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藥王 “你才是那個要飛的筝

常歌下意識偏頭?, 朝後一躲,脊背撞在床側雕花柱上,但觸感卻是軟而溫熱的。祝政以手?墊了上去,免得他撞着創口。

但如此?一來, 他也被迫進逼仄的角落, 頃刻間, 祝政蠻橫地?吻了上來。

祝政吻他向來是溫和輕緩的,像把花尖上的露一點點吻去, 憐惜又珍重, 但這個吻顯然不同。從吻上去的那一刻起,就充滿索取和侵略的意味,輾轉厮磨, 好像下一刻,他懷裏這人就真的像雨露一樣,一曬便沒了。

唇上的觸感讓常歌莫名緊張,全身都?繃得緊緊的, 他胡亂掙紮了一下,整個人卻被半抱起來,直接壓上床榻,壓迫感鋪天蓋地?襲來, 祝政吻得愈發急迫,吻得他整顆心都?在顫抖。

他頭?一次發現祝政如此?的手?足無措,失了分寸地?同他極盡癡纏,氣息也淩亂又急促,甚至可以說是飽含怒氣, 兇得恨不得咬他一口。

祝政也确實這麽做了,常歌唇上一疼, 讓整個吻的餘韻染上了血腥氣。

這一咬,他像是終于定?了心,祝政按着他的力道?這才松了些許,二人離了點距離,但誰也沒動。只是這麽近的距離、如此?親密的接觸,都?像隔了層紗霧,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祝政并沒有立即放開他,而是用冰涼的手?指,摩挲着一點點蹭掉常歌唇上的血。

常歌唇上破口很小,唇邊沾染的也只是點點血痕,祝政卻擦得認真又專注,莫名地?擦了很久。常歌別着一口氣,只側着臉,但也沒阻止祝政的動作。

“……先生,藥熱好了。”

幼清的聲音自?內間外五六步距離的地?方響起,他語氣遲疑,估計是屋裏安靜,他又不敢擅闖,也不知在外面背身站了多久,才小聲出?聲詢問。

祝政沒回答,仍低垂着眼?睛,靜靜地?看着他。

他的發絲如水一般流淌下來,順着常歌肩頸鋪在榻上,又涼又軟。

常歌提醒了一個字:“藥。”

祝政稍稍低頭?,這動作讓人以為他又要壓上來強橫地?索取,常歌立即緊緊閉上了眼?睛,身體也緊繃起來。

結果,料想中的狂風驟雨許久未到,常歌眯縫着眼?,發現祝政停在極近的地?方,柔和地?看着他。

他的肩膀本被祝政松松按着,眼?下祝政的手?卻緩緩順着小臂滑到手?腕處,半是憐惜地?圈住。

床榻頂端別滿了桃花枝,落英搖落,三兩點桃花花瓣落在常歌頰上,又癢又輕,和祝政這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一樣輕。

常歌繃緊的身子終于一點一點松弛下來。

恰在此?時,祝政低頭?,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又順着他的唇角,啜飲般輕輕安撫。

這點淺淺的接觸,常歌像被點着了一樣,心裏忽然亂跳的厲害。祝政似乎察覺了他的變化,輕緩地?吻着,揉着他的頭?發,這才有些不舍地?離了他。

祝政在極近的地?方垂眸注視着。那目光談不上溫情?更談不上動情?,是一種看不透的複雜。

他輕聲說:“你知道?我想說什麽。”

常歌知道?他又要搬出?太過冒險,惹人挂心等等一通道?理,可說到底,他是個将軍。困境也好,為難也罷,誰都?可以回頭?、躲閃,但他不能。

他這把爛骨頭?,就是為了守好這片大?地?而生的。

祝政默默看了會他,似乎在等他些許的動搖,常歌轉過臉,只再度提醒:“藥。”

最?終,或許是不想再加逼迫,或許是服藥關緊,祝政拉他起來,定?了定?自?己的呼吸,起身出?去。

他走後,常歌這才松了一口氣。

常歌扶着背後的床榻,想坐正身子,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心悸得厲害。他唇角還?留着細微觸感,甚至還?有些祝政咬上去時候的幻覺。

興許是才吃過苦藥桃花糕的關系,祝政的吻也有種悠遠而清苦的苦澀藥味。

“啧。”

常歌一驚。

紗簾之後幽幽傳出?個聲音:“他比話本上寫的更會親。”

床榻四面都?遮着輕紗,此?時一側輕紗撩起,莫桑瑪卡支着下颌,笑吟吟地?看了過來。

難道?他剛一直在看?!

一時之間,常歌又驚又怒,心中還?升騰起被侵犯的恥感,莫桑瑪卡見他臉頰漸紅,更被逗得笑了起來:“将軍莫臊,我可沒那個偷窺的癖好,只是這裏隔音不大?好,我恰巧溜達過來,暧昧之聲,不慎入耳。”

常歌拿茶盞砸他:“出?去!”

莫桑瑪卡一閃身躲了過去,忽閃着眼?朝他甜笑:“這有什麽可惱的,我都?說了,喜歡便是雪山上吹來的春風歌子,這可是令人歡喜的好事——不過話說回來,在這之前,我倒是将你二人想錯了。”

他不知從哪兒撈來個桃花枝,拿枝尖點了點常歌:“你才是那個要飛的筝。”

常歌不解,只皺眉看他。

“哎,将軍放過筝沒有?筝要自?由,總想着掙脫線索的束縛,放筝的人卻舍不得筝,只顧着收緊手?中的絲線,如此?配合,風筝才能飛得高?遠。”

“只是筝飛得越高?,放筝的人卻越是害怕,總在斷線的邊沿膽戰心驚,生怕一個不留神,手?中的筝便乘風去了。”

常歌無語道?:“你們滇南人說話都?這麽一套一套的麽?”

莫桑瑪卡低頭?呲笑一聲,輕巧說道?:“今日之事,常将軍還?不知道?緣由吧——那日你後心中箭,背後的箭镞有倒刺,為免倒刺傷你,是他親手?剪開衣物,以斷情?絲一點點切開附近血肉,方才拔|出?|來的。”

“斷情?絲,是個什麽東西,一直捏着是個什麽後果,将軍無需我多言吧。”

常歌猛然一滞。

所以祝政指尖的傷,是為了他才……

“我不知他是什麽心情?。但若是換做我,不說親手?剖開血肉,我怕是連看,都?不敢看上一眼?。那麽多的血啊……”

莫桑瑪卡嘆了一聲:“頭?幾日,你的衣服是一身一身的換,件件都?被鮮血透穿。你傷在背部,躺不得更動不得,他就陪你坐着,讓你靠在他身上休息。後來你能搬動了,他把你送來這裏,又是日夜無休地?照顧。你倒是一天天好了——”

“……可他從那之後,他連睡都?睡不着,半夜抓着你,生生合不了眼?。”

常歌心中又是酸澀又是觸動,一時竟五味陳雜。

“後來那個北境的小少年,叫什麽景雲的,怕他熬不下去,找姓白的那個小子要了安魂針——那可是滇南藥宗的好東西,一針下去,普通人保管睡上十二個時辰的——他倆趁他不備紮了他,可足足紮了七八針,周天子才睡過去,睡不到一個時辰,又驚醒過來,第一件事,便是看你。”

莫桑瑪卡悠然看着自?己的染了紅梅的指甲,語氣也懶懶的,好像在說什麽無足輕重的小事:“你是昏了數日,夢夢醒醒數日,時辰都?是睡過去的,只覺一睜眼?一閉眼?,日頭?便和水一樣流去了。可這些日子,他可是睜着眼?,一日一日,熬過來的。”

他的聲音宛如重鼓,常歌聽得心驚。

“所以我才說,你才是那個要飛的筝。”

一條紅黑小蛇自?他左肩攀了上來,吐着信子,好似贊同。

常歌低頭?,指尖在袖下整齊地?蜷緊,他心中愧疚,聲如蚊吶:“……多謝告知。”

莫桑瑪卡拿指尖玩着那條巴掌長?的小蛇,輕巧道?:“這有什麽。這年頭?什麽都?多,人多、錢兩多、恩怨多,可惟有這真心,世上确實不多。”

滇南,或是滇南人,其實常歌是沒什麽好感的。

他統共就去過兩次,一次滇南交州戰役,滇穎王莊盈為了獲勝給他下了蠱蟲,折磨得他險些喪命,自?己親手?生剖了左臂蠱蟲才活了下來。

第二次,便是解救祝政,他親手?剖了滇穎王給祝政下的蠱蟲,卻大?意飲了摻有冰魂蠱毒的毒酒,一直被這折騰人的蠱毒纏到今日。所以最?初見到莫桑瑪卡之時,出?于在滇南的慘痛經歷,他談不上親厚信任。

這番體己話一說,常歌倒對滇南有些改觀:“我還?以為你和穎王一樣是毒辣之人,是我錯想你了。”

莫桑瑪卡收了那條紅黑小蛇,笑道?:“我?我毒倒是真毒,辣也是真辣。滇南蠱宗,哪個不這樣。只是,我同穎王雖身形樣貌相似,但有一點不同——她?沒得過真心,便不許他人有。我呢,雖然也沒得過真心,可見着他人有,我更不願見着這真心被辜負。”

常歌回想起在滇南之時,滇穎王百般挑撥他與祝政的關系,還?親下蠱毒,美?其名曰好奇他倆會如何應對,聽莫桑瑪卡這麽一點,倒莫名覺得她?頗為可憐。

“還?有一事,你們方才所提藥王,冰魂蠱毒之事,翻什麽蠱毒醫術是沒用的,去神農谷尋藥王才是正理。”

常歌聞言一愣:“你如何得知此?事?”

“我不僅知道?,還?知道?是滇穎王下的。但你們一直問穎王蠱毒之事,卻是問錯了人。”

那日雪夜,莫桑瑪卡在暗道?中見到祝政流血,從他的血中嗅聞到了燧焰蠱毒之氣,這才出?言提醒。這段時間他随着觀察,更是将蠱毒之事猜了個七七八八。

“是藥三分毒,醫者本就精通毒理,只是不會輕易用之。”莫桑瑪卡道?,“而且,上數兩三輩,蠱是蠱、毒是毒,斷不會有蠱毒之說,稱這個名字,不過是滇穎王強搶藥宗物什的遮羞布罷了。”

“——冰魂或是燧焰,其實都?是藥宗事物,穎王只搶來了,勉強懂用,哪裏懂解。你們翻的那些什麽蠱毒全解,那都?是蠱宗歪曲過的東西,更不會記載藥宗事物。”

見常歌不解,他這才從頭?說起。

“我滇南與中原不同,你們依托氏族,同姓氏便如手?足。我們則依托寨子發展壯大?,故而苗人稱呼,連名帶寨名。這寨與寨之間各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譬如有乘象的、有馭蛇的、有行巫蠱之事的,細細分來,有數十種之多,但大?體上,可分為藥宗、蠱宗二派——藥宗寨子嘗百草煉丹藥,蠱宗寨子馭百靈采麗金,雖然村寨之間有所不睦,但都?是小打小鬧,問題,便出?在這麗金之上。”[1]

“麗水有金,以水洗取,融之,便成黃金。此?物貴重,各國諸侯哪個不眼?熱。荊州離得最?近——當時楚國還?稱荊州,派了位叫做莊蹻的将軍過來,一面暗中挑唆藥宗蠱宗的矛盾,讓兩派殺得是你死我活;一面又暗中助力蠱宗,一統南疆。說着是平西南夷,共享一統和樂,可誰不知道?,他們為的,是那江水中的二兩黃金呢。”

“莊蹻……是穎王外公吧。”常歌垂眸,“我只知莊蹻平定?滇南,并不知這其中還?有如此?緣由。”

莫桑瑪卡嗤笑:“不然你以為,當時荊州日益強盛,靠的是什麽?靠他雲夢、彭蠡兩大?湖澤種蓮藕麽?!自?是靠我滇南麗金!也正是因為他們需求麗金,扶持的是能淘金的蠱宗。從一開始,這滇南國的取向便是偏的。”

“後來莊蹻歸荊州,被荊州主公杯酒鸩殺,滇南群龍無首,一片混戰。莊蹻一死,留下個年輕兒子和當時才幾歲的滇穎王莊盈。他兒子征戰一生,滇南都?沒平,反倒是定?在滇穎王這個小丫頭?手?裏。外公鸩殺、父親慘死、自?幼征戰,滇穎王養成這麽個狠辣性子……也不能全怪她?。”

“莊盈稱滇穎王之後,便立了蠱宗為正統。她?與莊蹻不同,滇喬王莊蹻乃楚将,只是借蠱宗之手?一統滇南,自?己并不行巫蠱之事。滇穎王莊盈卻自?幼在滇南長?大?,活脫脫的一個沒苗血的苗夷妹子,巫蠱之事于她?而言,不僅是左膀右臂,更是定?國利器,國君若有偏向……”

常歌道?:“藥宗定?然衰亡。”

莫桑瑪卡聲音清甜,音量卻越發小了:“輕則驅逐、重則屠寨。我所出?生的瑪卡寨子,若不是出?了我這麽個穎王死替,又保證所有寨民全從藥宗轉蠱宗,怕也是逃脫不了被屠寨的命。”

“冰魂也好燧焰也罷,這兩種蠱毒,發明者正是你們要尋的那位藥王,也是滇南藥宗統領人。莊蹻一死,他立即從滇南逃了出?來,從此?下落不明。只是,若你們尋到他,千萬不可告知穎王,否則你們的蠱毒沒解,藥王的命卻要先沒了。”

常歌點頭?:“明白。”

“當然,我說這麽多也并不是天上掉下的白便宜。”他笑道?,“我手?中有些藥王的線索,将軍若想知道?,得先應我一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

[1]滇南麗金:出自《韓非子》,“荊南之地,麗水之中生金”,以水洗之後得黃金

莊蹻(qiāo),歷史上确有其人,經歷衆說紛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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