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問心有愧
“監控, 是指那些眼嗎?”
鄂潛感覺奇怪,這年頭怎麽還有人不知道監控是什麽?他擡手指向十字路口紅綠燈下方的攝像頭,“看到那個了嗎?那就是監控, 現在基本上全城都鋪滿攝像頭, 所以犯罪分子無所遁形, 那天在利華路,我們能很快找到那個變态,也要歸功于監控。”
看阿槐還是有點不懂,鄂潛又補充道:“當然,也是有些監控死角的, 還有一些未開發的地區, 比如說這條槐樹路,監控就比較少。”
然後他就看見少女臉上露出一種很懊惱的表情,真要形容,大概就是“大意了我沒閃”?
阿槐擡頭看着監控,她雖然察覺到了這些“眼”, 卻并不知道它們有什麽用, 也就沒放在心上, 它們居然把她拍下來了?
阿槐想了想, 問鄂潛:“我拍得好看嗎?”
鄂潛:……
阿槐又仔細思考一番,她的确是在幼兒園路過看戲, 蹲了會卻什麽也沒看着,失望地離開後去到那人家裏, 并沒有走路去, 而是化作怨氣過去的,這個警察來找她,就說明監控只拍到了她人類的模樣, 而拍不到怨氣,懂了,以後不要做人就行了。
但還有一件事阿槐想不明白,幼兒園那天可以說是被路上的監控拍到,可再前面那個又是怎麽拍到的?
她不懂,她就問。
鄂潛一言難盡道:“那人……是個變态,他住的合租房,在客廳跟洗手間還有好幾處地方都裝了攝像頭,我們事後在檢查時發現的。”
阿槐:……
她覺得自己好冤。
只是過去了十五年,村子裏的變化雖然大,但也就是泥土路變成了水泥路,家家戶戶蓋起了樓房,很多認識的人也都老了,可大城市怎麽這樣?
鄂潛仔細觀察着她的表情,發覺她居然在生氣,生誰的氣?難道……是生攝像頭的氣?
但該問還是要問的,雖然他并不覺得這個小姑娘會是兩起案子的罪魁禍首,再說了,建國後都不許成精,還講什麽怪力亂神?封建迷信不可取。
“所以,我也是想問問,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兩個地方?你跟兩起案子的當事人認識嗎?”
利華路那個變态可以說阿槐的出現是巧合,但發瘋的上班族就很奇怪了,阿槐跟這個人的确有聯系,局裏的工作人員在破解上班族的電腦密碼查詢他的上網蹤跡時發現,這人是個網絡鍵盤俠,發瘋的前兩天被他污言穢語罵得最兇、最難聽的,正是阿槐。
而對于被攝像頭拍到的阿槐,上班族的合租室友們都表示沒有見過。
阿槐是怎麽出現的?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為什麽她離開不久,上班族就瘋了?
這裏頭的疑問簡直沒法用常理推斷,而且也不能以此作為證據逮捕阿槐,所以隊裏才派人跟蹤偵查,但跟了一個多星期無事發生,阿槐的生活乏味得很,今天算是例外,她居然離開家來了槐樹路99號,于是鄂潛立刻跟上,還以為能查到什麽線索,結果看見滿院子貓貓狗狗。
這麽有愛心的小姑娘,專門有一座房子收養貓貓狗狗,看着還未成年呢,細胳膊細腿兒的,怎麽制服兩個成年男人?光是體力上就不可能。
沒等阿槐想出理由敷衍,刑偵之虎就在心裏幫她開脫的一幹二淨,她眨眨眼,最終選擇了百搭的借口:“我都不記得了,我可能有夢游症。”
鄂潛:……
雖然理智判斷她不可能是兇手,但這理由未免也太過敷衍了!
“所以能麻煩你跟我去局裏做個筆錄嗎?放心,不會有事的,就是問問你這幾天的行蹤,記錄一下。”
阿槐往後退了一步,“你要抓我?”
“不是抓你。”鄂潛解釋,“你在兩個現場都出現過,這很重要,所以麻煩你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
阿槐眉頭蹙成一個川字,她現在明白被監控拍到有多麽麻煩了,那些“眼”會招惹來警察,看樣子,她得更小心一點才行。
看在鄂潛渾身金光的份上,阿槐勉為其難道:“那好吧。”
既然是出門跟蹤,鄂潛當然開車來,阿槐選擇坐後座,鄂潛從後視鏡裏看她,友好道:“車裏可以把傘收起來的。”
“我喜歡撐傘。”
少女不冷不硬回了這麽一句,而且表現的非常明顯,她不願意跟鄂潛說話,誰讓那些“眼”惹到了她?
鄂潛只好閉麥。
想他今年都三十了,要是再長個幾歲怕不是都能當這小姑娘的爸爸,可在阿槐跟前卻有點不大敢說話,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這小姑娘有點古怪。
網上傳言她是殷豪的小三,這個鄂潛不信,後來殷家公司出來辟謠,殷家人也都轉發,證明阿槐是殷豪跟範桂玲的女兒,只不過身體不好在國外休養多年,現在才回國,所以沒有爸爸媽媽的陪伴,獨自一人異國他鄉,性格有點孤僻也正常吧!
到了公安局,阿槐從車上下來,跟在鄂潛身後,刑偵大隊有案子時能忙到十天半個月沒機會洗澡刮胡子,這段時間手頭的案子都結了,身為大隊長的鄂潛卻閑不住,他跟梢可是高手,以前跟過一回警惕性極高的人販子都沒暴露,可這回跟阿槐卻這麽快就被發現,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尤其是跟阿槐說話,總讓人心底發毛,不敢撒謊,所以他謊稱是王大貴的侄子時才磕磕巴巴。
阿槐堪稱人形測謊儀,鄂潛哪怕滿身金光,終究只是普通人類,受她身上怨氣侵蝕,說謊就會心慌意亂,這一點殷家人也是,他們還不如鄂潛這個老警察,撒謊都撒不好。
可能是怕阿槐害怕,給她做筆錄的是兩位女警,其中有一位還是那天在花花幼兒園幫忙找小朋友的,她顯然記得阿槐,柔聲細語的哄着,阿槐乖巧回答問題,話少卻很配合,女警們都覺得她好可愛,忍不住給她塞了好多糖果跟小面包。
但阿槐的裙子沒有口袋……她只好兩只手捧着,顯得有點點呆。
大概是很久沒有接收到這樣不求回報的善意了,可這點善意微不足道,很快便淹沒在怨氣之中。
因為是來做筆錄的,所以離開時難免經過刑偵大隊辦公室,正巧還有另外一個男人哭着報警,說什麽自己老婆失蹤了一個星期還沒找到,哭得肝腸寸斷涕淚橫流,生得又老實,看得周圍警察們一陣心酸。
阿槐突然停下,原本牽着她小手的女警不由得詢問:“阿槐,怎麽了?”
阿槐伸手指向男人:“他殺人了。”
原本只有男人嚎哭的走廊瞬間鴉雀無聲。
男人正在賣力哭泣,表達自己失去愛人的痛苦,突然聽到有人指着自己說自己殺人,他連忙擡頭,腫眼泡裏還滿是淚水,卻無比悲憤:“你這丫頭胡說八道什麽!這裏可是公安局!我是來報案的!”
這拙劣的表演根本瞞不過阿槐,哪怕對方表現的再真誠,她也能一眼看穿人類的謊言。
如果要問阿槐是什麽時候擁有了這樣的能力,大概就是爸爸媽媽再三承諾不會丢下她,會永遠保護她,卻做了與言語完全廂房舉動的時候吧。
人類總是喜歡騙人。
“那是我老婆!跟了我二十多年的老婆!我怎麽可能殺她?!”
男人還是哭泣,警察們肯定也不會相信阿槐,阿槐并不在意他們信不信,只是好奇地歪着頭:“爸爸媽媽都能殺了自己的孩子,為什麽丈夫不會殺死毫無血緣的妻子?”
因為是跟了二十多年的老婆所以就不可能殺死對方?這裏頭有什麽真理可言嗎?
利益當前,什麽不能出賣?
阿槐笑了笑:“你妻子正趴在你的背上,她身上的血肉在一塊一塊往下掉,你是用絞肉機将她碎屍的嗎?屍體喂給了流浪狗?”
她對剛從辦公室出來的鄂潛說:“去找找看哪裏有大批中毒死掉的流浪狗群,應該就能找到他妻子的肉了。”
被丈夫親手殺死并毀屍滅跡的怨氣化作了毒,即便是無辜的流浪狗,吃了她的肉也會死亡。
阿槐本也應當成為這樣的惡鬼,是老槐樹救了她,讓她保留了理智,人卻變得乖張而古怪,只是生得美麗可愛,才令人感覺她是個涉世未深的未成年少女。
在地下的那十五年,可比活在這人世間漫長多了。
本來還在表演的中年男人瞬間愣住,奧斯卡影帝級別的演繹就此打了折扣,正巧法醫路過,聽了一嘴:“诶說起這個,金花小區前兩天有報案,說是有人惡意給流浪貓狗投毒,喂毒肉毒死了不少流浪動物!”
鄂潛看了阿槐一眼,“大兵!虎子!跟我走!”
阿槐沖中年男人露出燦爛的笑容,看得出來她是真開心,小黑傘在她手裏轉起來,看到中年男人不敢置信又目瞪口呆完全忘了要繼續悲傷的模樣,她笑不可仰,有趣有趣真有趣,她最喜歡看到人類痛苦的模樣,尤其是這種殺害至親之人,自以為得到一切卻發現到頭來是一場空的場景,真是有趣極了。
而殷家家大業大,自然要作為一場長戲唱下去。
如果輕輕松松就死了,那才沒意思,怎麽消除她心頭怨恨?
阿槐轉頭問女警,聲音軟綿:“姐姐,我可以等鄂潛同志回來嗎?是他把我帶來的,我想讓他送我。”
她乖巧溫順的模樣格外讨人疼,女警心都化了:“當然可以,那咱們進辦公室裏坐着,你想不想喝奶茶呀?我給你買一杯?”
阿槐還抱着兩位女警姐姐給的小零食,她搖搖頭:“我不餓,也不渴。”
老槐樹需要充足的陽光與水分進行光合作用,以此生長,可阿槐被埋在地底,她想曬太陽,也會因為太陽刺痛蒼白的皮膚而痛苦,不會死卻會疼,那還是不要曬了。
食物也是一樣。
老槐樹喝露水飲陽光,阿槐與它同化,早就如老槐樹一般嘗不出人類食物的味道,酸甜苦辣鹹她通通都品嘗不到,吃不吃又有什麽意義?聞着再香也味同嚼蠟。
她被女警帶到鄂潛的位子上坐,鄂潛身為刑偵大隊大隊長,位子在最前面靠窗的位置,桌上亂七八糟擺着一堆卷宗,煙灰缸裏堆滿煙頭,桌上還有一桶吃了一半正冒着熱氣的泡面,他從跟蹤阿槐開始就沒吃過東西。
三十歲就當上大隊長,破案能力絕對一流,辦公室的白板上寫着很多淩亂的信息,這些大概只有同為刑偵大隊的警察們看得懂,阿槐看不懂。
她乖乖坐着不動也不說話,女警瞪了一圈辦公室裏的警察們:“別抽煙啊,都不許抽煙!把窗戶打開透透氣!這裏有孩子!”
給未成年吸二手煙那就是造孽,大家紛紛打開窗戶,不一會兒,阿槐跟前就堆滿了火腿腸小面包跟幹脆面。
她低頭看着,一個也不吃。
公安局裏的氣息,和老槐樹有些相似,只不過老槐樹更加溫和,而公安局整體銳氣更重。
是沒有做過壞事卻積攢無數功德的“氣”,跟阿槐身上的怨氣截然不同。
這也是為什麽阿槐能容忍鄂潛問東問西,還聽他的願意來做筆錄,這随便換個人,阿槐都不帶搭理的。
外面哭喊鬧騰的中年男人被拉起來,誰也不能因為小姑娘幾句話就認為他是殺人兇手,但流浪狗被毒死的巧合還是讓大部分警察心底發寒,要知道這兩天,這男人時不時就來哭訴,詢問他失蹤妻子尋找的如何了,如果真的是他殺的,他哭着來問時,心裏時不時在哈哈大笑,嘲諷警察的無能?
再看那張“老實”的臉,頓時就叫人毛骨悚然。
鄂潛辦案效率極高,到了地方後現場采樣送回來化驗,很快便出了結果,被毒死的流浪動物肚子裏還未消化的肉糜,的确是人體組織。
調去監控後卻沒有發現到底是誰進行的抛屍,但阿槐的話大家其實都有點信了,只是一時半會還沒有證據。
阿槐并不擔心,鄂潛本來要忙這個案子,但還是決定先送阿槐回家,離開時,阿槐好心地說:“就算找不到證據也沒關系。”
鄂潛從後視鏡裏看她,阿槐懷裏抱着警察們送的小零食,臨走時,女警姐姐給她用很可愛的貓貓圖案紙袋裝了起來,阿槐不要都不行。
“他的妻子會自己報仇的。”
普通人死後即便有着巨大的怨氣也難以變成厲鬼,這是天地之間的法則,阿槐是因為時辰和體質的雙重特殊才成為了例外,中年男人的妻子只是憑借怨氣,并沒有意識,依附在丈夫身上,時間一長,男人頂多覺得頸椎腰椎疼,去醫院看看,也不會生什麽大病,不影響他繼續娶妻生子,頂多是帶着妻子的鬼魂過一生而不自知。
但阿槐離開時,将自己的怨氣注入到了妻子的靈魂中。
她擁有非常強大的力量,這一絲怨氣,就足以讓妻子清醒并擁有“回報”丈夫的能力,所以就算警察找不到證據也沒關系,自己的公道自己讨。
鄂潛聽阿槐說話聽得頭皮發麻,他忍不住多看她幾眼:“你、你才多大?怎麽就搞封建迷信?要相信科學……”
“是科學讓你找到人體組織的嗎?”
鄂潛:……
阿槐看向窗外,車水馬龍飛快後退,人類社會發展的真快,但有些事情自始至終不會改變,“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我們都擁有美好的明天,嘻。”
少女的面容在小黑傘的遮掩下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鄂潛的錯覺,他總覺得阿槐的眼睛在剎那間失去眼白,但再定睛細看時,她又恢複了正常。
奇怪,真的很奇怪。
她是殷家千金,按理說該是被千嬌百寵長大的小公主,可為什麽會是這麽一副古怪的性格?
雖然還沒有查明真相,但鄂潛潛意識中已經相信了阿槐所說中年男人即是兇手的說法。
他送阿槐回到槐樹路99號,看着阿槐進了那朱紅色大門,原本被他誤認為是被收養的流浪貓狗們齊刷刷擡頭迎接,然後又齊刷刷看向門外站着的鄂潛。
太人性化了……這些眼神,人性化的令鄂潛感覺它們不是貓貓狗狗,而是有着思想的“人”。
阿槐的背影消失在朱紅色大門後,鄂潛的心情也變得逐漸沉重。
在這之前,他從多方面推測阿槐在那兩個案子裏是無辜的,她出現在現場頂多只是“巧合”,可現在他隐隐有種感覺,事情可能并不像他想的這樣簡單,也許真相會令他無法接受。
這個女孩身上充滿了謎團,鄂潛甚至開始揣測,是不是她出生起便能“通靈”,影視劇裏有些角色會有“陰陽眼”屬性,假設這個前提是真的,于是殷家人害怕把她送到國外,這些年的孤僻生活造就了阿槐性格的怪異……這樣勉強說得通吧?
但這歸根究底也只是猜測,而且是非常不靠譜的猜測,身為警察,鄂潛只相信證據。
只要做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沒有人能逃脫法律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