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問心有愧
阿槐這種幸災樂禍的态度, 令殷梵更加抓狂,他恨不得殺了她,卻又害怕她, 再加上自己因為她生了怪病, 對阿槐的恐懼愈發深厚, 這些情緒累積起來,壓垮了小少爺脆弱的神經,他哭得像個小孩子,不停地問阿槐:“你想怎麽樣,你到底想怎麽樣……我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了, 你要這樣害我們!”
他睜着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仔細看的話,還跟阿槐有七八分相似,他問阿槐:“你不是說我們是一家人嗎?你不是說你想回家嗎?那麽為什麽要這樣對待你的家人?你說的那些關于回家的話,難道都是假的嗎?”
“從一開始你就是想毀了我們是嗎?!”
到了最後,幾乎是撕心裂肺的嘶吼了。
阿槐眨眨眼, 問:“這麽激動做什麽?”
自己情緒爆發到頂點, 人家輕飄飄問一句這麽激動做什麽, 是個人都要氣死了, 殷梵雙手哆嗦,“你到底想做什麽啊, 你放過我們好不好!”
他越發瘋阿槐越高興,她幹脆回答:“當然不好, 我說過,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只要你們乖乖待在我身邊,自然就不會生病了, 誰讓你們要走的呢?不過沒關系,現在不也回來了?”
她伸手戳了戳殷梵的手臂,原本屬于人類的皮膚變得很僵硬,像老樹皮,阿槐笑得不行:“再晚回來一段時間,真的就可以玩一二三木頭人了。”
冰涼的手指在弟弟的皮膚上撫摸着:“漸漸地,這裏會長出樹紋,像樹葉的脈絡一樣,人類天生就很像一棵樹呢!有軀體、有枝幹,還有茂密的毛發,這是樹葉……”
她畫着圈圈形容着,開心的不得了。
但殷家人只是想象這個畫面,就已經頭皮發麻了。
正常人誰會想變成樹?!
阿槐拍拍弟弟的臉,順手又摸摸妹妹,安慰道:“別難過,留下來別走就可以了,你們看爸爸媽媽,他們這段時間哪裏也沒去,就算出去也很快回來,不也還跟正常人一樣?”
當然,這只是外表。
離開阿槐,會因為離她太遠,被同化為樹,他們可沒有阿槐的體質,這世界上也找不到第二棵千年老槐,所以他們變成樹,真的就只是有着思想的樹而已。
而留在阿槐身邊,可以杜絕身體的變化,但會越來越服從阿槐的話,變成身體正常、行為正常,惟獨靈魂成為阿槐所有物的樹奴。
阿槐想要跟家人永遠在一起,他們要是變成樹人,那就種在院子裏,讓他們經歷雨打風吹電閃雷劈,等成熟了還能砍下來,樹木的用處大了去了,他們變成樹人仍然會有意識,片成無數片送去工廠做成紙張,機器轟鳴軋過身體的感覺一定很棒吧!
但做成紙制品被用了就沒了,無論身體還是靈魂都會徹底消散,所以阿槐還是希望他們能選擇留在她身邊,至少能夠保持身體的不變,只是靈魂被她禁锢,成為樹奴,這不比做樹人強?
她可沒有動手殺人,是他們自願留在她身邊,漸漸被同化的,她只是沒有告訴他們這兩者的前提而已,這不算違背法則吧?
殷蔓與殷梵經此一事,也只能留在了殷家豪宅,天水循安住得再舒服,也不可能有家裏舒服。
雖然殷槐的存在很可怕,但不得不說,回到家裏住後,他們的身體很快得到了改善,并且幾乎沒有變化,殷梵熬夜也不會有黑眼圈,殷蔓不需要昂貴的護膚品也能維持最好的狀态——他們的身體成長與衰老都漸漸停止,但他們自己好像沒有意識到。
等意識到的時候,會不會已經晚了呢?
阿槐特別期待這一天,她喜歡他們臉上那種驚恐畏懼又不敢散發怨恨的表情,特別有趣。
為了試驗妹妹有多麽聽話,阿槐把殷蔓叫到了身邊,她問殷蔓:“你的愛慕者們,最近有沒有消息呀?”
殷蔓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明明心裏想的是難道殷槐要搶走她的全部嗎,可手卻不由自主掏出了手機遞給姐姐,告訴了她密碼。
阿槐很滿意,随手劃開殷蔓的微信,發現她跟很多人都在聊天,一直沒有斷過聯系。
阿槐天天待在家裏當然不會知道,她除了去見謝卓,威脅了他一番後,就沒有再去确認過,事實證明,謝卓恨不聽話,他仍然在跟殷蔓聯系,言語間滿是關懷與深情,但總是不着痕跡地将話題往阿槐身上引,以至于殷蔓都不太喜歡跟他聊天了。
謝卓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到後期不再提殷槐,兩人的關系又再度升溫,還約好要去參加謝卓新電影的首映。
阿槐把手機還給殷蔓,撐着下巴看妹妹:“你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
殷蔓結結巴巴道:“什、什麽?”
阿槐突然笑了,她靠近妹妹,目光似乎如同十五年前那樣溫柔,惟獨眼白瞬間消失,只剩下一片漆黑的眼眶,像是能看穿人心底的謊言那樣,盯着殷蔓。
“首映禮,帶我也去吧?”阿槐笑着說,“我還沒有參加過這樣的場合呢。”
殷蔓想拒絕的,她甚至想說自己不去,可話到嘴邊,全都成了服從:“是。”
說完這個字,她猛地雙手捂住嘴巴,做了精致美甲的雙手十分優雅,上頭鑲嵌着的碎鑽blingbling閃着光,阿槐笑意盈盈,她最喜歡乖妹妹了,這才像妹妹,過去的妹妹也很乖,總是很聽她的話,那可真是姐妹倆感情最好的時候,阿槐非常懷念。
現在,如此聽話的妹妹,好像讓那段時光又回來了。
阿槐從被老槐樹同化,得到老槐樹的精魂,成為跳脫五行不在輪回的古怪生物後,一直很懷念那種活着的感覺。
在地底暗無天日的時光太痛苦、太難熬了,爬蟲從她眼眶裏來來回回的路過,蛇蟻啃齧着少女的皮肉,她的血肉化為了老槐樹的養分,老槐樹的精魂給了她新生,一切都是那麽恰到好處,那麽完美,在泥土裏時,阿槐好渴望太陽,可真的出來了,她只能撐着一把小黑傘隔絕陽光。
曬到皮膚上,感覺連靈魂都跟着隐隐作痛。
“小蔓真乖。”她贊賞着妹妹,親昵地湊到殷蔓身邊,可惜,殷蔓不再是十五年前比姐姐矮半個頭的妹妹,如今的殷蔓比阿槐高上不少,阿槐不能再像過去一樣把妹妹抱入懷中。
阿槐說完話,殷蔓才覺得某些桎梏自己的東西消失了,她重獲自由,随後往後退了兩步,避阿槐如蛇蠍,看得阿槐瞬間失落:“這麽怕我的嗎?”
殷蔓表情驚恐,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是絕對不想帶阿槐一起去參加謝卓新電影首映的!可為什麽當時嘴巴不受控制?
不不不不,不只是嘴巴,連大腦都失控了,理智告訴她不答應,可她的一舉一動都表示了服從!
是錯覺吧?一定是錯覺吧?肯定是一時最快,她不是真的這麽想的!
阿槐看着妹妹變化來變化去的臉色,忽青忽白還挺有意思,這也讓她更想當謎語人,怪不得每回谛聽那家夥說話都雲裏霧裏,總是喜歡說一半,真的很有趣!
殷蔓懷揣着不安的心情回到房間,打開了跟謝卓的對話框,猶豫許久,發了個賣萌的表情包過去。
過了幾分鐘,謝卓才回複了一個撓頭的問號,殷蔓給他發語音:“卓哥,後天新電影首映禮,我先不去了吧……”
謝卓也回以語音,聲音低沉而磁性,聽了都能讓人懷孕:“怎麽了嗎?”
殷蔓跟他訴苦:“我妹妹突然也要跟我去,她比較任性,我怕她到時候鬧出什麽亂子來,所以還是不去了。”
謝卓在那邊沉默片刻,道:“那就帶她一起來吧。”
殷蔓一愣:“這不好吧……”
“可是我想見你呀。”謝卓的聲音更溫柔了,“我們已經好久沒見了,這次首映禮結束,我可能要出國一趟跟品牌拍廣告,大概得一兩個月才能回來呢,難道你都不會想念我嗎?”
殷蔓被他說的還真有幾分不舍,摸着良心說,謝卓對她極好,她的微博能有今天的營業,粉絲量最大的謝卓功勞不小,而且他英俊深情,總是默默地在她身後守護着,即便她沒有回應過也始終不曾放棄,這讓殷蔓很感動,也有些愧疚。
“……那好吧,我盡量不讓她來,但她一定要來的話,我也攔不住。”
謝卓嗯了一聲,兩人又聊了會兒才結束,殷蔓躺在床上攤成大字型,然後忍不住拿起手機,又戳開一個對話框:商哥,全球巡演還順利嗎?
江商也是殷蔓的愛慕者之一,他出身文藝世家,父母都是很有名的老藝術家,到了他這一輩,江商從小就在鋼琴上表現出了極高的天賦,如今三十二歲的他早已是世界知名的青年鋼琴家,甚至有人斷言他不比幾個世紀前的鋼琴大師差,江商也沒有辜負這樣高的評價,他被稱為“鋼琴王子”,當初來參加殷蔓的生日會時,他是從國外飛回來的,然後生日會結束,他又回去繼續進行全球巡演的工作。
演奏會一票難求,而每一場他都會為殷蔓留票。
江商可能是正在練琴,他過了好一會才回複:很順利,最後一站是首都,到時候來看我彈琴吧。
雖然追求者衆多,但真正是人中龍鳳,最優秀的這四人裏,殷蔓最偏向江商。
其他人給她的感覺是喜歡她愛慕她,但江商話最少,卻最真心。
“真心”是虛無缥缈的東西,只能憑心去感受。
和被謝卓邀請去參加首映不一樣,殷蔓會跟謝卓你來我往,對江商卻十分真誠,立刻回了一個:好。
然後江商給她發了一段彈琴的視頻過來,是《致愛麗絲》,殷蔓知道,這是他專門給她談的,雖然簡單,可她喜歡。
就這樣,對阿槐的恐懼跟排斥,在江商寡言卻溫柔的陪伴中漸漸淡去,殷蔓覺得自己就是想多了,她還是做做準備,決定一下當天要穿什麽去現場吧!
時間到達了謝卓新電影首映禮這一天,首映禮定在下午六點鐘開始,殷蔓從中午便忙于做造型,她不想被那些網友說家裏對她跟殷槐姐妹倆區別對待,要是殷槐還穿着那廉價的白裙子脂粉不施,殷蔓都能提前猜到黑粉們會怎麽評論。
所以她想讓殷槐跟她一起做造型,可殷槐卻不願意。
她不喜歡活人碰到她,她可以主動去碰別人,但別人不能反過來碰她,帶着人類溫度的手觸碰到她,會讓她感覺不舒服。
再說了,真要給她做個像殷蔓那樣麻煩的造型,大概造型師的手都要凍壞。
她的體溫比冰還要低。
殷蔓怎麽說阿槐都不聽,又不敢對她發脾氣,最後殷蔓沒辦法,只好自己也不做造型——這樣總行了吧?一起低調參加,不走紅毯,這段時間殷蔓對自己的皮膚狀态很滿意,覺得素顏也不是不能接受,她化個眉毛上個遮瑕就行。
阿槐完全不用。
殷蔓看着她近在咫尺,嫩得宛如剛剝殼雞蛋般的皮膚,忍不住回想:以前,殷槐的皮膚有這麽好嗎?
殷槐的确是天生麗質,殷蔓得承認,姐姐繼承了爸媽的優點還發揚光大,長得非常漂亮,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見她。
但在家裏,殷槐并不是養尊處優的,他們家家境只是一般,即便殷槐在學校永遠都是第一名,回家後她也是個勤快懂事的女孩,會幫爸媽幹活,會照顧弟妹,有時還會下田。
殷蔓清楚記得,小時候姐姐在田裏插秧,曾經被螞蟥叮了腿,還是鄰居家嬸子幫忙弄出來的,當時姐姐吓壞了,受了傷,腿上留了一小道疤,後來疤消了,可那一小片皮膚跟正常皮膚有所不同。
她悄悄地觀察阿槐的腿,阿槐的白裙子到膝蓋處往下一點,遮不住一雙小腿,殷蔓試圖尋找疤痕的位置,但怎麽也找不到,不知道是她記錯了,還是真的沒有。
今天的阿槐也是白裙子,她不穿其他顏色的衣服,不管什麽時候都是白色的裙子,似乎對白裙子很有執念,殷蔓記得十五年前那個雷雨天,殷槐同樣是一條白色的裙子,只不過白色的裙子太容易髒了。
為了跟殷槐搭配,殷蔓選了一條黑色的連衣裙,剪裁簡單,卻很襯她的身材,對着鏡子照時殷蔓自己都很滿意,跟殷槐是兩種不同的風格。
殷槐清純天真,殷蔓知性優雅,坐在一起真的像是兩姐妹,就是姐姐跟妹妹的位置颠倒了一下。
首映禮會場很大,殷蔓的座位在最前排,阿槐很安靜地坐在她旁邊,在謝卓與導演出場時,殷蔓不由自主地觀察起了殷槐的表情,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雲淡風輕。
事實證明阿槐對謝卓并沒有多餘的心思,甚至她有點無聊,殷蔓暗地裏松了口氣,她是很擔心殷槐突然發瘋找事,今天現場可是有不少媒體記者的,但不帶殷槐來又不行,只能求她安分點別惹是生非。
謝卓跟導演在臺上妙語連珠,臺下的笑聲一陣接着一陣,主創們也紛紛講述了心理歷程,還曝光了一些拍攝時候的小趣事,阿槐興致缺缺,即便是在安靜略黑的會場裏,她也撐着小黑傘,真的很奇怪。
一開始殷蔓試圖讓她把傘收起來,但阿槐說什麽都不答應,殷蔓只好找人換個位子,坐到邊緣地方,免得殷槐的小黑傘遮住別人,真是搞不懂,一把破傘而已,到哪兒都打着,就沒見過消停時候!
要是下雨或是大太陽也就算了,可只要殷槐在的地方,甭管天氣如何,她絕對要撐傘!
屋子裏打傘不僅長不高,還會被人當成有病。
真不知道這傘到底有什麽用,難道沒了這傘,她會死不成?
殷蔓正在心底腹诽着,突然愣住,随即眼冒精光,是啊,她怎麽沒想過呢,殷槐到哪裏都打着傘,萬一真的就是因為沒了傘會死呢?
志怪小說裏不是有類似的故事嗎?女鬼不能現身于陽光下,于是藏匿在書生的傘中,一般情況下,髒東西确實都怕太陽曬。
如果把傘拿走的話……或者是沒了這把傘,殷槐會随之消失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殷蔓激動地握緊了拳頭,她現在簡直想馬上回家,跟父母還有弟弟好好商量商量,看怎麽實施!
但殷槐不管到哪裏都撐傘,戶內戶外車裏室內,反正只要她人在,這把小黑傘一定也在。
殷蔓越想越激動,似乎看到了沒有殷槐的美好生活,她是真的受夠了,陡然多出殷槐這麽個人,害得殷家本來和睦的氣氛都變得奇怪起來,要是真的能把殷槐消滅……
她的情緒波動很明顯,阿槐察覺到了,她瞥了眼正興奮着的妹妹,嘴角微微揚起。
太好了,又要開始一家人的游戲了嗎?果然,家人之間還是需要各種各樣的小互動才能維持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