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問心有愧

“不是我說, 潛哥,你這好端端的,咱剛破了個案子, 好不容易能放兩天假, 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正在宿舍收拾行李的鄂潛看了眼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的虎子:“我跟你說的話, 你記住沒?”

“是是是,記住了,要是有人問,就說你回老家相親了。”

然後虎子大眼睛一亮:“所以潛哥,你到底是幹啥去?不會真的回老家相親吧?難道我們要有嫂子了嗎!”

鄂潛一巴掌把他拍開:“就咱們這職業, 不能顧家顧老人, 在首都這邊一幹十年還買不起房,結婚?那不是害人嗎?我這次去高山市,是想查個案子。”

“又是那種陳年舊案對吧?”虎子可太了解他們大隊長了,整個一工作狂,刑偵大隊本來就忙得要死, 難得休假, 別人都是相親啊逛街啊看電影吃火鍋, 他們潛哥只會趁着這個機會調查那些已經塵封多年, 基本沒有證據的陳年舊案。

這樣的案子有很多,積攢了幾十年沒破的都有, 當時的技術水平确實是不行,又沒有監控, 現場勘查更是不可能, 這麽久過去,再多的痕跡也沒了,可對于警察來說, 他們無法放下這些“破不了的案子”,所以有事沒事大家都會看看陳年舊案,保不齊哪一天就破了,能讓死者安息,讓生者寬懷。

“不是。”

“不是?”虎子不懂,“高山市的案子,那也不是咱們轄區啊,潛哥,你要是查,得跟當地警方接洽。”

“也不算查案子吧,就是四處看看走走,那邊不是殷豪老家嗎?富豪發家之地,我也想去蹭蹭財運,萬一從天而降五百萬,誰還當警察啊!”

虎子比了個大拇指:“話糙理不糙。”

說是這麽說,可真要他們不當警察,他們才渾身不對勁。

就這樣,鄂潛借着這幾天假期,踏上了前往高山市的旅途,這件事只有虎子知道,對外都說他回老家相親了,但他老家在北方,高山市屬于南方城市。

身為警察,鄂潛講科學認證據,但朱強一案奇怪的地方太多,少女殷槐的出現更是讓他感到莫名其妙,所以他便要刨根問底,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堅信人在世上生活過,就會留下痕跡,即便殷槐沒有戶籍沒有任何記錄,但只要她是個活人,就一定能查到相關消息。

殷家人對她的存在諱莫如深,鄂潛便想着去到小峰村,詢問一下當地村民,他們對殷家肯定印象很深,畢竟是村子裏真正跨越階級成為富豪還造福故鄉的有錢人啊!

鄂潛先是從首都搭飛機到白塔市,再從白塔市轉機到四方市,然後從四方市坐十三個小時的綠皮火車,這才到達高山市。

他按照地址,幾經波折,各種轉車,終于到了高山市青石鎮下的小峰村。

不得不說,殷豪發家後仍然被村民們愛戴,他是值得的,他出錢給村子裏重新建了學校,又為村子鋪路,還大力扶持當地種植果園,如今小峰村村民們家家戶戶都蓋着樓房,一提起殷豪,那沒人不豎起大拇指,作為不忘本的富豪典範,殷豪一家絕對是小峰村村民心裏的大恩人。

村子四通八達,因為果樹種植,小峰村還推出了收費摘果子的制度,吸引了不少城市居民前來,又能吃又能摘,勞逸結合,就連很多學校都會組織學生們來小峰村體驗農活,教育孩子們一粥一飯來之不易的道理。

非常美好,美好的鄂潛都覺得自己的直覺是不是出錯了。

他想要解開殷槐身上的謎團,否則他将永遠會去懷疑科學與真理。

村裏人以為鄂潛也是來摘果子的,這會兒正是葡萄草莓水蜜桃成熟的季節,鄂潛順勢掏了五十塊錢進去,很自然地跟看守果園的老大爺唠嗑,唠着唠着,便将話題過渡到殷家人身上。

他特意找老大爺看守的果園,就是因為對方年紀大,年輕人可能記不清,但老大爺肯定記得。

一聽鄂潛提殷豪,老大爺瞬間來勁兒了,那贊美的話都不重複,直接把殷豪誇出了花,村子裏能有今天多虧他們啊!

然後便開始憶苦思甜:“……那從前,雖說有國家,也不至于餓死,但人嘛,總想活得更好,年輕人去廠子打工,我們這些老家夥就擱地裏刨活,一年掙那麽三瓜烏棗的,日子倒也能過。可自殷家小子,那是真真兒不忘本的人!幫村裏鋪路、蓋學校、還幫低保戶找工作……又專門請專家來勘探我們當地的水土,确定我們這更适合種水果,就讓我們去培訓,他幫忙找人,果子熟了,銷路也是他給找的渠道……”

鄂潛越聽,越覺得殷豪是個難得的厚道人,真的,現在這社會,厚道是一種極為難得可貴的品德。

他安靜地聽着,等老大爺意猶未盡地說完,才狀似不經意地問:“殷先生的确是個好人,全國人民都知道,他妻子殷太太也很厲害,做慈善幫助了很多人,還有他們家那雙兒女,現在都很有名。”

“是啊是啊。”老大爺連連點頭,又嘆了口氣,“要是阿槐還活着,那就更好哩!”

鄂潛眼睛一亮!

真是瞌睡時來枕頭,想啥來啥!

他立刻問道:“阿槐?阿槐是誰?她也是殷家人嗎?”

老大爺脫口而出一句話,立馬懊惱不已,嫌棄自己嘴上沒個把門,村子裏可都說了,殷小子一家是他們的大恩人,現在那些媒體壞着呢,就喜歡套話然後亂寫新聞,可他年紀大了,天天看果園,一有人聊天就嘴瓢。

鄂潛見老大爺一副不想再提的樣子,連忙說:“您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可崇拜殷先生了!待會兒我還想去殷先生一家故居看看,蹭蹭財運呢!”

老大爺呵呵笑,敲了敲煙杆,“你們這些小年輕啊,就是信奉什麽風水啊財運的,這做人還是得腳踏實地,你不忘本,老天爺是看在眼裏的!別天天去摸人家的屋子,老槐樹外圍那一圈栅欄,都要給你們摸禿嚕皮了!”

鄂潛還在想如何将老人家的話題再引到阿槐身上,但無論如何,老大爺也不肯再提,鄂潛擔心自己再三詢問會被認為是心懷不軌的記者,便按捺下沖動,忍了下來。

因此來村子裏摘果子看故居的人不少,小峰村還有民宿可提供,鄂潛晚上就在一戶人家住了下來,他今天在果園陪老大爺泡了一天,打算明天在村子裏到處轉轉,看能不能有什麽新發現。

次日一早,他便去了殷家故居,因為這是村子裏唯一一戶沒有樓的房子,所以非常顯眼,不收門票,但有人看着,免得游客搞破壞。

就是很普通的農村院落,唯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棵參天老槐樹,據昨天的老大爺說,這老槐樹得有上千年歷史了。

有件事,鄂潛一直覺得說不通。

正常人家會給孩子取名叫“槐”嗎?

槐字拆開來是木鬼,槐樹又有樹鬼的叫法,據說很容易聚集陰氣,又招蛇……雖然鄂潛不信這些,可大多數人家給孩子取名,肯定都是有避諱的。

昨天果園的老大爺也提到了阿槐。

也就是說,殷槐确實存在。

因為游客衆多,所以故居的腳印已經無法分辨,老槐樹上挂滿了寫着心願的紅色布條,看着倒是挺喜慶,鄂潛圍繞院子轉了好幾圈,愣是啥也沒看出來。

……就完全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他還異想天開,在屋子裏一些銳角處偷偷噴了魯米諾試劑,當然也是完全沒有反應。

現在鄂潛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因為一點沖動的不解就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難不成真得挂個紅布條許個願再走?

不過鄂潛仍舊不死心,殷家人都離開十五年了,再多的痕跡也很難勘查到,最後鄂潛還是走到了老槐樹邊上,樹幹非常粗,很少能見到這樣古老的樹木,圍繞着它的一圈栅欄大概是為了保護它,鄂潛想靠近看看,身後頓時傳來一聲喝斥:“那誰!你幹啥呢!”

負責看故居的大叔快速走過來,攔住鄂潛,滿是戒備:“你這後生,參觀就參觀,靠老槐樹那麽近幹什麽!”

鄂潛連忙道歉:“對不起,我只是想抱抱這樹,量一下它有多粗。”

大叔将信将疑:“這老槐樹,市裏可都派人來給它立過碑,是古樹,要好好保護,是我們小峰村的寶貝,你可老實點兒,別再伸手了。”

“是是是,非常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長得好,人也禮貌,認錯态度積極,大叔勉為其難相信了他:“那成,你再四處轉轉吧,要是想許願,那邊有紅布條賣。”

是的,雖然參觀故居不收費,但紅布條五塊錢一根。

鄂潛掏出手機支付了五塊錢,買了一根,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心願,想了半天,在布條上寫了“真相大白”四個字,賣布條的大叔跟看傻子一樣看着他:“小夥子,你不會寫你也別瞎寫,我們這老槐樹很靈的!”

鄂潛失笑:“這就是我的心願,我是個警察。”

“噢喲!是警察同志啊!”

大叔立馬變得熱情起來,是人民公仆不是記者,那就是好人!“我上回看見警察同志來我們村子,都是十多年前了!”

十多年前。

鄂潛問:“那警察是為啥來的?”

“嗨,也沒啥,我就随口一說,現在來的游客什麽職業都有,就是警察也來,但都沒穿警服嘛,所以不稀奇、不稀奇。”

殷豪真的做得非常優秀,整個小峰村村民對他們一家都異常信任與愛戴,任何涉及到殷家私事的信息,村民們都守口如瓶,看樣子是集體商量過的。

他們在報恩,因為殷家人給小峰村帶來了財富與幸福。

就在鄂潛以為自己這趟白來了的時候,他所住的這家民宿戶主兩口子半夜吵起架來,深夜裏即便再怎麽壓抑克制,也仍然讓鄂潛聽了個七七八八,大概是男戶主今天又玩了一天手機,什麽活兒都沒幹,連孩子放學都忘了去接,女人便生氣了。

尋常兩口子拌嘴很正常,鄂潛沒放在心裏,結果第二天一早他洗漱完吃早餐,戶主送孩子去上學,鄂潛随口關心了一句:“嫂子還好嗎?昨天夜裏聽你好像跟大哥吵架了。”

村子裏雖然大部分人都忠誠于殷家,但也有例外,像是這戶人家的女主人,她是外村嫁進來的,對小峰村歸屬感沒那麽重,她嫁進來時小峰村就很有錢了,所以不曾親眼目睹殷家的貢獻,自然也沒有顧忌。

她氣哼哼地說:“孩子都生了兩個,他還想着他那夢中情人呢!上個月村裏有喜喪,他去送湯,還悄悄跑那夢中人的墳前掉了兩滴貓尿,我看他就是日子太舒服了矯情的!”

身為警察的習慣就是不放過任何聽起來毫無意義的消息,鄂潛笑着說:“這夢中情人都去世了,嫂子你何必跟大哥生氣?”

“我怎麽能不氣啊。”女主人幹脆坐下來跟鄂潛訴苦水,“你說他要是給那女孩上墳燒點紙,我又不是什麽壞人,我能不許?可他昨天拿手機上一天網,诶,你知道為啥?是因為網上有個姑娘,他一看,說是他夢中情人回來了,沒死!你說這不有病嗎?!”

鄂潛火速掏出手機調出阿槐照片:“你說的是她嗎?”

“對!就是她!”

阿槐太漂亮,見過她的人決不會忘,女主人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這姑娘瞧着才多大,十五六歲?他那夢中情人死的時候也這個歲數!據說是失蹤了沒找着,家裏人找了很久,就給她立了個衣冠冢,我家這死男人一直說她興許沒死。成,沒死就沒死,可十五年過去了,人能不變老?我看他腦子是進水了!”

這家男主人三十出頭,算算歲數,十五年前應該也記事。

鄂潛頓時一陣興奮,他隐約覺得殷家的秘密自己得以窺破,于是只好對不起這位已婚卻心有白月光的大哥,鄂潛……挑撥了兩句,成功把大嫂氣得火冒三丈,當天晚上不許大哥回房睡覺,大哥蔫耷耷地站在院子裏,這時鄂潛開始裝好人,拉着大哥嚯啤酒。

大哥委屈死了:“我那不是、那不是懷念一下青蔥歲月嗎!孩子都生了,我哪能那麽沒良心,幹對不起她的事兒啊!”

鄂潛嘆了口氣:“說得也是,誰上學時候沒有夢中女神呢?我也有一個,是我們學校的校花,長得可漂亮了,我覺得世界上沒有比她更漂亮的女孩!”

幾罐冰啤下肚,大哥暈暈乎乎,聽到鄂潛這肯定的語氣,立刻否認:“不可能!阿槐才是最漂亮的!”

阿槐!

鄂潛眼底精光一閃而過,“大哥,你別就嘴上知道說,我可問了嫂子,村裏壓根沒這人,你怕不是自己做夢,夢出個女神來!”

大哥跟媳婦吵了架被趕出來,又被鄂潛哄着灌了好幾聽啤酒,他酒量一般,這會臉頰酡紅,說話都有點大舌頭,但堅決捍衛阿槐的美貌:“那是你,你沒見過阿槐!阿槐是我們村、我們學校……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孩子!”

他這語氣是真奇怪,殷槐今年十六歲,殷家在網上雖然承認她是長女,但顯然是在迎合阿槐,就跟過家家一樣,但為什麽老大爺也好,這個大哥也好,他們的說法,好像阿槐是十五年前十六歲,而不是現在十六歲?

說實話,三十出頭的大哥要是把現在十六歲的阿槐當夢中情人,鄂潛覺得他應該被送去電一電,免得變态。

可大哥的語氣顯然不是說現在,而是在懷念過去。

“阿槐是姓殷嗎?她是殷豪跟範桂玲的女兒嗎?”

鄂潛仔細觀察了大哥的瞳孔,發現他确實是醉了,沒有反抗能力,于是刻意放輕語氣引誘對方回答。

大哥慢悠悠地說:“是啊,阿槐是豪叔跟桂玲嬸子的閨女,她就比我小兩歲,兩歲!嗚嗚嗚……阿槐……”

說着說着,大哥居然哭起來,眼淚鼻涕糊滿臉,“阿槐失蹤了,找不着了,豪叔跟桂玲嬸子給她立碑,可我不信!這好端端的,人怎麽就死了你?阿槐還要考第一名呢……嗚嗚嗚……”

鄂潛大受震撼!

他簡直不敢相信大哥在說什麽,“阿槐多大了?阿槐是哪一年出生的?”

大哥迷迷糊糊說出個年份,鄂潛瞪大了眼!

現在是21年,大哥是88年生人,阿槐比他小兩歲,是90年,21年阿槐正好31,比殷蔓大一歲!

殷豪跟範桂玲的确還有個長女名叫殷槐,但這個女孩在十五年前失蹤了,因為失蹤後就沒了消息,殷家人也因此傷心搬離了小峰村,臨走前,為女兒立了衣冠冢,之後便很少回來,據說是一回來就會想起死去的大女兒。

小峰村村民們感恩殷家,所以絕口不提這件傷心事,有媒體記者來采訪,他們也不會洩露任何有關殷家的私事,免得這些人出去亂說,給帶領他們致富的恩人一家潑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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