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藥宗 祝政朦胧裏,一把攥住了他的右手

常歌聽得眉頭一跳,只生硬答:“這與你無關。”

死替長長地欸了一聲。接着他帶着笑意道:“你們中原人真是奇怪,這有什麽好羞澀的。喜歡了,便是從雪山上吹來的春風歌子,倏忽便來了。這是令人歡喜的好事。”

常歌無暇聽他高論。

他輕聲喚了祝政兩聲,見他仍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只眼睫顫動的厲害,怕他發了高熱,以額抵額試着溫度。

不試還好,一試,祝政額上熱度讓常歌吓了一跳,冬日裏的懷爐都沒這麽滾燙。

他的神思精神全系在祝政身上,右臂忽然被人猛地一抓,常歌下意識一退,見祝政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瞳中只映出常歌的影子,眸光閃動。

祝政抓他的力道奇大,竟像要将他手臂捏碎一般,但卻只能以氣音道:“常歌不可……萬萬……”

這句話還未說完,他竟又欲咳血,雙目一阖,沉沉倒在他肩上。

那死替饒有興味看了半天,問道:“他說什麽不可?”

常歌眼神一黯:“沒什麽。”

他摸了把祝政的脈象,見剛剛還蓬勃剛勁的脈象,忽然如風過的殘燭,漸漸弱了下去。

他接連喚了幾聲小白,都毫無回應,快放棄的時候,白蘇子跟兔子一樣,不知從哪個地洞鑽了出來,循着聲找到了常歌。

“快來看看。”

常歌讓祝政靠在他身上,拉開左袖,白蘇子見狀連診絲都來不及懸,直接上手摸了脈象。

白蘇子臉色驀地一沉,而後挪至祝政內肘尺澤穴,數着吐納之聲再行號脈。

常歌出征多、小病小痛也多,見過的醫官更是數不勝數,但尺澤穴查看脈象之事,此前他從未見人使用過。

這個白蘇子不僅行事詭奇,看來連醫學路數都像是劍走偏鋒的歪路子,可眼下身邊懂得醫術的也只有一個他,常歌一面讓他診斷,一面吊起十八分精神,認真盯着他的舉動,謹防有害人之舉。

一番診治之後,白蘇子掏出那套銀針,剛要施針,他抽針之手卻猛地被人按住了。他一擡頭,恰與常歌對視。

常歌似乎注意到反應太過于激烈,言語緩和道:“……我身子硬朗,經得起你折騰。可先生矜貴,行針用藥事事需要斟酌。你只說當下情況如何,行針還是免了。”

白蘇子是個機靈人,一聽便知常歌這是仍不信任他,自己的身子骨随他折騰,先生的身體他倒是放在心尖上,不願意讓他動。

他沒說什麽,反而自腰側掏出個幹枯藥材,仔仔細細給常歌看過一遍,還拿藥刀剖開中央,說是為了藥效,其實是刻意讓常歌看清內裏沒有任何夾帶。

“遠志。”死替搶先答道,“這東西養心安神,最适心氣不足、神志不寧之人,用在他身上,倒還算合适。”

常歌不通醫術,但一些常見的藥材倒也識得,何況這味藥材,他曾在齊物殿見過,就放在祝政案頭。

見常歌疑心消了些許,白蘇子這才解釋道:“先生現在暫無大礙,但這幾日定要卧床休養、寧心靜氣,切不可再勞神勞心。先生積勞過甚,一時急火攻心才會氣脈逆行,我将遠志切片,貼在先生手腕內側,雖起效甚微,但能勉強吊住一口氣。”

常歌心道,暫無大礙吐口血,這不睜眼說瞎話。

白蘇子說完,神色複雜,刻意看了常歌一眼。

常歌當即明白過來,他這是有話無法明言。常歌未拆穿,跟着點頭道:“既無大礙,那先以遠志穩住先生心神。”

白蘇子特意當着他的面削了節遠志,貼在祝政內腕。

那死替起先只在一側看,白蘇子把尺膚之時小小地咦了一聲,只他拿出藥刀削遠志之時,忽然說了一串旁人都聽不懂的話,像是哪裏的方言。

他看白蘇子毫無反應,好像一點沒聽懂,轉而問道:“小鬼,你不是滇南人?”

白蘇子平靜答道:“我乃襄陽本土人士。”

死替冷笑了一聲:“你若是襄陽人士,何處習得我滇南藥宗手法?”

白蘇子頭都沒擡:“我并不知道什麽滇南藥宗,想來江湖行走,醫術學得混雜,也正常。”

死替道:“笑話。我滇南藥宗向來只嫡系親傳,且從不傳外門人士,這哪是江湖随意抓個便能碰上的——”

“行了。”

見他二人莫名要起争執,常歌當即呵止,“小白确是襄陽本地人,先生身體要緊,這些無謂話題,都少說幾句。”

白蘇子倒沒生氣,一面收着工具一面道:“将軍請先帶先生休息。我醫術不精,待先生歇下後,最好托孫太守再叫些行醫經驗豐富的醫家看過,再行救治。”

那死替莫名冷笑一聲。

常歌擡起祝政的胳膊,半是攬半是抱地帶着他起來。

祝政比常歌足足高上三寸,此時意識不醒,更顯得身軀沉重,常歌雖費力将他擔起,但迫于體型差異,行走還是有些吃力。他向那死替道:“你要是有餘力,過來搭把手。”

那死替毫不臉紅,嬌滴滴地說瞎話:“我一介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此等重活,還得靠将軍自己了。”

常歌無語,只得自力更生,他剛要朝門外走,那死替提醒道:“先生自暗道而來,想來必有他的緣由,你現在帶着他大搖大擺地出去,豈不壞了他的謀劃?”

常歌停住腳步,回頭問:“你知不知道暗道怎麽走?”

死替不語,走至某個書架前,扳動上面一個不起眼的疤痕,只聽最末端一陣隆隆聲響,緊接着一股涼風自屋內深處出來。氣流湧動,這說明最後一列書架後,當有通往他處的暗道。

“她”行了個女子平禮:“将軍,請。”

死替率先進了暗道,指引他往西廂方向走。

漆黑的暗道裏,他獨自走在最前方,輕聲哼起了滇南的民間歌子,聽着哀婉。

常歌和白蘇子都沒說話,許是憋了太久沒人說話,這位死替倒是把自己的事情倒了個幹幹淨淨。

他叫莫桑瑪卡,莫是他的名,桑則是父名,出生于一個叫做“瑪卡”的山寨子,所以按照苗夷習慣,連名帶寨名稱“莫桑瑪卡”。

“只是從未有人稱過我的名字。”莫桑瑪卡說,“我只需日日學着穎王的樣子,必要時為穎王去死即可,叫什麽名字,是男是女,願不願意……這些都不重要。”

常歌還聽他說了另一件事,夏天羅那次巡防受傷,并不是表面上那麽簡單。

那天,夏天羅名為巡防,實際上暗地裏是與她接頭,助她偷渡進襄陽城,原本只需不到一旬,莫桑瑪卡便可轉至江陵,誰知夏天羅重傷、襄陽圍困,他這才被耽誤了下來。

常歌問他為何來襄陽,滇南為何又有此事有關,莫桑瑪卡的眼神朝白蘇子飄了飄,只笑笑,并不答話。

“這裏上去便是西廂房了。”

走至一處暗道末端,莫桑瑪卡忽然讓開道路,讓他們通過,自己卻不再往前。

常歌問:“你不上去麽?”

莫桑瑪卡靠在潮濕陰暗的暗道壁上,有一瞬間,看着像是要凋零了,但實際他是在笑着的:“将軍,死替,就像是密林叢子裏的鵝掌柴,一般是見不得光的。見光的時候,它離枯竭也就不遠了。”

常歌沉默片刻,低聲謝過他引路。

暗道很快走到了盡頭,木門一推,露了一絲涼白的光。常歌不禁回頭看了一眼,他站的地方太過明亮,回頭時,莫桑瑪卡已徹底融進黑沉沉的暗道。

暗道通往西廂房內間,裏面布置的古樸簡單,書案上除了一張瑤琴,便是堆積成小山狀的往來文書。

常歌撩開床前垂簾,扶祝政到床榻上休息。

祝政睡得不沉,睫毛一直亂顫,意識也不知算不算清明,常歌拆開被褥的時候,祝政朦胧裏像是知道一點,認出了他,一把攥住了他的右手。

常歌被抓得心裏一驚,下意識想掙脫開。

剛才為了吓唬澤蘭,他的手上淌滿了血,他自己倒沒什麽,可祝政素來愛幹淨,如果他醒來見着握了一手血污,還不知會是什麽心情。

他越掙,祝政越是攥得死緊,溫熱的掌心反而将他的整個手掌包裹住。眼下若要強行掙開,定會被旁邊杵着的白蘇子察覺——

正在焦慮之時,他發現祝政的眉頭居然舒展開了。

一路上,祝政的呼吸都是錯亂的,人也昏昏沉沉,這麽一抓,他倒像是一口氣緩了過來,連氣息都均勻安定了不少。

這回常歌徹底心軟,只好以衣袍掩了痕跡,就勢坐在床邊,由着他抓。

“将軍。”

常歌這邊正暗暗度着陳倉,白蘇子忽然出聲,險些吓他一跳。

常歌急忙掩了慌張,裝作鎮定的樣子,将被攥緊的手藏在身後,繃着身子坐在床側。

他高高束起的發自從頸側垂在錦紋紅衣之上。從面上看,除了臉頰略有緋紅,并無異樣。

“将軍。”白蘇子突然朝地上一跪,頭都不敢擡,向他攤開手掌,“方才我撒謊了,請将軍罰。”

“……你先起來說話。不要動不動就行大禮,這都哪裏沾的習慣。”

待白蘇子起身,常歌眼睫微垂:“是先生的病情吧。”

常歌點頭:“我見你面色一沉便知不妙,但不知你可顧忌何事,未說實話。”

“先生的脈象,我一搭便摸出了不對。只是當時我不知莫桑瑪卡身份,不敢露了先生真正情況。”

常歌倒是略有些贊許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很機敏。”

白蘇子對這贊賞莞爾,而後謹慎措辭:“先生的脈象,有一半,與将軍一致。”

作者有話要說:

[1]遠志正确用法不是貼片,這裏是白蘇子知道常歌信不過他,不會讓他喂給祝政東西,只能貼片

感謝 天天開心、欣風暗影 分給常歌歌酪糖~

明天會更的比較早,12點吧

政政:要抓小手才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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