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問心有愧
鄂潛是被謎語人“請”出去的, 對方只說他想說的,任何談話技巧都不頂用,眼看朱紅色大門在面前關上, 鄂潛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告訴自己要冷靜, 做警察,最忌諱的就是情緒失控,一定要冷靜,一定能查出什麽。
好在鄂潛記性很好,他記住了谛聽說的話, 什麽水火五行, 應該是屬于風水學的範疇,他是不懂風水,但網上懂的人不少,甚至可以花錢咨詢,于是鄂潛忍痛花了五十八塊錢找了一位據說是陰宅化煞八字生辰樣樣精通的師父。
得到的答案還是那一套, 五行相生相克, 谛聽所說的話由對方重新講解了一遍, 大概就是說, 按照五行規律來講,土生金, 所以整體上而言應當是想要引財運,但土裏種着一棵老槐樹, 這千年老槐容易成精, 土能生金,可老槐樹屬木,木克土, 所以要在老槐樹周圍再立一圈栅欄,堵住生門,這樣土、木、金形成一個循環,無火無水,是很好的鎮宅引運之相。
鄂潛還是想不通這究竟有什麽用,不過很多人家買房子都會找人看風水,一些房地産公司還有風水顧問,這種東西向來是信則有不信則無,所以他覺得自己五十八塊錢白花了,夠點一頓酸菜魚的了。
他是要查案子,不是要聽民間傳說,“殷槐失蹤案”,按理來說應該随着殷槐的回歸而銷案,但奇就奇在殷家人根本沒想過銷案,而且這樁案子所有資料檔案都已無處可尋,殷家人對殷槐的态度,還有殷槐古怪的性格,都讓鄂潛覺得裏頭藏了個驚天秘密。
《神秘大小姐》的第一期節目已經拍攝完畢,鄂潛跑了這麽些趟,來回小半個月,節目都已經剪輯好在電視上播放出來了。
本來對綜藝節目鄂潛完全沒有興趣,不過事關殷家,他還是戴上耳機皺眉觀看。
那琳琅滿目的名牌包包、價值連城的昂貴首飾、公主風十足的房間……看得鄂潛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并不仇富,人家有錢,給自家女兒這些好東西,那是應該的,可鄂潛見過殷槐,殷槐跟殷蔓的待遇,是不是差得有點大?
大到讓人覺得殷槐不是親生的地步,可她長得又有殷豪跟範桂玲的模樣,說不是親生也不太可能。
整一期節目下來,看得鄂潛昏昏欲睡,這時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是刑偵大隊的女警曉倩。
出現場的女警不多,他們刑偵大隊十來個人也就三個,曉倩探頭:“鄂隊,你也看這個啊?”
鄂潛努力睜大眼睛,讓他看卷宗破案子,他能連看一個星期不閉眼,但這種綜藝節目他完全get不到,“你看完後覺得怎麽樣?”
曉倩很懊惱,知道自己說的那個也字被鄂隊察覺,跟警察說話就是這樣不好,被看得太透徹了,一點安全感都沒有,所以哪怕鄂隊長得帥又有能力,她對他都不來電——跟這種人生活在一起太可怕了!什麽想法都無所遁形,想想都讓人起雞皮疙瘩。
她幹脆在鄂潛旁邊拉了把椅子坐下:“是啊,我手頭那個案子破了,休息的時候就看了看,工作繁忙,只有這種夢幻的大小姐生活,能讓我解壓。”
鄂潛:……
他忍不住問:“局裏有健身室,你去舉幾個啞鈴都比看電視強吧?”
“曉倩,你可別跟鄂隊說這些了,他這種鋼鐵直男,看到人抹口紅都說人家是辣椒吃多了,他懂個屁呀!”
另外一個女警朝這邊做了個鬼臉。
曉倩同情地看着鄂潛,鄂潛:……
這不是他的錯吧?
說的是他一年前相親的事兒,相親對象的口紅用的是個什麽顏色來着他忘了,反正就是很紅,像是吃完爆辣火鍋的那種紅,然後兩個人坐對面,鄂潛讓對方點餐,女方就說不餓讓他看着辦,鄂潛就覺得她可能是吃過了呗,嘴唇又那麽紅,他下意識就以為人家姑娘是吃多了辣椒,好意關懷了一句,回去就被拉黑了。
……當時虎子也在現場,回來後大肆宣揚,刑偵大隊上空都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不說廢話了,你還沒告訴我,這節目有什麽好看的?”
曉倩雙手捧臉:“當然好看!讓我這種小警察知道了身為公主是怎樣的一種享受!嗚嗚,人家洗手間都比我們四人宿舍大!誰不喜歡漂亮裙子跟首飾啊,就咱們那點工資買得起嗎?那是每個女人的夢想好不好,這麽說吧,潛哥,要是現在出一節目,展現的全是車跟槍,你會為它瘋狂嗎?”
鄂潛冷靜道:“我覺得你這是刻板印象,也會有女人為車跟槍瘋狂。”
“我是說大部分,大部分!”曉倩拍桌,“總之這種節目呢我們女人看着就很羨慕,回答完畢!”
話不投機半句多,曉倩轉身就走,鄂潛又把節目二倍速看了一遍,發現裏頭完全沒有殷槐的鏡頭,一家三口做蛋糕這種幸福美滿的環節都沒有殷槐,打開彈幕後,很多彈幕也在呼籲節目組多拍神仙妹妹,看不到妹妹的盛世美顏他們都不能呼吸了。
也有人奇怪為什麽妹妹不參加這種親子活動環節,随後彈幕就有人解釋說,男神殷梵不也沒出現?主角是殷蔓,弟弟妹妹不出現很正常。
鄂潛就這樣把節目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到底是什麽都沒能看出來,節目組很會引爆話題,剪輯的也都恰到好處,在這一期節目中,殷蔓高貴典雅小公主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顯然大衆對于豪門的生活方式非常好奇,熱度也很高,連上好幾個熱搜。
鄂潛發現,很多問題只有親自去問殷槐才能得到答案。
人家畢竟是豪門,他還有工作,不能繼續蹲點,直接登門的話,鄂潛下意識覺得這不是個好方法,他不認為殷豪範桂玲夫妻倆會配合自己的工作,而且他怕打草驚蛇,所以就只能等殷槐出門。
好在還是被他給等到了。
阿槐出門都坐車,她其實早就知道鄂潛在小區外頭徘徊,但她并不想見他,沒什麽必要,也沒什麽用。
就像是被丈夫砍死的王美珍一樣,公道還是得自己去讨,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太過愚蠢。
到了地方,司機回去,阿槐也被鄂潛攔住。
身形高大的青年警察,被那雙烏黑的眼眸盯着,一時間居然不知該如何開口,失去了利索的口舌,半晌,問:“……你喝奶茶嗎?”
女孩子好像都挺喜歡,鄂潛也喜歡。
阿槐:“我不喝奶茶。”
鄂潛清清嗓子:“那個,找個地方坐會兒,我有些事想問你。”
阿槐撐着小黑傘往前奏:“有什麽好問的,你直接問吧,反正我也不一定回答。”
鄂潛:……
你好叛逆。
他跟在阿槐身邊,因為他身高腿長,所以倒退着走,阿槐撐着小黑傘,雪白的小臉面無表情,今天是大晴天,太陽曬得厲害,阿槐喜歡曬太陽又不能曬太陽,所以她心情不是很好。
“我前段時間去了你的老家。”
阿槐停下腳步,擡眼看他:“哦?”
“在那裏我查到一些事……所以我想問,你到底是誰?”
“你不是都查到了,那就該知道我是殷槐。”
“但殷槐十五年前就失蹤了,一直沒有找到,假設她沒有死,90年出生,今年是21年,她31歲了,可你還未成年。”
鄂潛緊緊盯着阿槐,試圖從她的語言或是神态中找到不對勁,“如果你堅持說你就是阿槐,那麽能跟我去一趟醫院嗎?我們測一下骨齡。”
阿槐幾不可見地勾了下嘴角:“我不去醫院,但我就是殷槐,難道你能拿出我不是殷槐的證據?”
她嘲諷地看着鄂潛:“警察同志就這啊,我還以為你查出了什麽,搞半天就是對我身份的質疑?這會兒你倒是會質疑我,怎麽我失蹤的十五年,不見你來質疑?難道我還要跟你證明我就是真正的殷槐?”
她嗤笑一聲:“你也配。”
“我不是這個意思!”
鄂潛知道少女生氣了,他甚至有一種冰寒刺骨的感覺,明明是三伏天,是一年當中氣溫最高、最悶熱潮濕的時候,可他卻覺得好冷好冷,骨頭似乎都要被凍僵了。“殷槐,我是想問你,十五年前你為什麽會失蹤?這十五年你又在做什麽?為什麽你沒有變老?”
阿槐歪着腦袋:“也許是我保養得好呢?”
“不可能。”鄂潛搖頭,“我分得清三十歲跟十六歲的區別。”
阿槐笑起來:“你不是警察嗎?來問我做什麽,你就不怕我騙你?”
“……我查不到。”鄂潛有些羞愧,“青石鎮派出所檔案室發生火災,當年的卷宗全都沒了,負責檔案室的女警早已辭職,她什麽都不知道。”
“小峰村的村民們也是,他們只知道殷槐失蹤于十五年前,一直沒找到,殷豪夫妻倆痛失愛女,不忍再在那個傷心地生活,所以舉家遷離,離開前,還給殷槐立了衣冠冢。”
“後來我得到線索,說是市局興許能查到什麽,但我是首都市局的,沒有權限人家不讓查,我也不能越權行動……”
越說,鄂潛聲音越小,因為他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沒有查出來什麽。
他是真心感到愧疚,阿槐停下腳步,望着遠方,語氣淡淡:“那就別查了,沒有意義。”
“怎麽會沒有意義呢?如果這裏面有隐情——”
“有又怎麽樣?”
少女的黑眼珠又圓又亮,鄂潛發現她眼白很少,因此看人的時候格外專注,專注的甚至有點吓人,多幹淨的眼睛啊,成年人的眼睛因為熬夜工作等原因變得渾濁昏黃、遍布血絲,而她的眼睛卻像是初生嬰兒一樣純真。
“我都跟你說過了,沒有意義。”
“但是,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只要我取得權限——”
阿槐笑個不停:“你今天多大了?”
鄂潛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問這個,但還是乖乖回答:“31。”
“也是90年的?幾月生?”
“……十一月。”
“哦,那比我小呢。”阿槐悠閑地轉了轉她的小黑傘,“不過看起來比我老多了。”
大概也就只剩下永葆青春這一點能拿來逗趣,阿槐不知多想跟正常人一樣長大變老,可惜再也不能夠了。
鄂潛心口被紮了一刀,不由得摸摸臉:“也、也沒那麽老吧。”
他覺得自己還是挺好的,出去人家都誇他是帥小夥,之前辦案遇到一大媽還拼命想給他介紹對象,吓得他落荒而逃。
阿槐笑出聲來,她的笑聲很好聽,銀鈴一樣清脆悅耳,明明之前還在生氣呢,現在又不氣了,鄂潛拿不準她的脾氣,只聽到她輕飄飄地說:“那你去查吧,要是你能查出來,算你有本事。”
“不過。”
她凝視着他,嘴角的笑容隐隐帶了一絲惡意:“注意安全。”
說完,阿槐便不再看鄂潛,往前走去,鄂潛還想追上她,可他明明在局裏短跑冠軍,近在咫尺的阿槐卻怎麽也追不上,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消失在道路盡頭,然後大腦一疼,一陣恍神,發現自己站在馬路邊緣,再往前一步,恐怕就要一命嗚呼。
一輛轎車從眼前呼嘯而過,幾乎擦着鄂潛的鼻子,他火速後退,再看四周,小黑傘已經消失在人群之中。
一次又一次見識着阿槐的奇異之處,再是無神論者,鄂潛也不由得多想。
她為什麽要叮囑他注意安全?難道查她的案子會死?
為什麽?
她不是已經回來了嗎?那還有什麽不能被人知道的?
“對了。”
身後突然傳來少女清甜的嗓音,鄂潛見鬼般轉過身,不知何時消失的阿槐,又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靠得非常非常近,她笑着告訴他:“你知道嗎?你說的五行循環有個前提,再好的風水,都得有一樣鎮宅之物。”
“那個鎮宅之物是什麽呢?”
阿槐笑得更燦爛了,“好好想想,也許會有新發現。”
她豎起一根食指搖了搖,俏皮地朝鄂潛眨了下眼,随即再度消失在他面前。
真有趣的小警察,熱血又滿是正義,看不出來已經工作快十年了呢。
因為鄂潛這個小插曲,阿槐心情從很不好,變成了很不錯,她路過一家蛋糕店時,慢慢撐着傘後退,歪頭去看裏面的節目——正是《神秘大小姐》第一期,殷家千金殷蔓的單人回。
隔着屏幕也能看到殷蔓周身纏繞的怨氣,不過觀衆朋友們可瞧不出來。
這怨氣還有多久才能腐蝕掉一個人的靈魂?阿槐非常期待。
她可沒有出手殺人,她只是偶爾開幾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只要住在一起,只要靠近,身上就會沾染她的怨氣,怨氣會給宿主帶來無數驚喜,就像是被注入怨氣過多而發瘋的上班族,還有喜歡小女孩的變态,甚至是發狂撞牆而死的朱強。
人的精神是會崩潰的,怨氣則會加強這一點。
阿槐說出“鎮宅之物”後,鄂潛便覺得她是話裏有話,他搜了搜,一般人家會弄石獅子或者是石碑,再不然是請佛,基本上這些都是比較常見的鎮宅物件,但殷家故居那棵老槐樹下面,要是埋了這種鎮宅東西,應該不犯法吧?
總之只要埋得不是活人,就不犯法。
但殷槐都這麽說了,鄂潛就很想去挖一挖。
可短時間內沒有假期,忙得像狗,手頭又來了一樁大案,鄂潛還想趕緊把案子破了讨好一下局長,讓局長給他開個證明,這樣的話再去高山市局,他說不定能調出當年“殷槐失蹤案”的資料。
而殷蔓這段時間總覺得身體不舒服。
去醫院檢查,說是一切正常,可她就是感覺不舒服。
怎麽說呢,明明頭天晚上睡得很早,泡了澡點了香薰戴上蒸汽眼罩,睡前還敷了面膜,按理說這種睡眠充足,第二天不該出現黑眼圈吧?
可她偏偏就是有,而且眼皮下泛着青黑,感覺精氣被吸走一樣,整個人提不起勁,以前她都是化淡妝維持清麗高貴的形象,這段時間卻只有濃妝才遮掩得住。
事後再看《神秘大小姐》第一期的個人回,哪怕有濾鏡,殷蔓也感覺自己氣色不是特別好,明明剛拍的時候還是精神奕奕的。
她走神到了什麽程度?
拍vlog時,人拿着相機卻站在原地發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要幹什麽。
年紀輕輕跟得了健忘症一樣,去醫院一查,又是一切正常。
怎麽可能正常?根本不正常!早上她起床甚至感覺身上被蛇纏繞着!
不只是殷蔓,殷梵也有這種感覺。
他從殷家豪宅搬出來後就很少回去,尤其是不想看見那個自稱是姐姐的殷槐,對方古裏古怪又惡毒,誰想跟她共處一室?
對殷槐的厭惡讓殷梵連姐姐錄節目都不想回去。
一開始是沒什麽的,直到他恍惚中删了一行代碼,直接把公司正內測的游戲給弄崩了。
殷梵沒有當回事,他認為這只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