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巫幡 夜風穿林,送來一陣馥郁桂香

“何?事??”

莫桑瑪卡卻忽然?不說話了, 他輕巧笑了了一下:“我還?會來找你的。”接着他閃身消失,只留下床榻紗簾擺動。

幾乎同時,祝政的聲音也在身後響起?:“你在同誰說話?”

他正撩開內間紗簾,眉尖輕蹙, 他又恢複了平時如冰似雪的模樣, 仿佛剛剛的意亂情動只是錯覺。

常歌直接承認是莫桑瑪卡, 祝政聽了倒沒說什?麽,只提醒注意他的蠱蛇, 別傷了自己。

他手?上端着湯藥, 已沒什?麽熱氣了,看?着恰是能入口的溫度。

常歌剛剛聽了莫桑瑪卡那一大堆,眼下見着他, 忽然?有些不敢正視他的眼睛。餘光裏,他看?到祝政走了過來,稍稍傾身,鴉色長發順滑落下。

祝政的指尖全被繃帶包了起?來, 但?那秀颀的手?指竟比繃帶還?要蒼白。許是指尖還?疼,他用?一種?怪異的姿勢捏着湯匙,舀了恰恰一口:“将就喝點。”

常歌垂眸看?着他的手?指,心中頗為?難受。

幼清跟着進來, 見常歌面露難色還?以為?是嫌棄藥苦,急忙疊聲勸道:“将軍這個不苦的,這是蜜煎香藥,先生都不許我們動手?,每每熱好了拿着梨花花蕊、白梅花蕊, 就了新雪雪水和蜜糖汁兒一點一點調的,我聞着就一股蜜糖味, 肯定不苦!”

常歌只垂眸看?着這碗湯藥,确實色澤流轉,如同淺蜜一般。

也不知祝政經過了多少工序,才能将從發黑的湯藥,慢慢調整至清淺蜜色。

常歌的眉目斂了銳意,連兩道深邃的重睑都內秀不少,睫毛流暢地舒展着,難得看?着有些溫馴。

祝政倒是實話實說:“我嘗過了,苦還?是有一些,将軍姑且忍忍吧。”

常歌有些出?神,盯着他包着的手?指:“先生近來,睡得還?好麽?”

屋子裏沉默了片刻。

祝政低頭?,淡淡敷衍道:“食不言。”

常歌默然?,就着祝政的手?接了那碗湯藥,一口飲了。

幼清在一旁笑他:“将軍真是怕苦,上戰場都不怕,一碗湯藥給吓得淚汪汪的。”

常歌唇角稍稍翹了翹,他本想竭力做出?個微笑的樣子,卻扭成?了個僵硬的古怪表情。

他眼神閃躲:“可不是。這藥真沒救,加了這麽多好東西,還?這麽苦。”

祝政陪他坐了會,常歌越看?他越是愧疚,剛剛被他嫌棄的一文不值的苦藥點心,愣是硬着頭?皮接連吃了四五個,反而把祝政驚到,摸了摸他的額頭?,還?以為?他燒糊塗了。

常歌昏迷了些日子,祝政一五一十把近日發生的事?情說給他聽。

司徒玟是塊鐵板,咬死了牙什?麽都沒交待,但?魏軍那個軍師倒是個軟蛋,大刑還?沒招呼到他身上,立即招了個底掉。

那軍師在這邊剝蒜瓣一樣往外招,司徒玟鎖在他旁邊,眼珠都要氣爆了。

祝政道:“那軍師說,襄陽百姓出?逃那次,确是有內應。”

在他揭秘之前?,常歌接到:“瞭望樓。”

“我來當日,瞭望樓上挂滿了人頭?幡,司徒武逃走之前?,還?刻意砍落人頭?幡。一開始,我只以為?他是怕我看?到這東西動怒,才慌張砍落,直到司徒玟大軍壓城,我遠遠見着那瞭望樓上,居然?又挂上了人頭?幡,形狀、數量和上次顯著不同,而且正對着西南角樓,這才猜測,會不會人頭?幡是溝通的關鍵。”

祝政淡笑:“将軍聰明。”

據魏軍軍師交待,襄陽城樓前?,魏軍建造的瞭望樓,的的确确不是為?了耀武揚威,那瞭望樓和西南角樓恰巧相對,當值的站在瞭望樓上,見着襄陽西南角樓燈火爍動,記在本子上轉為?天幹地支,再對着暗文,以天幹地支解出?釋義,報送給魏軍。

這一側有什?麽需要回應的,同樣對着暗文本子轉做天幹地支,再以人頭?和繩結串成?形狀不同的串,挂在瞭望樓上,與之回應。

人頭?幡這東西,正常人看?了都覺得糟心,生怕多看?一眼晚上做噩夢,更沒人會去細細研究這人頭?幡究竟有什?麽貓膩,挂上去還?能對襄陽城內起?震懾作用?,故而挂幡傳遞訊息之事?看?似大張旗鼓,實則極其?妥帖。

至于襄陽方?面,同魏軍通信的究竟是誰,軍師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一問三不知。

“先生可去過西南角樓了?”

祝政點頭?:“只是,沒發現什?麽。”

這結果令人沮喪,常歌倒覺得能夠理解。

西南角樓塌過、又被萬民踏過,此後又翻修過,來回折騰數次,即使有什?麽痕跡也找不出?了。

“……好在,魏軍的瞭望樓倒是一直封鎖着,戰後也一直派了可信的人手?盯着,今日我放了消息,襄陽這邊會前?去徹底查探。”

常歌瞬間明白了祝政的意思:瞭望樓或許還?有溝通留下的證據,眼下被楚軍一圍,簡直是個明晃晃的靶子,只等着心虛的人來撞。

“先生好計。”常歌笑道,“無論是甕中捉鼈或是螳螂捕蟬,都有得一看?。”

祝政淡淡道:“瞭望樓查探的時辰,劉肅清、李守義、孫廉三人知道的,各不相同。劉肅清知道的時辰最早,到時我安排人同他一道行動,看?看?有無可疑之處。李守義知道的探查時辰次之,告訴孫廉的時辰最晚。”

心虛之人,定會在探查時辰之前?來到瞭望樓處理證據,單從時刻上便能進行第一道篩查。

常歌蔚然?:“此計精彩,我定要親去。”

祝政面露憂慮,并未表态。

常歌懇切勸道,襄陽間者之事?不得不處理,他今日能将襄陽賣給大魏明日就能賣給益州,留了他反而是個大麻煩。

只是無論最終結果是文臣太?守還?是武将都尉,勢必牽扯襄陽根基。眼下襄陽剛定,水落石出?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是小隊精兵,加上二三可靠之人蹲守,相互照應,秘密行事?。所以,派他去是上上之選。

祝政顧及常歌傷勢,只摸摸他的頭?,沒說話。

常歌軟磨硬泡數次,直到忍着把自己揍暈過去的沖動喊了聲“扶胥哥哥”,祝政才裝作勉強答應,只是臉上的笑意都要藏不住了。

數個時辰後,襄陽城外,魏軍廢棄瞭望樓。

樓下七八個楚軍,故作松散地戒備着。

瞭望樓內沒什?麽可以躲的地方?,好在瞭望樓旁就是一處密林,此時天黑無月,倒是多了些藏匿之處。

常歌手?中抓着把松子,悠悠閑閑落在樹上,一樹相鄰的地方?,蹲着劉肅清。

他和祝政基本都沒懷疑過劉肅清,給他的時刻最早也正因為?他的嫌疑最小,觀察了不到半個時辰,常歌基本确定此事?與劉肅清無關。他平庸是平庸了點,還?算兢兢業業,常歌神色放松,他倒是警惕得巴不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常歌等得百無聊賴的,眼見松子都要吃完了,瞭望樓上還?沒一點動靜。

官道上,他遠遠瞧見了祝政,按計劃,祝政正帶着一隊精兵,裝作探查的隊伍,朝瞭望樓奔來。

祝政來了,意味着消息上放出?的探查時辰要到了,可怎麽還?沒人來這瞭望樓?

正思索着,身側飛葉梭動,黑影一閃,一蒙面黑衣人自林中飛出?,落在瞭望樓上。他動作輕巧,當是個習武之人。

——這人會武,看?來不是孫廉。難道孫廉還?有同夥?!

他立即拿松子栽了一下劉肅清,朝瞭望樓方?向指了指。二人的視線共同鎖定了那黑衣人。

黑衣人翻找半天,毫無頭?緒,聽着祝政馬蹄漸近,急得是焦頭?爛額,大冷天的居然?緊張得直擦汗。東翻西找中,也不知觸動了哪裏的機關,嘭地彈出?個木質暗格。他從中摸出?了個絹帛,翻都沒來得及翻,一把揣進了懷裏。

常歌學了聲貓叫,樓下的楚軍接了這聲信號,一掃方?才的松散狀态,立即将瞭望樓團團圍住,帶頭?的守衛揚刀吼道:“什?麽人!”

祝政距離此處僅有數十丈的距離,樓下的衛兵更是時刻能沖上塔樓,那黑衣人扶着欄杆朝下一看?,上下無路,竟然?心一橫,縱身躍入了密林當中。

常歌頓時來了精神,一躍追了上去,路過和他一道蹲守的劉肅清,還?拍了一把。

他心道,幸虧他來了,不然?就靠樓下慢吞吞的楚軍守衛和樹上暈乎乎的劉肅清,到嘴的鴨子還?不得飛?

二人一前?一後在密林中穿梭,常歌背上有傷,但?手?腳依舊放得很輕,那人應當并未發現。

七八個起?落之後,前?方?幾棵樹長得有些遠,密林中天然?留下了一小片空地,這個距離單靠縱身是躍不過去的,常歌打算趁那黑衣人落地之時,從樹上跳下,一舉制服。

到了空地,黑衣人果然?一躍落地,常歌蓄勢待發,那黑衣人忽然?古怪地痙攣了一下,臉朝下摔了個嘴啃泥。

常歌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難道此處還?有一人?

正起?疑時,一旁樹上果然?落下一瘦長青衣男子。

青衣人連手?都懶得動,用?靴尖把地上的黑衣人翻了個面,彎腰去摸他懷裏藏着的絹帛。

他剛伸手?,黑衣人一躍跳了起?來,這黑衣人居然?是詐暈!

二人當即打做一團。

常歌回頭?,朝鄰樹的劉肅清比劃:“你搞定黑的,我搞定青的。”

劉肅清點頭?。

一陣烏鴉呼啦啦飛過,趁着這段嘈雜聲掩護,劉肅清一躍而下,将黑衣人踹了個大馬趴。

與此同時,常歌也一躍而下,按死了青衣人肩膀,他正要擰這人胳膊,也不知碰到他哪裏,這青衣人忽然?勃然?大怒,猛地推開他,尖着嗓子喊了一聲。

常歌觸電般收了手?,他難以置信地看?了過去:“女……女子?!”

青衣女子咬牙,此刻距離猛然?拉近,常歌才發現,她怒瞪的眉目間,确有女子的英氣秀美之感。她朝常歌方?向瞥了一眼,不知見着了什?麽,居然?掉頭?紮進了黝黑的密林之中。

而此時,一柄短匕貼上了常歌側頸。

夜風穿林,送來一陣馥郁桂香。

常歌只覺這香味熟悉,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在何?處聞到過這味道。

常歌垂眸,只看?得清握着匕首的手?,這人穿着紫色錦衣,腕上箍着腕甲,精致地褛着花。

他輕聲道:“是個講究人。”

錦衣之人不答,他握匕的手?有些發抖。

“抖就對了。”常歌輕輕勾了勾唇角,“要不咱倆比比,誰的刀更快?”

錦衣人身子顯著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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