了他們霍家一筆債。他說這話時,面上是少有的凝色。
也就在那時,方玄才真覺出她五師兄是宮廷中來。
方玄不禁想着,她和方闕當真不同。
這本該沒有疑問——她五師兄到底天潢貴胄,而她不過一個別人手底下讨吃的小叫花,是人再嫌惡不過的流民。他倆本就是山尖雲片和谷底淤泥的區別,無非是求道這份機緣将他們攏到了一塊兒。
面上可以粉飾,根子卻已然定形,羁絆自不相同,由此無暇他顧。
只是她眼珠子淺,不曾去細思這些東西。
所以說求仙問道一事,并非十全之坦途。她五師兄依舊不能得自由身,她也依舊求不得安身處。
21.
在茶棚處喝完了茶,方玄正欲起身離去,卻在被人在身後拍了肩膀:“六玄師姐!”
方玄實在想不到年前在她跟前鬧騰的墨凝小妮子竟也能在此處遇見。墨家是一方門的大香客,長年商于北地,不想也到了這座水城來。
不過她尚且碰見了阿文,現在再見墨凝丫頭也不為怪。
說不準下次還能碰上店主呢。她暗想。
這裏是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