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死替 “可曾行過房?”

孫太守剛哭得一臉鼻涕眼淚的,聽常歌這麽說,大哭臉都沒顧着擦,急急問道:“此話、此話當真?”

常歌眉眼含笑:“去,把你那幾個都尉都喊到夏天羅将軍處。”

“好,好!”孫太守連滾帶爬躺回擔架,把一邊竹節拍的邦邦響:“快,先去找李都尉!”

孫太守指揮着府兵擡着自己,火急火燎地出門去了。

擡擔架的腳步聲還沒走遠,常歌肩上一沉,有人為他披上了厚重的鴉羽大氅。

“冷麽。”

常歌剛一回頭,恰巧撞上祝政的眉眼。只是這雙深邃眼眸今日格外多愁,襯得祝政整個人都冷了三分。

“還成。”他剛答完,冷不防嗆了口寒氣,輕咳了數聲。

祝政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默默起身,關了書齋所有窗戶。

“別逞能。”

祝政折身回來,摸了一把他的背心,層層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方才行針,很疼吧。”

他輕輕一摸,一觸即放,但常歌卻忽然側臉,認認真真地端詳他一番,像是從來不認識他一樣。

祝政在他身側坐下,略有憐惜地幫他攏了攏滑落的大氅。

他刻意以肩頭相抵,靠得很近。常歌沒躲開。

今天祝政有種獨特的百草香氣,聞起來如春日原野。他先是凝望了常歌片刻,溫熱的手掌落在他左肩巨箭傷痕上,他眸中觸動,輕聲問道:“疼不疼。”

某一瞬間,他看到常歌眼中閃過一絲寒意,再凝視之時,那殺氣煙消雲散,又轉為剔透的純淨。

“還好吧。”常歌移開視線,“‘此等小傷,不說十次,我中也中過七八次’。”

常歌中左肩巨箭傷痕時,祝政在側,當時他詢問傷情,常歌正是答了這麽一句。

祝政滿臉憐惜,掌心順着鎖骨下移,終而制住了他的肩,而另一只手捏上常歌下颌,作勢要吻。

常歌垂睫,二人呼吸相錯,幾乎鼻尖相貼之時,祝政身形忽然一僵,他察覺到一柄涼潤匕首貼上了他的左臉。

此時常歌擡眸,唇角噙着一絲殘忍而溫和的笑意,祝政當即大驚,急切想要推開他,然而常歌快他一步,一把扼住他左肩,讓他逃無可逃。

常歌湊在這人耳邊,一字一頓:“你好大的膽子。”

他捏着短匕,用冰涼的刀尖虛虛挑過“祝政”的耳廓:“居然敢冒充先生。”

常歌退後些許,他臉上最後一絲冷淡的笑意,徹底消散。

“祝政”頓感不妙,眼瞳震動,然而常歌不由分說,沉着臉按住他的肩膀,刃尖在他臉側一挑,那人的臉面居然有如融化一般垂落下來,露出另一張全然不同的臉。

鹿目圓臉,俏麗苗女,這張臉,是滇南當前的統治者——穎王莊盈。

莊盈急忙轉了細細的女聲,喊道:“将軍留情!”

“你該慶幸我留情。”

“不然掀下來的,就不只是你的臉皮了。”

常歌沉下臉,那刀尖在莊盈臉骨處掠過,驚得她面色慘白,全身僵直,大氣都不敢喘。

常歌這才收了收刀鋒,問道:“你為何在此,先生又在何處?”

滇穎王莊盈見事情敗露,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攏了攏耳發,甜笑道:“我何處不像?”

常歌斜瞥他一眼。

祝政對他素來敬護有加,多年等候與相伴,二人早已濡染得萬般相熟。這人連先生的皮囊都沒學到,且神态舉止輕浮,從頭到腳沒一處相像。

為确保萬無一失,常歌還刻意以巨箭傷痕試探,這人居然全無反應,顯然不是祝政本人。

常歌冷冷道:“先回答問題,先生在何處?你在此處,是又有什麽謀劃?”

這人仍舊沒答,她坐在地上,将臉頰邊緣人|皮|面|具的碎屑逐一清理掉,而後側着臉,所有發絲傾瀉至一側悉心梳理,舉手投足間別有一番媚态。

常歌将其上下審視一番:“你不是穎王。她素來狠辣直爽,若穎王知曉你仿着她的臉做如此嬌媚之舉,你怕是活不到明天。”

那人輕巧連笑數聲,連音色都與穎王相差無幾:“她即使在這裏,也舍不得殺我。”

常歌略微皺眉。

“因為我……可是她的命。”

忽然,一條紅黑小蛇自她肩頭鑽出,還未及看清那蛇面目,它已淩空騰起,飛镖般直朝着常歌門面而來。

小蛇飛至一半,陡然被一匕首淩空攔截,咚一聲直直釘在茶桌上,還未及掙紮一下,已張着大口,散瞳而亡。

“你們倆出手,還真是一樣的果決……他也是這般果決地殺了我的蠱蛇。”

那人理完自己的頭發,幽幽嘆了一句,望向常歌。

常歌手中已再無短匕,方才一時情急,他擲出短匕,那把匕首已經穿透蠱蛇七寸。

“你究竟是誰?”

常歌問完,忽然被眼前情形驚到。

随着一陣骨骼的咔咔聲,那人身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小,身上的白袍也愈見寬大,轉眼間,他竟從一成年男性身材縮減至嬌小女性身量,肩膀瘦削得領口都裹挾不住,香肩半露。

常歌垂睫,轉開了臉。

這人将外衣一裹,倒看出些趣味來:“常将軍,居然是個羞澀之人。我攏好了,将軍可不必躲了。”

常歌這才轉臉,細細審視。

若說面容可以人|皮|面|具改變,可這身量是如何忽然增高又忽然縮小的?

難道滇南還有此等逆天巫術?

且方才他刻意與此人雙肩相觸,為的就是尋出肩墊等物,當接觸之時,此人肩臂溫熱,并無異樣。

那人亦在仔細審視他:“将軍這雙眸子長得确實好看,難怪帝王被迷得神魂颠倒,縱使王廷覆滅也不忍殺你。”

常歌只當沒聽着他的揶揄,反而推斷道:“你……是個男人。”

高大之人縮骨容易,但矮小之人想即時長高卻難,所以他身量當與祝政相差無幾,此時驟然縮小,應是用了縮骨之術。

常歌言語之間仍有猶豫,因為此人着實秀致纖細,雌雄莫辨。

“将軍聰明。周天子見我數次,都未曾看出我是個男人。不過……”那人輕巧地笑了一下,“一個死替,連他究竟是誰都不重要,又何必分什麽男人女人。”

“你是穎王死替?”

“不錯。”

此前他聽過滇南小國會為國君養替。

自國君幼時開始,便在尋常人家裏找了身量樣貌相似之人,自小教習,模仿國君言行舉止,嬉笑神态,拟真者連近侍都不能分辨真僞。

這些死替,多在一些危險場合代替國君出現,或為國君擋刺,或行偷梁換柱之法,生來無名,死去無姓,一生只為成為他人影子而活,也算是個可憐人。

難怪他剛才說穎王斷不會殺他。只是常歌從未想到,穎王的死替,居然是個男人。

“你既是穎王死替,不在滇南穎王身側,跑來襄陽做什麽?”

那人帶着鼻音甜笑一聲,輕飄飄道:“我也不想的。這裏可悶壞我了。周天子在內間昏了,我才借機出來,找點樂子。”

“什麽!”

常歌立即丢下她,快步走內間。

他記得祝政說過,會在內間旁聽,方才與澤蘭手談之時,他出手拔針,白蘇子一時情急說出毒發之事,當時他聽到內間響動,難道那響動……

書齋縱深比想象中更甚,內裏俱是藏書架,多日風雪下來,內間門窗緊閉,氣流閉塞,一進來便是一股書籍久置氣味。

他在第二個書架後找着了祝政,看倒下的姿勢,祝政當是一時急火攻心腳步不穩,雖然他立即扶住了一側的鬼戎制式雕花椅,還是支撐不住,枕着一側小臂,半靠着倒在椅旁。

“昨日我的小蛇便提醒過他,他已積勞月餘,此時怕一點火星就能病來如山倒——”

穎王死替也跟了進來,幽幽開口:“不過,我人微言輕,周天子自然是不會聽的。”

窗外的光斜斜向下,祝政扶着椅子扶手,整個人都沒入窗下的陰暗中。他左手似乎還攥着條錦帕,邊沿染了些血點。

常歌一見此景頓時慌了神,急忙以大氅攏住他,祝政無知無覺,依舊昏迷不醒。

“他是聽着毒發二字,一時心急,站都站不穩,又險些咳了口血。我都能見着他唇邊的血絲了,周天子怕那個叫澤蘭的察覺,竟以錦帕掩面,生生忍了回去。”

那位死替拈起祝政右袖,将他手中抓着的錦帕在常歌眼前晃了晃:“喏,你看。”

常歌垂眸,面露不忍。

祝政心思太沉,什麽事情都擱在心裏轉悠,又沒個分擔的人。常歌瞞着他,也是為了能讓他多少省點心,誰知一瞞再瞞,暴露之時竟讓他氣急攻心,勾出了大事。

常歌擡手,探了鼻息又摸了脈象,他不太明白醫術,只覺祝政脈象噴湧,雖淩亂無比,但好在脈搏有力,并不虛弱。

“你倆果然非同一般。看來野史話本,也并不都是瞎編亂造的嘛。”

“将軍可讀過你與周天子的轶事小說沒有。我滇南茶樓衆多,裏頭的說書人,各個都能來上一段。我呢,又生性貪玩,素愛扮了不同的樣子溜出去聽書——将軍的志人故事,我可是倒背如流!”

常歌不理。

“其中有段,我記得清楚,說你二人兩小無猜——”

常歌即刻打斷他:“不必複述給我。”

他這幅模樣讓這位死替玩心大起,追着攆着問了好幾個問題:“你們結契沒有?可曾下過婚書?如此這般已有多久?又是誰先挑明的——”

常歌心思全系在祝政上,一時被他吵得頭疼。

人都說遇上聒噪之人有如五百只鴨子,他只覺得這位死替一人,便能頂上五萬只鴨子。

“五萬只鴨子”清了清嗓子,丢出了他最關切的問題:“可曾行過房?”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欣風暗影、天天開心 給楚軍打賞

感謝 seem 的政政狼王同人文,很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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