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問心有愧

回到局裏後, 鄂潛便迅速投入了調查中,報案人見妻子的遺體被找到,臉色發白, 當然這并不能作為他殺妻的證據, 且他報案一直說的是妻子失蹤, 如果是因為得知失蹤的妻子其實已經死亡的話,那這種發白的臉色也能解釋。

總之沒有證據的話就不能斷定報案人有罪。

但鄂潛總是忍不住往報案人的背上看。

當然,他是什麽都看不到的,雖然他堅信科學,不過對恐怖小說和鬼片也頗有興趣, 一般公安局都是正氣比較重, 鬼物不敢侵入的地方,可那個叫殷槐的小姑娘卻說報案人的妻子正趴在他背上,而且血肉還一塊一塊往下掉……

作為親自去過現場的人,鄂潛身經百戰,什麽血腥殘酷的場面都見過, 但代入一想, 莫名就瘆得慌。

整理案件信息期間, 鄂潛悄悄叫過來一個隊員:“虎子, 虎子!”

虎子湊過來:“潛哥,啥事?”

“你想點招兒, 整點牛眼淚跟柳樹葉來。”

虎子頓時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自家大隊長:“潛哥,你是不是累了?”

鄂潛敲了他腦殼一下:“讓你幹你就幹, 扭扭捏捏的像什麽樣子!快去!”

虎子哦了一聲, 不情不願地去了,他辦事效率極高,半小時內就完成了任務, 鄂潛接過東西,這是他小時候聽奶奶講過的見鬼方法,把浸泡過牛眼淚的柳葉貼在眼皮上,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就能見鬼了。

口口聲聲說相信科學的鄂潛在心裏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背了一遍,穩住心态後深吸一口氣,把柳樹葉放進牛眼淚裏,這牛眼淚看着黏噠噠的有點惡心,柳樹葉沾了牛眼淚後放在眼皮上,就更惡心了。

身為刑偵大隊長卻做這種封建迷信的事,鄂潛小心翼翼避開人群,找了個能看見報案人的角度,心裏默念十秒鐘,然後睜開!

報案人還是一臉蒼白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什麽都沒有。

說不上來是放松還是失望,鄂潛吐出一口氣,笑話自己一當了快十年警察的老江湖,居然被個未成年小姑娘忽悠了,這世界上哪裏有鬼?

至于阿槐所說的那些,想必、大概也就是巧合吧,再不然就是她通過某些特殊途徑得知了消息,這也能解釋她為什麽會先後出現在兩個現場。

說不定,報案人殺妻也只是小姑娘随口而出的戲言,做警察最要緊的就是不能先入為主,要是認為誰是犯人誰就是,那還要搜集證據做什麽?

報案人叫朱強,他跟沒做過虧心事所以不畏鬼神的警察不同,他身上有鬼,心裏也有鬼。

做過壞事的人信不信鬼神是一方面,他們的恐懼是真實的,所以當那看起來神神叨叨的少女說什麽妻子就在他身上時,不知是不是朱強的錯覺,他感覺自己的背疼得厲害,好像有什麽重物壓着一樣,但看鏡子裏的反射,又什麽都沒有。

朱強太緊張了,人一緊張生理系統就失控,就想上廁所,他跟負責他的女警說了一聲去洗手間小解,看着他的背影,女警咦了一聲,怎麽感覺朱強走路姿勢怪怪的?他今年也就四十出頭,什麽時候駝背這麽厲害了嗎?

不過她也沒多想,繼續做自己的事,結果剛過了沒兩分鐘,洗手間傳來一聲慘叫!

這裏是公安局,全是警察,個個反應快的不行,這一沖進去就驚了!

朱強正對着門口,滿嘴是血,兩只手還在拼命往喉嚨裏挖,他的眼神是乞求的、恐懼的,雙手卻兇神惡煞,舌頭已經被他自己拽了出來,哪怕是經歷過無數大案要案的警察們都看傻了,這場景太過詭異,朱強一邊自己扯舌頭,還一邊朝門口走,像是要求救。

還是鄂潛反應過來:“大兵!猴兒!把人摁住!曉倩打120!”

邊上竄出倆人,上去一人一手抓住朱強的胳膊,要說這朱強今年四十來歲,又比較胖,一看就是不愛運動的,可大兵跟猴兒這倆警察那都是一把好手,不說力大無窮,但一次扛兩桶純淨水不走電梯從一樓到六樓氣兒都不帶喘的,猴兒更是曾經把一個扒手追得口吐白沫主動認罪,可這兩人居然摁不住一個朱強!

他好像突然間有了很大的力氣,舌頭都自己扯出來了還在往喉嚨裏掏,也不知道在掏什麽。

有做文職的幾個警察吓得閉上眼不敢看,鄂潛擡手就卸了朱強的下巴,也因此三人都沾了一身血,朱強的眼神很清醒,可身體卻不受控,這讓剛剛堅定唯物主義的鄂潛又開始想起殷槐小姑娘離開時說的話。

三個經驗豐富的警察才勉強摁住朱強,随後朱強瞪大眼,直接暈了過去,鄂潛看着這滿手血,都是警察,該怎麽保持現場調監控不必多說。

朱強被送去了醫院,男洗手間只在外頭的水池處有監控,裏面小便池包括蹲坑那肯定是沒有的,這種地方裝監控怕不是有毛病,刑偵大隊的湊在一起看,朱強從進洗手間就怪怪的,主要是姿勢怪,而且他一直伸手捶自己的肩頸,好像很難受。

然後就是上完廁所出來,去洗手池處洗手,目前為止都很正常,直到他洗完手擡頭——突然臉色驚恐,伸出雙手就自掏喉嚨!

之前那聲慘叫就是這時候發出的,舌根硬生生被用手拽斷,這不是正常人能有的膽子跟力氣,而且這麽折騰自己他圖什麽?就算他真的殺妻,為了給自己洗白所以演上這麽一場也太離譜了。

視頻中的朱強不停地掏喉嚨,看起來……就像是……因為撒謊,所以說出謊言的舌頭要被拽掉。

“好瘆人,讓我想起拔舌地獄的說法……”大兵哆嗦了一下。

說實話幹了這麽多年警察,什麽窮兇極惡的歹徒沒遇到過,命懸一線也是常有的事兒,但這種科學解釋不了的畫面可比惡徒吓人多了,警察怕鬼一點都不奇怪好嗎!

“潛哥,你怎麽看?”

就算找不到證據也沒關系。

他的妻子會自己報仇的。

名叫殷槐的少女說的話突然清晰浮現在鄂潛腦海,他甚至有種立刻起身去找她問清楚的沖動,是身為警察的職責,以及多年來所受到的教育阻止了鄂潛。

他搖搖頭:“朱強的情況等醫院通知,帶上搜查證,虎子猴兒跟我走,大兵你再去抛屍現場,曉倩留守,有什麽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

“是!”

朱強的家住在離公安局挺遠的地方,這其實是挺奇怪的一件事,他老婆失蹤,他不就近找派出所報案,卻跑來市局。

朱強家裏只有一個老娘在,一雙兒女都住校,只有節假日才在家,老太太一開門看見是警察,吓了一跳,當機立斷就要關門,被大兵伸腿擋住。

這就奇怪了,兒媳婦失蹤,婆婆看到警察上門不關心詢問,居然想先關門?

鄂潛出示了搜查證,随即戴上手套檢查現場,這是個比較老的小區,三室一廳,客廳的牆邊擺着一張單人床,這是老太太住的地方,畢竟加上她一家五口,兩個孩子一人一間,朱強跟妻子一間,她沒地方住,只能住客廳了。

“朱強到局裏來報案,稱六月七號的時候他的妻子王美珍失蹤,迄今已經過去一個星期,請問您記得最後一次見到王美珍是在什麽時候嗎?”

老太太搖頭:“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不記得了。”

鄂潛沒有再問,這老太太顯然不想回答他們的任何問題,這家裏只有母子倆住,如果真如殷槐小姑娘所說,朱強殺妻,那麽案發現場肯定是在家中,再怎麽打掃清潔,噴上魯米諾試劑都無所遁形。

猴兒從廚房出來,沖鄂潛點了下頭。

裏頭收拾的非常幹淨,但噴上試劑後,就會發現幾乎鋪天蓋地都是血跡。

菜刀、案板、冰箱、下水道……全都是大片大片的噴濺型血跡。

提取血跡交給化驗科與王美珍的DNA進行比對,就能确定這究竟是不是王美珍的血了,就現場這出血量來看,王美珍絕對已經死了。

随後鄂潛跟虎子走訪了樓上樓下,鄰居們對于一星期前的事記得很清楚,老小區隔音效果差,朱強家剁了一夜的肉,那天晚上可吵死了,然後天不亮還有煮肉的香味,害得不少人饞起肉包子來。

因為他們家剁了一夜肉,很多人睡不着,有人上門來請他們小點聲,還被老太太噴了一頓。

所以,老太太絕不可能忘記一星期前的事兒,但鄂潛問她時,她卻說別人是胡說。

醫院裏朱強也醒了,但人也瘋了,可能是先前被吓得厲害,他一醒就伸手想要摳喉嚨,舌頭已經拽出來了,他又扯耳朵挖眼珠,最後醫生不得不用束縛帶将他捆在床上。

提取的現場血跡與王美珍的完全一致,并且在下水道口還找到了沒有被完全沖刷幹淨的骨頭碎片,面對鐵一般的事實,老太太還想狡辯,可當她見過兒子的慘狀後就懵了,又哭又喊的,說的是首都本地話,大概就是說冤有頭債有主,王美珍要找人償命就找她,放過她兒子。

從她的哭喊裏不難發現真相。

朱強在廠子裏當會計,有時候難免出差,這群油膩老男人一出去就集體去嫖|娼,這種事朱強幹了不止一回,結果這次翻車了被王美珍發現。

王美珍又哭又鬧還揚言要去曝光朱強,朱強被她氣得暴跳如雷,當時一個沖動,操起手頭菜刀。

等他醒過來,王美珍已經沒氣了。

老太太聽到聲音過來,第一反應不是叫救護車也不是報警,而是怕兒子因此坐牢,于是娘倆連夜把王美珍分屍、煮屍、抛屍,并且在一個星期後打掃幹淨了家裏,被鄰居詢問王美珍去哪了,朱強說她生氣跑了,然後鄰居就勸他們去報警,朱強怕就近的派出所人家直接上門搜,便跑去了市局。

即便是被铐上手铐,老太太還理直氣壯:“我兒子是有不對,可她王美珍也太不講理了!她咋能罵人呢,她還打我兒子,我都沒舍得打過我兒子……我兒子也不是真想殺她呀,老話講一夜夫妻百夜恩呢,是她太氣人了,是她太氣人了……”

絮絮叨叨沒個完。

警察們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麽,一般情況下像是這種失蹤案,最先被懷疑的肯定就是失蹤者的身邊人,朱強自以為聰明,其實每一步都是蠢招,只是可惜了兩個還在上學的孩子,回到家發現爸爸奶奶殺了媽媽,也不知道要如何從陰影中走出來。

案子就這樣破了,但鄂潛一點都沒有感到高興,他為受害者悲傷,即便将兇手繩之以法,無辜逝去的生命也不會再回來。

只是沒等判刑,朱強跟老太太就都死了。

監獄裏沒有束縛帶,事後看錄像,兩人都跟中邪一樣,拼命拿頭往牆上撞,撞得白花花的腦漿都出來了還是不肯停下。

到這裏為止,那個少女所說的話全部成真。

利華路的案子跟上班族的案子,如果她說得都是真的,那麽一定都和她有關。

鄂潛沒有沖動地直接去找殷槐,而是去了戶籍處調查了殷家的狀況,他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按照殷家人所說,殷槐是因為身體不好被養在國外,但為什麽殷家戶口本上沒有她?

她又不是移民,戶口應該還在殷家才對。

而且殷槐的戶口不僅是不在殷家,她根本就是沒有戶口!

同樣地,在戶籍處找不到有關殷槐的任何資料,身份信息也完全沒有,手機卡、銀行卡、證件、電子記錄……任何能夠證明殷槐存在的通通都沒有!

退後一萬步說,就算殷槐住在國外這些年她國籍在外,那現在回國了,以殷家人疼愛孩子的勁兒來看,也該趕緊把國籍轉回來吧?

可更神奇的事情出現了,殷槐完全沒有海關紀錄!

人只要活着,就一定會留下痕跡,在現代社會,現金支付都已經少而又少,網絡承擔了大部分生活方式,殷槐是怎麽做到完全不留痕跡的?

她就像是一個從未存在過的人,沒有過去沒有記錄,什麽都沒有。

殷家倒是給殷槐重新報了戶籍,卻也沒提國外的事兒,好像這就是他們對外宣稱的說法,事實根本不是如此。

鄂潛隐隐察覺到了不對。

殷槐難道沒有上過學,沒有生過病嗎?她沒有戶籍沒有學籍,沒有醫保也沒有就醫記錄,簡直就是憑空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看看殷家夫妻是怎麽對待殷蔓殷梵,又是怎麽對待殷槐的,這裏頭的水未免太深了些。

但鄂潛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會有殷槐這樣憑空冒出來的人,除非她原本就存在,只是被人抹去了所有的存在痕跡。

那麽是誰這麽做的呢?

他又繼續往深了查,殷家現在是出名豪門,很多人都以為他們從前比較低調,這些年信息發達,才逐漸出名,但身為警察的鄂潛敏銳察覺到不對,他利用公安局內部資料網,查出了殷家其實是在十五年前發家的。

而在十五年之前,沒有任何殷家是富豪之家的信息,這一點其實不難查,有心人都能查到,因為殷豪的老家就在高山市,他在成為富豪後,捐了很多錢給家鄉,又是建學校又是修路的,算是人富心善的企業家代表。

高山市青石鎮小峰村,就是殷豪的老家,居然還有兩張老照片。

因為是富豪之家,殷家舊居在高山市挺出名,常常有人去吸歐氣蹭財運,殷家的院子裏有一棵很出名的大槐樹,足足有好幾抱,上面挂滿了紅色的許願布條,被視為祥瑞,槐樹周圍則圍着一圈栅欄,以草繩編織圍繞,一般不許靠近。

這張照片把大槐樹拍得很不錯,據說這株槐樹足足有千年之久,不過身為警察,感觀比常人要敏銳,明明是陽光普照的大晴天,拍攝角度找得也好,可鄂潛愣是感覺這照片給人絲絲涼意。

殷家的發家史沒有那麽見不得人,殷豪攢夠了本錢開始做起生意,運氣非常好,可以說一路開綠燈,還有許多貴人相助,就跟開了挂一樣,一家人關系也非常好,父慈母愛姐弟和睦,神仙家庭的稱號哪怕是鄂潛這種工作狂都聽說過。

如果沒有殷槐的出現,沒有人會懷疑的,偏偏殷槐就是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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