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下)(2)

一把東西,銀光閃過沒入了黑暗的雜草中,不見蹤跡。

沈濯捂住胳膊上的傷口,約莫理解了齊修遠的意思:“你想嫁禍給誰?”

“沈先生不要随意猜測。”

“告訴我,我才能配合你。”

齊修遠望着他,微微嘆息,随後說道:“郭六淨。剛才扔的是他警服袖扣,血跡意味着你是從這裏順着繩子爬下去的。我找好了時間證人,你只要記住,是在晚上十一點,郭六淨來救你,在這個地方這棵樹上放了條繩子。”

“他為何要救我?動機是什麽?”

“動機可以有許多說法,甚至不需要動機,”齊修遠看到巡邏的隊伍走過,抓住沈濯未受傷的手腕便開始疾步飛奔,“今天下午有個風水師來山寨,只有我知道他有事提前離開。雖說巡邏隊都不認識你,但下山路上小心,遇到詢問的就說名叫羅正。”

沈濯點點頭。齊修遠沒有松開沈濯的手腕,牽了一路,即便他手腳健全的一個人根本不會走丢。快要到半山腰的時候,齊修遠不能繼續送,松了手準備返程。下一刻沈濯反手握住他,問道:“為何要幫我?”

“就當是為了元熙。”

沈濯借着夜色下了山,遇到巡邏隊便按照齊修遠所說,自稱是風水先生羅正,這些人不置可否,但是看到他這副模樣,的确有點神神道道,便沒有多做檢查。他順利逃到了村外,不敢歇息接連走了半裏路,沒有見到任何人煙。

他不可能依靠兩條腿走回去,正愁着忽然聽見身後有汽車發動機的嗚嗚聲,同時車輪碾壓着土路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響,最後是一陣鳴笛聲。沈濯朝路邊挪了兩步,回頭看去,遠光燈霎時晃了眼。

“師弟?”

沈濯揉了揉眼睛,看到從車上下來的人,竟然是張遠志。他分不清敵我因而默不作聲,張遠志疾步走過來,攙扶起他的胳膊,不慎碰到了剛剛愈合的傷口,惹得沈濯倒吸一口涼氣。

“受傷了?徒駭寨的人對你動手?”

“沒事,”沈濯搖搖頭,“你怎麽這個時間在這裏?”

“剛剛送隔壁市的秘書長回到他的官邸,連夜驅車趕回,明早還有交通局的會議,不少資料尚未整理,”張遠志回答得滴水不漏,他拉開後車門,“這幾日小師妹如熱鍋上的螞蟻,忙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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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濯通過後視鏡望向他,他人的評價裏,張遠志不是這樣多話的人。不過相比于徒駭寨,東昇幫相對安全,不會輕易動他這個名義上的三當家。

沈濯回到公寓的時候天邊出現魚肚白,陳君諾抓着他的胳膊看了許久,眼眶微微泛紅,卻因為潑辣性格也說不出什麽感人肺腑的話,最後像是訓斥一般叮囑:“以後小心點。”

“抱歉二嫂,讓你擔心了。”沈濯揉了揉後腦勺,“徒駭寨可能會緊追不舍,但是他們在泺城的活動畢竟受限。這幾日我打算躲在公寓避避風頭,盡快想出能解決這件事情的法子。”

“對付土匪山寨的法子許多,你不用擔心,”陳君諾看了一眼牆上挂的日歷,說道。“還有幾日幫內大選,之後你立刻離開泺城。鐵路那邊我有朋友可以安排,不會暴露你的路線。”

“謝謝二嫂。”沈濯癱坐在沙發上,胳膊蓋住眼睛,陌生的觸感提醒他這件衣服是齊修遠塞進他手裏的。他忽然不想走了,齊修遠在泺城大學做教授,在徒駭寨裏當師爺,他留在泺城才有機會。

陳君諾看他疲憊又失神的模樣,問道:“你是怎麽跑出來的?”

“我,”沈濯斟酌片刻,“警察局長郭六淨想要獨吞他和徐鐘的劫走的一箱錢,讓我僞造一份出關文件,只寫上他自己的名字。他不想徐鐘分一杯羹,留我在徒駭寨反而不妥,故将我放跑。”

陳君諾一挑眉:“真的如此?”

“真的,”沈濯說着半邊身子側躺到沙發扶手上,眼皮一合,“我有些累了。這幾日不去公司,勞煩二嫂費心,編個像樣的理由出來,我覺得腸胃炎最貼切,徒駭寨裏每天只有窩頭稀飯。”

陳君諾下班的時候帶回來一張報紙,上面寫警察局長郭六淨休假爬山不慎跌落懸崖,半邊癱瘓,故辭去職務回家養老。沈濯背後一陣發涼,徒駭寨的人對一個合作許久的靠山都能夠坐到半身不遂,若是沒有齊修遠維護他,估計沈濯早就變成了後山麥田的肥料。

徒駭寨的人不是沒有來找麻煩,公司來了許多無賴,打砸一通,不過他們跑得慢,陳君磊帶人将這些無賴抓住狠狠揍了一頓,然後送到警察局。警察局的警長們正因為上司被徒駭寨陷害憋了一肚子的火,見到他們正好洩憤。被人保釋出來的時候,這群無賴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

沈濯一直在忍,直到徒駭寨将手伸向沈家祖宅。

門口被潑了豬血,沈靈下課回家差點被人擄去,沈濯不能再默不作聲。他給徐鐘寫了一封信,信上白紙黑字清楚寫了自己僞造的那份海關公文上所寫明的時間地點和貨物編號。末尾提及,如若再傷害無辜,這艘船不會離開黃河入海口。

“沈桀”認識許多政府的高官,他三言兩語就可以煽動有心之人開箱檢查那艘船上所謂的“手工藝品”,然後發現徐鐘這些年搶奪來的古董和金條。

這封威脅信可以給沈濯至少半個月的安穩生活,但是船進入公海那一刻開始,徐鐘就可以肆無忌憚對他進行報複——他必須盡快想出更好的辦法,一勞永逸,同時不能傷害齊修遠。

徒駭寨果然安分下來,沈濯被陳君諾拉到各個會議、酒局撐場面之餘,在黑市收了不少消息。陳君諾察覺到他常常消失,某一日尾随跟着他來到一間沒有挂着牌匾的鋪子,抓個正着。沈濯強裝鎮定,朝店家擠眉弄眼,然後問道:“梨花木的手串真的沒辦法降價了?”

陳君諾警惕地看着他和留着光頭的店家,問道:“你來這裏,就是為了買手串?”

“可不是嗎,街上的又貴又多數假貨,這位兄弟有門路,二十塊錢就能淘到南洋舶來的梨花木,聽說是高僧開過光的,”沈濯語氣輕快像是确有其事一般,“你說這個禮物送給郭南星那家夥,他能好意思不跟咱們站一邊?”

郭南星是文冠木賭場的賬房先生,老婆孩子熱炕頭的主,除了打算盤之外就是喜歡文玩,收藏字畫、盤核桃,最近喜歡上手串。

看着陳君諾付了二十塊錢買了一串根本不值錢的玩具,沈濯走出店門的時候沒忍住輕笑一聲。陳君諾一記眼刀甩過來,沈濯急忙板起臉,故作嚴肅:“二嫂,你這樣花錢,平時都怎麽過日子的?”

“平時都是元烈管錢。”

沈濯頓了一下,眉眼低垂,接着輕聲問道:“你以後,準備怎麽辦?”

“繼續找,總能找到他的。”

東昇幫幫內大選,內門弟子全數到齊。沈濯經過徒駭寨這麽一吓,情緒波動小了不少,至少在陳君諾眼中他面對這些人已經是游刃有餘——亦或者他本來就不是個慫貨,故意裝樣子。

陳君磊依舊坐在沈濯左手邊,腿搭在椅子把手上一晃一晃,嘴裏塞着半塊綠豆糕。沈濯有一搭沒一搭跟他聊天,無非是問問學業如何,有無心儀女生,談話中,他意識到有一束目光一直緊緊盯着自己。

“既然到齊,廢話不多說,”文冠木風風火火走進來,到座位上坐好,手上的扳指閃着金光,“今天聚在這,就是為了選出下一任的幫主。跟之前一樣,內門弟子每人一票,寫在紙上。”

“師兄,”傅川芎忽然說話了,“用筆墨紙張書寫容易數錯、記錯,不如直接舉手表決。”

他說話的時候,目光有意無意掃向沈濯,看得沈濯心裏一陣發毛。數錯記錯并非是什麽大事,傅川芎話裏有話,他的意思無非是說有人手腳不幹淨,怕用什麽千術換了票。

沈桀曾經做過賭場荷官,就算不信任他,之前也會提出,而等到今日突然開始謹慎行事,極有可能是傅川芎已經開始懷疑面前的“沈桀”是另一個人。傅川芎膽子小,但是耐不住精明,一個老狐貍在狐假虎威,倒是挺有殺傷力。

沈濯沉住氣,沒有跟他硬碰硬,反倒是附和說道:“師叔提議不錯,無論是支持誰,都是為了東昇幫能夠在如今亂世立足,為了幫內兄弟們謀福利。”

“那好,支持我的,先把手舉起來。”文冠木先發制人,他自己之外,傅川芎、馬藺随即舉手。舉手的還有一個姑娘,名叫方海桐,留着幹淨利落的短發,沒有任何妝容,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衣。沈濯聽說她是殺手,能讓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覺。

做這種職業的人,怎麽會希望東昇幫洗白。

在文冠木手下混飯吃的郭南星糾結許久,到最後還是不敢反抗,慢騰騰舉起右手,想來那一串廉價手串沒能奏效。

又一次五五分,沈濯側坐着看向陳君諾,心裏想着,她這兩個月拼了命地拉攏人,到底拉攏了誰啊。沈濯有些擔心接下來的事情,他一走了之,陳君諾的處境會更加艱難,現在一擡頭就能看到文冠木咬牙切齒。

沈濯還算是重情義,但是絕對沒有到為了這點義氣而自己舍身犯險的地步。更何況他脖子上架着徒駭寨的刀,傅川芎也開始起疑,不能不走——等風平浪靜他再以沈濯的名義回到泺城。

離開東昇幫的時候,文冠木忽然叫住他。沈濯下意識攥拳,緩慢轉身看向他。文冠木眉毛不正常地挑動兩下,沈濯沒有看到敵意,反而似是他們有秘密需要單獨商談一般。

“君諾,你先回去吧,”沈濯現在不能拔腿就走,他怕文冠木誤以為自己是心虛,從而疑心更重,沒到火車站就把人攔下,“我和師叔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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