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問心有愧
鄂潛接受了三十年唯物主義教育, 從小學時期老師就說要相信科學破除封建迷信,他二十一歲警校畢業,當了快十年警察, 說真的, 因為愚昧迷信破的案子不少, 每一回最終都證明了他的判斷是正确的,只有科學才是真理,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紙老虎。
但殷槐的案子擺在眼前,處處透着詭異,大哥說得肯定是實話, 一個生長在小峰村的人, 高中畢業後便沒有離開過村子,他沒有,也不可能有那麽好的演技來欺騙一個老警察。
現在最大的問題在于殷槐。
假設大哥說得是實話,那麽殷家公司官微所發布出的微博也就沒有撒謊,他們并不是在陪殷槐玩我是姐姐的過家家游戲, 殷槐确确實實就是殷家長女, 只是十五年前由于某種原因失蹤了, 殷家人十分悲傷, 無法再在有孩子影子的村子裏生活下去,搬走後, 殷豪創業,獲得大成功, 之後一路順風順水有貴人相助, 從而奠定了今日的豪門基礎。
好,這些都說得通,那麽在全國戶籍檔案裏, 為什麽搜索不到殷槐的資料?
假設殷槐真的是像殷家人與小峰村村民所說“失蹤”,那麽在不确定孩子沒有找回來的情況下,據說非常愛孩子的殷豪範桂玲夫妻,為什麽要搬走?他們難道就不擔心失蹤的殷槐回來,家中卻沒有人?
鄂潛辦過很多拐賣案,五年前更是搗毀了一個大型人口販賣團夥,因此也跟很多丢失了孩子的父母接觸過,這些失去了孩子的父母大多蒼老、憔悴、痛苦,臉上沒有笑容,怎麽看殷豪夫妻也跟痛苦沾不上邊吧?
更何況現在的殷家有錢有勢,丢了的女兒想找回來,他們有的是法子。
那麽就産生了兩種可能,第一,殷槐的“失蹤”,是殷家人默許的。
第二,殷槐其實早就被找了回來。
兩者相比,顯然第一種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如果殷槐早就被找回來,那也沒必要把她的所有信息都銷毀幹淨。
聽大哥說殷家人臨走前,還給殷槐立了衣冠冢,什麽情況下會立衣冠冢?
沒有遺體才會有衣冠冢。
……
鄂潛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想得腦仁都疼,以上種種可能性都只是猜測,他沒有證據。
而且他見到的殷槐,怎麽都不可能是90年出生的!
人會随着時間改變,體型、長相、閱歷、眼神……有的女明星號稱凍齡女神,和同齡人比起來,她們的确更加年輕和美麗,甚至一些三十歲的女明星,仍舊非常漂亮看不出年紀,可一旦跟真正十五六歲的少女站在一起,就會立馬瞧出區別。
青春朝氣,是屬于少年少女的。
鄂潛近距離看過殷槐,除卻她的皮膚過于蒼白顯得有幾分病态之外,完完全全就是個未成年的小姑娘,如果她是90年出生的,還跟自己同歲,除非她是穿越了時空,十五年前的“失蹤”其實是迷失在了時間的海洋裏,然後穿到了21年。
這個想法太過扯淡,以至于鄂潛覺得不如去相信殷槐只是保養得好。
他感覺頭疼不已,怎麽都說不通。
醉酒的大哥還在那贊美殷槐,誇她漂亮溫柔成績好人見人愛,誇着誇着就哭了起來,嘴裏絮絮叨叨,一會兒哭殷槐紅顏薄命,一會兒哭殷槐活着回來,一會兒還哭他惹媳婦生氣真的很對不起……
鄂潛搖搖頭,他拿出随身攜帶的小筆記本,這是他當警察後養成的習慣,總喜歡把線索寫在本子上進行聯結想象和推理,其實手機也有這種功能,但鄂潛還是喜歡寫在紙上的感覺。
不管十五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對于殷槐“失蹤”這個說法,基本上是成立的。
殷家人對長女失蹤的事情諱莫如深,這個暫時不知道原因,先不細究。
所有問題的源頭都在殷槐身上,她的年紀是最大的bug,那女孩古怪得很。
又到第二天,鄂潛起了個大早,天還沒亮,他就悄悄出了民宿的門,他想去小峰村的墳地看看。
小峰村作為富裕村,墳地也是重新規劃休整過的,墓碑林立,現在農村已經沒有土葬,都是火葬,黎明前的天霧蒙蒙的,鄂潛也是膽子大,用手機照亮,很快就找到了殷槐的墳墓。
因為她年紀很小便“死”了,又沒有遺體,立的是衣冠冢,所以跟墳地裏其他的墓都有點不一樣。
鄂潛不懂風水,但他覺得殷槐的墳建的有點奇怪,為什麽像殷家故居院子裏的大槐樹一樣,也有一圈栅欄?
栅欄到成年人腰部這樣高,墓碑上只寫着七個字,“愛女殷槐之墓”,右下角有個小小的“殷”字,落款時間是十五年前。
鄂潛環顧一圈,周圍其他墓都沒有殷槐墓這樣的栅欄。
這栅欄……故居老槐樹圍着栅欄可以理解,一是能保護古樹,二也是防止游客靠得太近,可是給已經死去的女兒墳墓周圍也圍一圈,這合适嗎?
鄂潛想不通,先拍了兩張照片,又仔細檢查了一圈四周,只在殷槐墳前發現了一點紙錢燒過的痕跡,他想起大哥說的,殷豪夫妻痛失愛女,不願再回這個傷心地,可女兒的墳墓在這裏,上元節清明節這樣的大日子,他們難道都不想着給孩子燒點紙嗎?
小峰村還保留着很多傳統,燒紙便是其中一項。
回到民宿天也差不多亮了,鄂潛裝作剛起床,大哥昨晚喝得多,但啤酒後勁小,起來冷水洗把臉也就好了,見鄂潛吃過早飯就要告辭,他還有點舍不得,覺得這個兄弟長得帥脾氣又好見多識廣說話還好聽,簡直想拜個把子……
在大哥的盛情下,鄂潛不得不讓大哥騎摩托車把他送到鎮上,小峰村變化太大了,十五年前的痕跡基本找不着,連墳地都重新遷移過,所以鄂潛想去鎮上派出所,看能不能找到當年的舊檔案。
十五年前電腦沒有現在這麽普及,說不定紙質檔案還在。
鎮派出所很是氣派,看樣子高山市發展的是真不錯,殷豪确實沒有忘本,多年來一直心系家鄉,是高山市傑出人物的代表。
可惜的是,十五年前派出所發生過一起小型火災,好像是當時管檔案室的女警睡着了,蚊香點燃了一本卷宗,這女警留了一條命,但檔案室燒得七七八八,基本啥也沒剩,而在現如今的派出所檔案庫裏,找不到任何有關“殷槐”的信息。
這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巧合,一切巧合必定有原因,鄂潛又詢問了十五年前任職在派出所的警察,結果那時候派出所規模小,一共就十來號人,其中還有不少是輔警。
還是那句老話,十五年前電腦沒普及,紙質卷宗一旦被銷毀,基本就追不回來,而那時候在派出所的人基本也都退休的退休,調職的調職,沒法找。
鄂潛心都涼了。
他一直覺得人活在世上,只要活過,就一定會留下蹤跡,卻不曾想,“殷槐”的存在,會被抹的如此幹淨,不僅僅是她的家人忘記了她,就連本該記載着她信息的戶籍檔案,也都在一場火災中徹底消失。
十五年前任職的警察們同樣無法再聯系上,人家派出所是看在鄂潛同為警察的份上幫他,再洩露同事隐私是不可能的,但最終,鄂潛還是要到了那位管理檔案室的女警察的住址,并且上門拜訪。
這位女警當年就是做後勤的,十五年前她被燒傷,雖然留了一條命,但渾身都是難看的疤,便辭職在家照顧孩子,鄂潛找到她時,她很遺憾地告訴他,她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因為她就只負責檔案室管理,不參與出現場,對于“殷槐失蹤案”,她也只聽說過,沒有深入了解。
唯一還能聯系得上的人,居然什麽都不知道。
鄂潛的假期只有五天,他嘆了口氣,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無力感,出了女警的家,他站在路口,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憑借一時沖動跟毫無根據的直覺,他現在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旋渦之中,不上不下,就像是這萬裏無雲的大晴天,背後又隐藏了怎樣的秘密呢?
“同志!同志!”
身後突然傳來呼喚,鄂潛一回頭,是女警追了上來,他趕緊伸手扶住她:“阿姨,您小心點。”
女警喘得厲害,她抓着鄂潛的胳膊告訴他:“我想起來一件事,你說的這個案子,其實不是我們鎮派出所接手的,你得去市局查。”
鄂潛一愣:“市局?”
“對!”女警用力點頭,“我是管檔案室的,平時就在檔案室工作,火災發生前幾天,我忘了具體時間,我們派出所來了市局的人,不知道是做什麽來的,帶頭的也是個女警察,所以我有印象,後來他們待了兩天就走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跟你要查的案子有關。”
鄂潛連忙感謝:“謝謝您,這個消息很有用,謝謝您!”
“不用謝。”女警擺擺手,“我回去做飯了,一會兒家裏人下班也該到家了。”
鄂潛要送她,她卻推開他的胳膊自己走了回去。
市局。
這兩個字在鄂潛唇舌間品味着,一個少女失蹤案,為什麽會牽扯到市局的警察?
殷槐失蹤前,真是讀高中的年紀,這一點醉酒的大哥說了,她成績好,是以全縣第一的成績入讀的縣一中,可惜殷槐全部檔案都無機可查,如果她是在縣一中讀的書,為什麽會跟市局扯上關系?
高山市,玉磊縣,青石鎮,小峰村。
鄂潛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決定去高山市公安局走一趟。
他的假期不多了,得在結束前查到自己想要的資料。
但出乎意料的是,跟鎮派出所同志們的友好比起來,市局的警察同志們雖然也很友好,但并不願意幫忙,鄂潛能理解,他是首都刑偵大隊的,本來跨轄區辦案就得有文件,人家幫是情分,不幫是本分,而且這種越權行為很容易讓人讨厭。
仔細想想,要是高山市警察到首都刑偵大隊請求查閱檔案戶籍,還是在沒有批準的情況下,鄂潛可能只會把對方丢出去。
所以他在市局喝了兩杯水,正想再等等,就接到了來自局長的電話。
局長在電話裏對他一頓嚴厲批評,顯然是高山市局這邊聯系上了首都市局,鄂潛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又被命令趕緊銷假回去上班,他沒有辦法,勉強買了第二天的車票,留下這一天,就一直坐在路邊發呆。
他忍不住掏出小本子,寫寫畫畫,發現沒有殷槐的檔案跟當年的卷宗,難度真的很大,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厲害的警察沒有線索也破不了案。
要不,回去問問那個女孩?
萬一她願意跟他好好聊呢?
鄂潛這一趟高山市之行,不能說是無功而返,只能算聊勝于無,他意識到“殷槐失蹤案”裏藏了個天大的秘密,只是一時間沒有機會解開,但這并不代表他不在意,可惜一回首都立馬有了新案子,局長把他叫到辦公室一頓批。
“你啊你,你讓我說你什麽好?你要查案?你查什麽案?誰批準了?你跑去人家高山市局請求查檔案,鄂潛你咋這麽能呢?回回都讓我給你擦屁股?”
鄂潛老老實實站軍姿,雙手貼着褲縫,積極認錯:“局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局長瞪他:“這種話我聽膩了,你最好保證你下回能改!”
鄂潛:……
越看他越煩,局長翻了個白眼:“滾滾滾,別讓我再看着你!”
鄂潛趕緊腳底抹油,一回刑偵大隊,虎子就過來了,左看右看小心翼翼:“潛哥,咋樣?有結果嗎?”
鄂潛敲了他腦殼一下:“有你什麽事啊,讓開!”
手頭又來了一件入室搶劫殺人案,鄂潛不眠不休一星期,總算是把案子破了,轉頭得了空開車就走,大兵喊了好幾句,他都跟沒聽見一樣。
槐樹路99號,上次他就是跟着殷槐到了這裏。
但這次鄂潛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有人開,殷槐似乎并不是經常來,沒人開門就代表沒有人在,正在鄂潛想要離開時,朱紅色的大門突然打開了,一位黑衣青年出現在那裏。
“你好,請問你要找誰?”
鄂潛連忙道:“我想找殷槐,她在這裏嗎?”
黑衣青年搖搖頭:“她應該在殷家。”
鄂潛表示了感謝,正要走,黑衣青年卻出聲挽留:“進來坐會兒吧。”
不知道為什麽,鄂潛沒能離開,他跟在黑衣青年身後進了院子,發現那滿院子貓貓狗狗都盯着他看,眼神仍舊那麽人性化,看得他心裏發毛。
視線落到院子裏的大槐樹上,這棵槐樹周圍也有一圈栅欄,跟在殷家故居看到的很像,但又在六十五度角的地方開了一條縫。
是為了防止小動物爬樹嗎?那開了這條縫,還防啥?
“鄂隊前些日子去了高山市?”
鄂潛一愣:“你怎麽知道?你怎麽認識我”
跟殷槐一樣,她認識的人居然也神神叨叨的。
黑衣青年微微一笑:“我叫谛聽。”
鄂潛:“……是西游記裏那只能聽萬物的神獸嗎?”
谛聽啞然,半晌,失笑道:“你要是這樣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鄂潛覺得殷槐的名字就夠奇怪了,沒想到還有人的名字比她更奇怪,拿神獸當名字,得虧谛聽這名兒還算好聽,不然叫個草泥馬可如何是好。
“……羊駝不算是神獸。”
鄂潛:尴尬。
他正想道歉,突然愣住:“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谛聽但笑不語,鄂潛手都伸到褲兜想掏槍了,他默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又在心底念叨了兩遍黨的光輝照大地,這才問道:“你跟殷槐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警察的通病,問話總是喜歡帶陷阱,同時根據對方的肢體語言與面部表情進行判斷。
谛聽就只是笑,卻答非所問:“鄂隊不覺得奇怪嗎?”
“什麽?”
“高山市,玉磊縣,青石鎮,小峰村,這些地名,很好聽吧?朗朗上口,令人印象很深。”
鄂潛不懂他在說什麽:“?”
“高山,玉磊,青石,小峰,在五行上,應當劃分到‘金’一類。”
鄂潛腦門上問號越來越多了。
“槐樹屬木,木克土,土生金,金又克木,如果沒出意外的話,這是一個很好的循環。”
名叫谛聽的黑衣青年說了一大堆鄂潛聽不懂的話,他呆滞地問:“你好,能翻譯成中文嗎?”
谛聽搖搖頭:“阿槐不在,我才說給你聽,否則靠你去查……人事又怎能比得上天命?”
鄂潛就很想把局裏印刷的反封建破迷信小冊子給黑衣青年塞一本,讓他好好學習如何說人話,不要做謎語人,謎語人有什麽前程?
這個人似乎跟殷槐很熟,鄂潛頓時來了勁兒,想再多問問關于殷槐的情況,結果這位謎語人說完那幾句似是而非的話後,突然又什麽都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