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桂香 一個人的心亂了,刀劍勢必會亂
風吹雲出?, 冷月下徹。
劉肅清擰着黑衣人,急得心焦氣躁,常歌手中哪裏有刀!
他不過情急之?下從腰帶上?扣了塊涼玉,死死抵在那?錦衣人側腹, 只要那?人低頭一看, 常歌虛張聲勢之?詞, 不攻自破!
他按住的黑衣人也不住擰着想逃,劉肅清武藝平平, 制住黑衣人已精疲力盡, 更無力幫助常歌。
常歌仰頭,他側頸被月光透得冷白,青紫血脈微透, 抵住他側頸的短匕反出?道寒光,在他優美的側頸上?流動?。
利刃,再近一分就會刺破他脆弱的頸。
這時候,如果常歌露出?一分一毫的恐慌、害怕, 定會惹得挾住他之?人生?疑。
“怎麽,連話都不敢說了?”常歌斜了身後之?人一眼,輕慢地笑了。
為了讓這場拼刀“威脅”更加逼真,常歌居然?将手中涼玉豎了起來, 薄薄的玉片,沿着那?人側腹向上?游移,仿佛在用“刀刃”試探剖開的方位。
紫衣之?人顯著緊張起來,他緊張地甚至要閉上?眼睛,握刀的手也在不住顫抖。
劉肅清看着二人劍拔弩張, 冷汗沿着後頸狂冒。他一句話也不敢說,生?怕哪個反應不對?, 反而暴露了常歌不過是在虛張聲勢。
常歌唇角勾起一個輕微的弧度。他反複威吓之?後,那?柄寒涼的匕首居從輕顫着稍微挪開了些。
一個人的心亂了,刀劍勢必會亂。
說時遲那?時快,常歌突然?朝刀尖一撞,那?人被吓得一怔,猛地拿開匕首,就這麽短短一瞬,常歌反擰了他的手腕,一個過肩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那?人摔得動?彈不得,常歌當即上?前一步,死死按住眼前這人,俯下身,極有壓迫力地看他。
錦衣人的短匕早被常歌奪下,那?匕首在他手中輕靈轉了一圈,抵住了錦衣人的臉頰。
剛才?的混亂中,也不知劃傷了誰,一道飛血濺上?常歌左頰,和他冰寒剔透的眸子一襯,更顯殺意凜凜。
常歌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一閃而過,飽含輕蔑,卻讓地上?那?人莫名地眼瞳震動?。
“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鬼神。”
常歌猛地抓向他遮面布巾,忽然?身側轟一聲炸響,地上?瞬間冒出?白煙,不僅讓常歌什麽都看不清楚,刺鼻硝煙氣還嗆得他直咳嗽,地上?那?人趁亂一翻,柔軟而潮濕的布巾忽然?蒙上?了常歌的口鼻。
一股奇異甜香瞬間襲來,常歌只覺四肢登時綿軟,神智卻異常清明——軟筋散!
這紫色錦衣人怎麽會有祝政的軟筋散!
地上?白煙大起,一時間,常歌連站在眼前的劉肅清都看不清。
最奇異的是,軟筋散本是聞着就全身虛軟,紫衣人卻絲毫不受影響,只死死蒙住常歌,将他一味朝後拖去。
常歌手中仍拿着短匕,擡手一統亂刺,那?人一聲不吭,也不知刺沒刺中。軟筋散起效太快,漸漸地常歌的匕首都刺得愈發綿軟,竟毫無威脅之?意。
二人正在僵持,忽聽得一淩厲破空之?聲,扣着常歌口鼻的布巾猛然?一松,接着他被攏進了個冰涼的懷中。
這人聞着如冰似雪,烏發垂墜,更像是涼水一般,自常歌側頰傾瀉而下。
是祝政。
方才?的煙幕逐漸散去,常歌終于能看清當前态勢。
祝政手中一柄寒劍,正直直對?着前方站着的紫色錦衣之?人,一縷鮮血淌過他的劍身,彙至劍尖,垂落。
紫衣人站在對?側,他捂着被砍得鮮血淋漓的左肩,不退不讓,擡眸瞪着祝政。
二人沒僵持多久,密林之?中馬蹄陣陣,一片火把?亮光迅速迫近,常歌越過祝政的肩頭看了一眼,是楚軍!
祝政帶來的楚軍精兵,終于跟了上?來。
祝政冷眼看着那?紫衣人,只說了一個字。
“滾。”
人數懸殊,紫衣人顯然?已占不到任何便宜。他捂着左肩傷口,猶豫退了幾步,方才?回身,消失在黑夜之?中。
“先生?為何放他走?”
祝政一語未發。
“這人……我總覺得,很熟悉。”
常歌借着他的胳膊站穩,攤開左手,露出?一小片紫色衣料,他将這衣料稍稍揚起,上?面熏着很精致的桂木沉香,聞起來馥郁又雍容。
他看着這一小片衣料,有些發怔:“可這是誰呢?”
祝政面露不快,只撐着他,愈發懶得點透。
劉肅清逮住的那?個黑衣人,一見大批楚軍趕來,可能是覺得逃無可逃,也不再掙紮,只一味低頭。劉肅清終于騰出?手,朝他胸口一摸,撈出?了那?張絹帛。
“先生?。”他伸着手臂,想要将絹帛呈給祝政看,那?絹帛卻猛地被人一抓——之?前佯裝逃走的青衣女子竟趁亂從樹上?猛地躍下,抓了絹帛便要逃走!
那?女子靈巧,動?作又迅速,楚軍原本見大勢已定,早已放松不少,她此時跳出?,衆人壓根反應不及。
眼見她要消失在黑夜之?中,常歌掙開祝政,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搶了上?去,一把?揪住了絹帛!
可惜軟筋散餘威尚存,常歌手上?力道輕了不少,那?青衣女子絲毫不讓,絹帛柔滑,竟如水一般徹底滑走了。
祝政急忙扶起他,劉肅清也追了上?來,連連道歉:“我真不知她沒走,這絹帛丢了,請将軍罰!”
“罷了。”
常歌望着青衣女子消失的方向,隐約見了一抹紫色錦衣身影,常歌推測,此二人當是一夥的。
劉肅清仍過意不去,不停懊悔自己大意丢了絹帛。
“……你?們還真是喜歡動?不動?請罪……先生?,拉我把?。”
常歌說着,抓着祝政的腕子站穩:“人是跑了,可我有說絹帛丢了麽?”
常歌亮出?了手心一小片布料,衆人尚未看清,他立即将其?收入了袖中:“物證都是次要的,關緊的,還是人證。”
火把?映亮了這片空地,常歌的目光看向某個方向,所有人随他的視線看去,望見了被五花大綁的黑衣人。
祝政沉着臉,下令道:“掀了他的蒙面。”
劉肅清将那?人遮面黑布一掀,手上?動?作頓時一松:“怎麽是你?!”
這黑衣人,竟是李守義!
好好的一個計劃,被什麽青衣女子、錦衣男子橫插一腳,攪和得是亂七八糟。
最可氣的還是李守義,回來之?後,一口咬定無人指使?,是他自己知道祝政要去瞭望樓,生?怕他和魏軍互通之?事?敗露,這才?以身試險,先行去了瞭望樓。
浴血奮戰的同袍兄弟忽然?叛變,還是自己親手抓回來的,劉肅清給打擊得襄陽城門都不守了,天天窩在牢裏苦着一張臉垂淚,喪得李守義眉頭直跳。
襄陽城統共就六位都尉,資歷老的也就西部都尉李守義和北部都尉劉肅清,一下垮了倆主?心骨,統管他們的夏天羅将軍又重病,一幫子小将群龍無首,只能讓陸陣雲幫着帶一陣小将、練幾日?新兵,順便看幾天城門。
陸陣雲好端端一正三品散騎常侍,跑來襄陽城練兵帶娃抗大門,天天氣的夠嗆,看啥啥不順,茶盞砸了快一打。
常歌一看,通敵間者這事?不僅沒定襄陽,反而把?襄陽城攪和得雞飛狗跳,就差沒提刀上?門揪孫廉了。
“将軍不必心急。”祝政倒是淡然?,“安心養病就好。”
常歌一再追問,他放下竹簡,輕聲道:“人和弓弦其?實沒什麽區別,需張弛有度。尤其?是松慣了的人,須得拉緊些,方能一箭中地。”
從那?天開始,祝政明明白白地當了一把?“庸主?”,聽了李守義一面之?詞,當即把?他下了大獄,不僅如此,每天還讓人“拷打盤問”李守義,大獄裏頭哀嚎聲不斷,對?外只說李守義骨頭硬,除了一口咬定是自己幹的,旁的一句話也不說。
拷問首日?,哆嗦太守孫廉在東廂房外頭哆嗦了一上?午,一肚子話沒倒出?一個字,摸摸脖子,又灰溜溜縮回去了。
于是大獄裏頭接着抽,夜晚“李守義”接着嚎。
至第三日?,孫太守拐彎抹角問李守義的情況,祝政當下撂了臉子,吓得孫太守撲騰就跪下了,再不敢多問一句。
已過七日?,每日?裏連哀嚎聲都沒了,只入夜留着細微的痛楚低呻,這下劉肅清在牢裏哭得更響了,聽哭聲,李守義這傷勢着實不輕。
第八日?,祝政估摸着差不多了,将計劃和常歌攤明。
這天下午,孫廉實在扛不住,哭哭啼啼闖了東廂房,沒見着祝政,順着內侍指引又到了大獄審訊室。
審訊室裏潮濕陰暗,壁上?刑具一應俱全,常人看了都頭皮發麻,祝政也不知怎麽想的,在這種地方泰然?坐着,好像坐在高山飛泉邊上?,對?着棋盤,悠然?自弈。
孫太守進來就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情,他只耐心聽,研究棋局,一語未發。
過了半晌,許是孫太守求累了,祝政捏着白子的指尖方才?頓了頓,側臉問道:“孫太守百般開脫,莫非,你?對?此事?內幕,知之?更深?”
孫廉當即大跪,抖如篩糠。
祝政也不同他客氣,做戲便要做全套,審訊官當即拿着刑具上?前,摩拳擦掌的。隔壁審訊室一直斷斷續續的哀嚎聲,忽然?變得刺耳起來。
再怎麽說孫廉也是一郡太守,祝政倒不會真的直接動?大刑,仍保持着明面上?的禮節,傳人上?了筆和紙,讓他自己招。
那?紙在孫太守手裏翻來覆去,揉得都要爛了,愣是一個字都沒寫出?來。
祝政只當沒看到,假裝沉迷于棋局當中。
拷打聲忽然?停了一陣,室內安靜地只剩下落子聲音,忽然?自隔壁,傳出?一句問訊:“我再問你?一遍,為何深夜出?城,到西南角樓?”
聽着是常歌的聲音,只是隔着厚牆,聲音隐隐約約的,聽不大真切。
孫廉動?作當即一頓,難道隔壁……正在審李守義?
他看着是對?着白紙在發呆,實際上?他屏息凝神,正竭力聽着那?點模糊的聲音。
李守義答:“……屬下已說過多次……”
常歌不徐不疾:“再說一次。”
“……瞭望樓同西南角樓對?望,各有一暗紋絹帛,瞭望樓上?輪值的士兵看了人頭幡,對?着絹帛譯好,再呈送給我。排班兵士多數在圍困中陣亡,眼下知道此事?的,僅我一人。我深怕此事?敗露,不敢冒險告知他人,只能以身試險奪取絹帛。誰知當日?軍務纏身,去晚了一些,正巧同先生?撞上?……”
常歌複而又問了數次,正着問反着問,拉東扯西又跳回來問,不住消磨李守義的耐心。
李守義答得越來越崩潰,但所述所言,語序、用詞,分毫未差。
這邊審訊室裏,孫太守安靜聽着,額上?不停冒汗。
隔壁忽然?傳來一聲響亮的鞭笞之?聲,接着又是一聲撕心慘叫,這聲叫喊又尖又凄厲,仿佛就在耳畔一般。
祝政掀起眼簾瞥了他一眼,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此局,黑子已是死局。
吵嚷的尖叫聲中,他輕聲問:“孫太守。李守義所說,你?可聽得清楚。”
第33章 驕陽[倒v結束] 不知是誰裁下了一截驕陽,才能制出這麽個明烈勝火的人。
孫廉咽了口口水, 沒敢擡頭:“李都尉已複述數次,字字句句均無出入,想來是實……實話。”
“放肆。”
孫廉慌忙跪地,鼻尖都要貼上地面。
只聽隔壁哀嚎、抽鞭之聲漸定, 室內詭異地安靜了片刻。常歌聲音再度模糊傳來:“李都尉記性不錯, 這幾日我?翻來覆去問了多次, 皆是一字不差。”
李守義?平靜道:“字字屬實,再問多少次, 也?是如此。”
常歌輕笑一聲。
他放慢了語速, 輕飄飄道:“各國間者、斥候、密探之中,我?向來最惡滇南密探,李都尉, 你可知是為何?”
“隔壁”審訊室死一般寂靜,而?祝政這間審訊室內,孫廉更是跟個蛤蟆似的趴着,動都不敢動。
常歌悠悠道:“……滇南密探, 小時候玩蠱玩毒長大的,我?們這些刑訊逼供的招數,與他們而?言,不過是過家家, 幾乎什?麽都問不出來。”
“不過,我?厭惡滇南密探,還有另一個原因。他們出任務之前,會想好一套說辭,人人熟讀背誦, 無論你如何逼問拷打,都是同一套說辭, 甚至連說夢話都一字不差。”
孫廉聽到此處,頓時揪緊了掌下白?紙。
“李都尉,人在敘述回憶的時候,有所出入、順序颠倒,本是常理?。反而?刻意誦讀背下的東西,才會句式用詞都不變,字、字、不、差。”
常歌語氣?平緩,卻莫名将?孫廉吓得一驚。
“……屬下無言以對。”李守義?道,“滇南密探如何,屬下未曾接觸過。只是屬下這幾日所言,句句屬實。”
“很好。骨頭夠硬。”
常歌不徐不疾,轉而?問道:“你說一切皆由你主謀,那我?問你,這暗文絹帛,也?是你親手選的麽?”
當晚,絹帛被一青衣女子擄去,只留些許殘片,殘片不足一掌,很難能據此推測些什?麽。
李守義?猶豫片刻,應道:“是。”
“大膽!”
常歌當即拍了桌子:“你自己?睜眼看看,這是什?麽!”
李守義?沉默了會兒?,估計是正在查看常歌出示的東西,看後方道:“屬下……屬下……屬下不知這是什?麽怪字。”
常歌冷笑:“認不得了?剛不還說,暗文絹帛,是你親自挑選的麽?李守義?,你在襄陽城外向我?詢問五音八聲旋宮圖時,分明不懂音律,又怎會用琴譜做暗文!”
“……這……”
“你含含糊糊,究竟要包庇誰!”
鞭笞慘叫聲又起,這回叫得太過凄慘,孫廉聽着,雙手幾乎要摳進地面。
“通敵叛國。”祝政聲音沉穩,只是聽着無比疏離,“即使是公?卿氏族,也?是掉腦袋的大罪。孫廉。”
祝政傾下身子,口吻不容置疑:“擡起頭來。”
孫廉瑟瑟縮縮擡了頭,只見祝政一雙黑澤眼眸沉沉注視着他,那眼神太深,讓人完全摸不透他所思所想。
“孫廉。看在你在襄陽數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我?不動刑。可你二人相互回護,我?是着實……沒了耐心。”
祝政開口:“我?問你。這襄陽城,是可以缺你,還是可以缺李守義??”
他的語氣?無比溫柔,簡直溫和?地有如低語,說辭卻寒得讓孫廉有如雷擊。
孫廉呆然片刻,只聽得隔壁火炙、鞭笞之聲不斷,“李守義?”被折磨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端端起身,雙目卻早已濕潤,而?後深深伏地,恭恭敬敬磕了個頭:“謝……先生點?撥。”
孫廉幾欲哽咽,平息片刻方才繼續說道:“通敵之事,是我?交待了親厚的士兵在西南角樓記人頭幡繩結和?數量,再由我?自己?對照絹帛整理?出譯文,此事除我?之外,并無他人知情,記錄的士兵不知其中緣由,李都尉更是渾然不知,還請先生明察,處決我?一人即可。”
祝政斂眸,朝身邊人吩咐:“去給孫太守換張新紙。”
孫廉寫得不慢,不出半個時辰,祝政已拿到了完整的罪己?诏。他略掃一遍,輕嘆一聲,而?後緩步走?出了審訊室。
鐵栅沉沉關上,冷暗的屋子裏,只留下孫廉一人,長跪不起。
認罪狀上,孫廉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夏天羅重傷,之後襄陽圍困,城裏一開始還算有序,後來糧食吃盡,連街上樹皮都剝幹淨了,襄陽城內開始易子而?食。這還是文明克制的,有些蠻橫的,直接提刀上街砍人,之後拖走?。
襄陽突逢大難,孫廉急在眼裏,更痛在心中。
他在此數十年,有許多人更是他看着從總角兒?童成長、娶妻、生子……襄陽民衆平時也?沒将?他當官老爺,只喊他“老孫頭”,好像他就是隔壁街上的和?藹老頭,只是住在官署而?已。
老孫頭治理?農桑尚可,征戰之事他真是一竅不通,襄陽圍困不出三日,他的求救文書一封接着一封,八百裏加急朝都城發,甚至天上飛鴿、水鬼傳信、游俠帶書,能試的方法都試過了。
只是魏軍像能未蔔先知一般,他傳出去的消息必定會被攔截,令兵、水鬼或游俠定會被重傷,再丢回城下。
傷心無望之際,孫廉懇切寫了數千字求和?文,拖令兵帶了出去。不出二日,令兵又被魏軍重傷丢回,身上揣着撕碎的求和?文書。
而?後孫廉遞了數封求和?書出去,皆被撕碎打轉。他哀聲嘆着,再複數封求和?信函,懇求百姓無辜,至少能開城片刻,放得百姓出城。這一次,令兵依舊被打轉,但這封放百姓出城的邀請,不翼而?飛。
這時候,魏軍開始在城外堂而?皇之建造瞭望樓,一開始孫廉還不知其意,瞭望塔樓落成那日晚上,忽然有一羽箭透窗而?入,直接射在他書案之上,尾端綴着一絹帛。
絹帛中以蠅頭小楷寫滿了字,開篇便是角樓上揮舞火把,不同揮法對應不同天幹地支,天幹地支相互組合,又與漢字一一對應,更詳細寫明了兩?方溝通的時辰、方法。
依他所言,祝政派人在孫廉方枕之中找到了絹帛,只是本該寫滿暗紋的絹帛,早已被人換做一張尋常錦布。
這位好心辦錯事的孫太守,一舉一動都被盯得清楚,那絹帛,說不定早就被掉了包。
李守義?被放了出來,知曉前因後果之後,親下大牢探望孫太守,只是孫太守一直避而?不見。
下大獄的七日間,李守義?的确咬定是自己?所為,不過每日并無刑訊逼供,什?麽鞭笞、哀嚎之聲不過是幼清空揮掣電鞭,莫桑瑪卡仿了李守義?的聲音,做的一出戲罷了。
審訊那日,兩?個房間聽起來相隔相鄰,實際上中間還夾了一個空屋。
常歌先傳了李守義?在最左側問話,莫桑瑪卡和?幼清在中間的屋子裏做戲,最右側審訊室,才是孫廉祝政所在那間。
明面上,是常歌審李守義?;實際上,是拿這出苦肉計為基礎,由祝政審孫廉。
孫廉招供,李守義?這邊的情況,祝政也?推測了個七七八八——他守着西南角樓,恐怕早已猜測懷疑過,火把和?人頭幡之間的關系。魏軍大擺奇門迷陣那日,他同常歌一樣,望見再度挂起的人頭幡,即刻明白?了通信手法。
上次祝政要懲處孫廉之時,李守義?就主張襄陽已失了夏天羅,此時斷不能再失去孫太守,再加上李守義?至襄陽以來,多受孫太守照拂,這才先祝政一步到達瞭望樓,打算銷毀證據,或是為其頂罪。
瞭望樓抓捕當日,那絹帛确實被青衣女子搶走?,常歌虛晃一招,亮了手裏的錦衣人衣料,謊稱是絹帛碎屑。
至于絹帛上寫了什?麽,常歌壓根不清楚。他不過是早知曉李守義?不通音律,刻意說是琴譜,來詐李守義?。
李守義?複原職之後,依舊數次求見祝政,意圖為孫廉求情,都被祝政沉臉吓了回去。
對此,常歌說李守義?這人,忠義?是真忠義?,驢脾氣?也?是真驢。
此事告一段落,常歌閑不住地去襄陽城西大營晃悠,說着什?麽“援兵不如練兵,好好整頓整頓襄陽守軍才是正理?”,天天早出晚歸,整日整日泡在軍營裏。
祝政起初不讓,強令常歌待在東廂房休息。
結果白?蘇子按時來行針的時候,見着一個弱柳扶風靠在床榻上、眉眼間都是流轉韻致的“常歌”,驚得銀針都摔地上去了。
祝政頭疼,從此禁止莫桑瑪卡進入東廂房,更不許他扮成常歌的樣子掩護他逃出東廂。
對于常歌往軍營裏跑的事情,他見管不住,只能慣着。
有幾日,他刻意踏着極早的時辰來,天都沒大白?,常歌一見他進了前門,立即從暗道溜了,問就是今日城西大營有特殊訓練,非得走?。
好像是刻意避着他一樣。
五天後,處置孫廉的文書和?加封常歌的鈞旨一道降了下來。
祝政在東廂房裏沒見着人,直接去了襄陽城西大營。
城西大營本是魏軍的摩騎營地,常歌見搭得不錯,一眼相中了,魏軍撤軍後,他讓陸陣雲把襄陽城還能動彈的老兵新兵都撈過來,如火如荼地操練起來。
襄陽楚軍什?麽樣,祝政心裏本是有底的。
他才來襄陽,第一件事便是去了軍營踏勘,這才發現糧草斷了許久。
那時候,襄陽駐軍裏饑一頓飽一頓地過了快兩?個月,主将?夏天羅又重病不起,襄陽大營和?霜雪打過的麥田一樣,死氣?沉沉的。
這回祝政距大營還有二裏地,就聽得裏面呼喊喝喝,像是突然回過來一口活氣?。遠遠一望,各營各伍的士兵分工有序,遠處營盤裏還隐隐地唱着軍歌,整個軍營士氣?忽然煥然一新。
他還沒進大營,陸陣雲騎着快馬一溜煙跑了出來,下馬就行了個禮,祝政輕輕擺手,示意他不要聲張,只問道:“常歌在營裏麽?”
“在,我?帶您去。”
為免驚動他人,祝政還特意在大營外下馬,徒步走?了進去。
這時候休息,各個校場之上,沒在整齊劃一地操練,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幫圍在一起呼喝的士兵,裏三層外三層,也?不知在看着什?麽。
“是不是感覺士氣?大振?”陸陣雲喜氣?洋洋和?祝政介紹,“這幫小兔崽子,也?不知常歌給他們灌了什?麽迷魂湯,整日整日将?軍長将?軍短的——”
話及一半,陸陣雲忽然止了話頭。
大周時期,常歌亦是威望甚高,不少諸侯、重臣指責他功高蓋主、擁兵自重,直到大周天子祝政忍無可忍,一杯鸩酒送他“歸西”。
陸陣雲自知失言,立即低眉垂眼。
“無妨。”祝政看着營中熱鬧,似是也?寬慰了些,“我?同他,不必忌諱這個。”
陸陣雲只低聲答:“是。”
“将?軍人呢?”
“……我?找找……眼下操練剛過,大家都放松着呢,他要麽在校場和?那幫子兔崽子說笑,要麽摸去炊官那瞄晚飯了……找到了!”
無需陸陣雲提醒,祝政也?一眼看到了常歌。
一處校場之上,一窩士兵裏三層外三層地圍着,常歌背着手,悠閑踱至兵士外圍,偏着頭朝內看。他手裏随意捏着袋點?心,時不時還摸出來咬上一小口。
他本就生得高,身姿又英挺俊瘦,軍營裏的士兵都着灰突突的厚重铠甲,相形之下,常歌一襲紅衣薄衫,打烏壓壓的軍營裏一過,搶眼極了。
開春了,天還是有些寒。
肅肅北風一吹,常歌衣袂飄動,宛如一團烈火綻在風中。
祝政心中一暖。
真不知是誰裁下了一截驕陽,才能制出這麽個明烈勝火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扶風直上九萬裏,裁得驕陽鑄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