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下)古宅雙屍

4.親戚

沈濯從懷中摸出一個青色錦囊,放到桌上發出一聲輕響,看形狀便知道裏面有兩條足金的小黃魚:“這是老板孝敬您的,若是不夠,您開口就行。”

張石川依舊沒有說話,沈濯必須得負責活躍氣氛,趕忙站起身端起酒杯,熱情說道:“我敬您一杯,您今晚和倩倩小姐吃好玩好,一切花銷都算在我頭上,不要拘謹,您是我們老板的舊同學,那就是我們的貴——”

沈濯話還沒說完,張石川拎起杯子把酒潑在他臉上,沈濯只覺得一陣嗆人的麥香撲面而來。他抹去臉上的烈酒,擡頭的時候張石川已經推開門走了出去。

倩倩也是被吓到,半晌才低聲問道:“今天的酒錢……”

“抱歉,”沈濯用手帕抹去滴落在西裝上的威士忌,從懷中的錢包裏摸出兩張法幣壓在酒杯下面,再将那孤零零的錦囊收起來,“點的吃的也別浪費了,你都帶回去,明天早上熱一熱做早飯吃。”

沈濯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結局,不管是之前跑路的警察局長還是郭六淨,誰能看到兩根小黃魚不笑眯眯地收下?這個叫張石川的是什麽意思,請他吃喝嫖賭沒問題,讓他辦點事就擺一副正派的樣子?

他在路邊走着越想越不對勁,一腳踢開擋路的石子。

将近八點,沈濯在街角望見沈家祖宅門口亮着燈,按理說這時候馮姨早就關了門回去睡了。白天有人尾随阿姐,他想到這裏,快走幾步踏入大門,剛剛走到垂花門的時候就聽見阿姐的聲音。

“元烈,正說着呢,快點過來,”沈筠看起來不像是被人欺負了的模樣,反倒有些愉悅,“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咱們舅舅家的表哥過來做客了。”

沈濯望向正廳,張石川站在廊下,抱着手臂看向他。沈濯當即腿一軟差點摔倒,第一反應是想跑——丢不丢人、尴不尴尬先不說,要是讓父親知道自己請表哥喝花酒這事,保證給揍到屁股開花。

“沈桀,”張石川咧着嘴意味深長笑着,“見過你小時候的照片,怎麽還是這麽瘦啊。”

沈濯被迫走到正廳廊下跟他握手,張石川做了七八年警察練了一身肌肉,輕輕一攥沈濯就臉色發白——他右手的傷還沒好徹底。随即張石川也注意到了他不正常的痛苦神色,立刻松了手。

“怎麽受傷了?”

沈濯瞥了一眼坐在紅木椅上的父親,說道:“沒事,檢查機器的時候不小心紮了一下。表哥什麽時候來的泺城,怎麽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沈家三姐弟的親生母親名叫張绮,是京城大戶人家的小姐,當初嫁給還在讀書的沈牧威之後離開本家,用嫁妝買下泺城的許多土地,不僅租給農戶還租給工廠。只不過後來打仗,工廠荒廢導致沈家一路瀕臨破産,幾個孩子連書都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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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石川的父親是張绮的親哥哥,但是不知為何,沈牧威從來不與張家有任何的來往,母親也絕口不提娘家,沈濯甚至不清楚張家具體的位置,或者有多少人口。他做調查的時候,張家的戶籍上也沒有張绮的名字,思想守舊的老一輩也不會把女子的名字寫入族譜。

失策,實在是失策。沈濯行走江湖這麽多年,怎麽能在這裏栽跟頭。

張石川只是來打個招呼,和沈牧威寒暄幾句便要走,路過沈濯身邊的時候笑了笑。沈濯無可奈何跟着他走出垂花門,站在大門的燈籠下,做出副無比焦躁的神色摩挲手上的傷口。

沈筠也跟了出來,看他這副模樣便抓了他的右手過來,翻開手心看到尚未褪去的傷痕,心裏泛着苦澀。

“我知道你為什麽找我,”張石川抱着手臂,突出的二頭肌幾乎要撐破西裝布料,“既然如此那我就開門見山了。二位想要警局放人,可以,但是我不貪財也不好色,唯獨喜歡往履歷上添點功績。”

沈筠看了一眼沈濯這一套不合身的衣服和淡淡的酒味,便明白今晚發生了什麽,輕輕拍他手心:“你又作什麽了?”

“阿姐,”沈濯這幾天丢臉丢到姥姥家去了,趕忙攔住沈筠,“我這不是為了姐姐嘛。張局長,您說,如何才能放人?”

張石川咧嘴一笑:“你們把真兇抓住不就行了嗎?”不等沈濯腦子轉過彎來,他用力拍兩下沈濯的肩膀,說了一聲“下次再聊”,然後大踏步走了出去,胡同裏回響着皮鞋踏過青石板路的聲音。

“阿姐……”

“元熙啊,”沈筠搶先他一步開口,“阿姐這幾天很忙,你從小心地善良,喜歡見義勇為,是不是?”

不是啊。沈濯想要脫口而出,他什麽時候見義勇為過了?八歲那年胡同口的傻蛋掉水裏,沈濯想都沒想,立刻把身邊另一個八歲小孩踹下去了——後來他被渾身濕透的沈桀堵在牆根打了一頓。

但就在他們倆扭打一團的時候,沈筠路過,沈濯立刻展現他精湛的演技,一臉正直跟姐姐說道:“二哥方才掉水裏了,我剛把他救上來,他這是感激我呢!”

只可惜這一次沈濯沒能救起他的二哥。

“沈經理,”黑市的包打聽火龍年紀不大但是擡頭紋七八層,還真像是山海經裏記載的那些神獸一般,他蹲在臺階上,左右瞅了瞅,将一個皺巴巴的信封塞給沈濯,“這是所有北邊來的商人。”

沈濯摸了摸信封的厚度,問道:“就這麽點?”

“我辦事兒從沒失過準頭,”火龍一拍胸脯,“打着探親、游玩名義來賺錢的都在上頭,打着賺錢的名義來逃難的,我都給剔出去了。”

沈濯不置可否将信封打開,抽出裏面那兩張薄薄的信紙,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寫了姓名、性別、年齡和身份,還有戶籍和暫住地,一看便是從官方渠道才能搞到的資料。“這個人,”沈濯忽然發現些許不對勁的地方,“我要這個人的詳細資料,價格好說。”

薄紙上一個名叫“伍滄”的人引起沈濯的注意,倒不是因為他名字拗口,而是暫住地正是文冠木的一處別院。陳君諾逼迫他背下的資料裏提過這處院子,南山下溫泉邊,陳道年在這裏養病直到今年年初忽然去世——

時間。沈濯忽然意識到,伍滄住在這裏的時候,陳道年尚未離世,這場交易很有可能是三人合作,但是現在,陳道年和沈桀接連意外身故。

最大的受益者是誰呢?

“沈經理,”火龍撓了撓曬得炭一般黑的光頭,“這人你應該認識啊,去年年底時候,我瞧見你們一起在舞廳喝酒來着。”

“嗯,”沈濯故作鎮定點點頭,“所以我要起他的底。”

“什麽底?”

“就是把他祖宗十八代幹過什麽全都挖出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是這個道理,”沈濯從口袋裏摸了兩張法幣遞過去,“辛苦了。”

火龍拿着沈濯給的辛苦費搖搖晃晃走了,轉過街角看到遠處的人影,趕忙将錢塞進口袋裏,擺了一副笑臉小跑着迎上去,點頭哈腰:“傅先生,怎麽這麽巧,撞到您了。”

“巧了巧了,我來這附近買點心,”傅川芎微笑着拿出手帕擦汗,倒不是因為緊張,只是太陽毒曬,“聽聞你做成了一單生意?能否分享些消息呢?”他将手帕疊好放回褲兜,然後拿出一張美金。

火龍看到錢咽了下口水,一邊伸手一邊說道:“道上有道上的規矩,我只能跟您說,是東昇幫的沈桀找的我,他想查一個人。說再多,我在這道上可怎麽混啊,您說是不是?”

他話音未落,傅川芎已經拿出了另一張美金,金額大到讓火龍瞪圓了眼睛,擡頭紋一層層堆疊:“他找的人,自己也不熟悉,跟我說什麽,起底,對,起底,文绉绉的詞,就是從穿尿片開始的背景全都挖出來。”

“這樣嗎?”傅川芎笑了笑,“你說的消息,也許值得這個價錢。”

警察局的法醫屈服于新豐幫的威逼利誘,死因遲遲不能查明,無疑是這個案子最難突破的地方。張石川曾經去市立醫院和醫學院找過人,但泺城人的封建思想哪有那麽容易抛棄,大多不願與死人打交道,更是覺得開膛破肚對死者不尊敬。

說白了,也是害怕新豐幫。

唯一不害怕的,大概只有徒駭寨的土匪——這就是沈濯下午五點準時等在醫學院門口的原因。他的确是心裏害怕見到齊修遠,現在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雖然折磨人,但是任何一次碰面都會讓事情更糟糕。

齊修遠對所有人都一樣溫柔友好,但是沈濯總是會控制不住誤解他對自己的那份柔情別有它意,即便他打心底裏清楚,齊修遠對沈元熙已經沒有任何的愛意。

可案子沒有進展,阿姐會埋怨,當局長的表哥會揮動他那健壯的肱二頭肌給他來個單方面的自由搏擊——就當是普通朋友吧。沈濯習慣給自己洗腦,只要面對齊修遠的時候不要露出什麽奇怪的神色就好。

“沈先生?”齊修遠走出教學樓便看到了他,見他穿得一身板正卻傻兮兮朝自己揮手的時候不由得暗地裏嘆息,無可奈何快走幾步到他身邊,“你這樣三番四次來找我,徐大哥會誤會的。”

5.阿婉

沈濯抿着嘴唇笑了一下,伸出右手:“他能誤會什麽?我這一刀抿恩仇,莫非不算數了?”

齊修遠看到他手心尚未痊愈的傷痕,眉頭微蹙,問道:“找我何事?”

“我想請齊教授幫忙驗屍,”沈濯開門見山,“古宅雙屍案。”

他話音剛落齊修遠擡腿就朝宿舍走去,越走越快:“不行不行,我今晚還要帶阿婉去看病,一來一回就要三四個小時,哪還有時間去警察局。再者說,我不是外科醫生。”

“人是被毒死的,”沈濯心道若真是鬥毆而死,他上了三年半的醫學院自己就能摸出門道來,“齊教授,幫幫我。”

齊修遠停住了,轉身望向他,嘴唇動了兩下沒有出聲,末了說道:“好吧,但是要帶着阿婉一起去。”

“那種地方帶個小姑娘不好吧?”

“阿婉是我的貓。”

沈濯不知道為何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他抱着一只瘦弱的橘貓站在齊修遠的身邊,與齊教授一同聚精會神聽診所的老大爺慢吞吞講如何治療腸胃炎,然後看着齊教授認認真真在本子上記下四個月大的奶貓能吃和不能吃的東西。

阿婉性格及其溫順,在齊修遠懷裏的時候還會因為害怕外出叫幾聲,等沈濯抱住她,她就不吱聲了,趴在臂彎裏合上眼睛。齊修遠想要把她抱回來,阿婉又開始叫,小爪子勾住沈濯名貴的襯衫留下一個個線頭。

齊修遠無奈,只能讓他一路抱着。沈濯也喜歡貓的,他們在香港的時候本來想要養一只,但是公寓的房東對寵物毛發過敏,為了廉價的房租沈濯只能忍痛割愛——實際上當時送走那只流浪貓的時候,他看得出來,齊修遠更難受,表面不說,當晚做飯都忘了放鹽。

現在他終于得了一只小寶貝,至少可以讓那個冷冰冰的公寓多一絲生氣。

沈濯又開始吃醋了。

他逼迫自己把這件事情從腦子裏摘出去,牢記普通朋友四個字。小奶貓似乎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喵喵叫了一聲。齊修遠眼疾手快把一個藥片塞進貓嘴裏,動作快到沈濯都沒看清楚藥片從哪裏來的,貓也沒看清楚。

一人一貓保持着同樣的吃驚神色望向他,齊修遠只是拽了拽袖口,若無其事望向老大夫,繼續問道:“您說房間裏不要放容易碎的玻璃器皿,還有呢?”

沈濯低頭逗了逗小貓的下巴,後者閉上眼睛舒服地享受着溫柔撫摸。

再之後,沈濯抱着貓跟在齊修遠身後朝警局走。這只小家夥睡着之後怎麽晃都晃不醒,有時候還會忘了把舌頭縮回去,直到沈濯輕輕捏她軟軟的粉嫩舌尖,才一個激靈醒過來。

張石川在殓房門口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眉毛忍不住上挑,問道:“你怎麽還拖家帶口?”

“這位是泺城大學醫學院的齊教授,齊修遠,”沈濯急忙介紹,他怕張石川口不擇言再讓氣氛更加尴尬,“這是他養的貓,阿婉。”

“我們見過,”張石川伸出右手,他對這個比自己還要高一寸的大學教授印象深刻,“之前我們去醫學院請人解剖屍體,齊教授不是說沒空?怎麽沈經理出馬,就直接帶着貓崽子過來了?”

齊修遠和他握手,絲毫沒有生氣的跡象:“确實是沒空,剛剛帶着阿婉去看了大夫。倒不是因為和沈先生有什麽私交,只不過他肯幫手照顧阿婉,我便有了時間來警局幫您破案。”

他性格軟到像是一團剛剛醒發蓬松柔軟的面團,沈濯心裏嘀咕着,但是是能一腳把土匪踹到斷子絕孫的一團面。

沈濯有點醫學背景,但是沈桀中學辍學,披着二哥的皮,他只能抱着貓在外面的長椅上坐着。阿婉睡醒了喵喵叫着,伸出爪子扒拉沈濯的襯衫,一雙眼睛帶着朦胧水霧。

張石川坐在他身邊,半躺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一擡下巴:“這是餓了。食堂有飯吃。”

沈濯點點頭抱着貓快步走出門,才發現忘了問食堂在哪。

張石川保持着悠閑的姿勢坐在椅子上直到齊修遠走出門。完成工作的醫學教授将白大褂脫下來扔到髒衣籃裏,再摘掉帽子。他的頭發被壓得像是一團雜草,但發質軟,抓了兩把又恢複成服服帖帖的三七分。

“的确是毒死的,”齊修遠将口罩也摘下來,“死者晶狀體出現白色渾濁,肌肉在死前有一定程度的萎縮,同時還有脫發、皮膚損傷、牙龈糜爛等症狀,基本上可以判定是有預謀的投毒。”

張石川一挑眉:“有預謀?”

“毒理檢測報告出來之後我才能下定論,但是目前猜測是铊中毒,除非故意投放,一個文化水平較低的勞動者不會接觸到铊這種元素——也絕對不是誤傷,初步只在他們的口腔內部檢測到了铊元素,皮膚上并沒有,”齊修遠揉了揉太陽穴,因為沒吃晚飯有些虛弱,“而且我做過傷痕的對比,這兩個人并非是互毆,他們拳頭的形狀和對方身上的淤青形狀對不上。”

“意思是,他們的死亡有第三者參與?”

“傷痕有新有舊,即便是新的,也能找出至少四組不同的印記,更像是群毆。想不通的是,如果有人數優勢,為何還要下毒?”齊修遠說着忽然感受到一束別樣的目光,擡頭望去。

張石川緊緊盯着他,忽然咧嘴一笑:“齊教授怎麽越看越不像是個單純的教授呢?”

“我只不過喜歡看一些推理小說罷了,”齊修遠不着痕跡掩飾過去,“忙我已經幫了,還請張局長早日抓到兇手,為民除害。”

“那是一定。”張石川感覺到了敵意。他是一個外面看起來粗枝大葉實際上十分通透精明的人,但是幾次相處、幾次對話下來,他能感覺到齊修遠比他更加懂得算計。這種人,不得不防。

沈濯抱着貓和兩個包子走出餐廳,見到齊修遠等在警局門口的路燈下,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低頭沉思。沈濯快步走過去,但是對方并沒有責怪他自己跑掉,反而柔聲問道:“照顧阿婉累不累?”

“齊教授說的哪裏話,她乖着呢。”沈濯将包子遞過去。

“怎麽不是生煎?”

沈濯哽了一下,繼而用平常無奇的語調問道:“齊教授喜歡生煎?”齊修遠未做聲,将涼透了的包子捏開,裏面白菜粉絲混着廉價豆腐像是砸在菜市場的一灘腦漿。沈濯看他抗拒的神色,說道:“齊教授幫了我這麽大的忙,不如我請你吃馄饨。”

“不必了,我還是趁早回家,以免阿婉再出狀況,”齊修遠伸手将阿婉抱過來,小貓的爪子在沈濯衣服上留下一道狹長的劃痕,“沈先生,那位張局長,還是多加提防為好。晚安。”

“晚安。”沈濯揚起一個微笑,右手在身側緊緊捏住褲縫。

齊修遠和張石川,有什麽過節?

“你這幾天去哪了?”陳君諾黑着臉望向在沙發上縮成一團的沈濯,也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跟船去陝西曬黑的。

沈濯瑟瑟發抖,一點都不像是裝的,手中茶杯裏的茶水都快要灑出來:“我,我還能去哪啊二嫂,每天上班下班簽文件,順便抓了兩個上班打瞌睡的員工出來教訓了一頓。上海的單子我也給搞下來了,四川的貨也從鐵路送走了,瞧我這忙上忙下的……”

“你安分點,知不知道文冠木在查沈家三少爺?”

“傻子才看不出來,他那個狗腿傅川芎天天在我身邊轉悠,問我二哥這幾年的經歷,還要旁敲側擊想要問出沈元熙現在在哪,”沈濯把茶杯放到桌上擺擺手,把聲音放低故意顯得成熟些,“二嫂放心,我心裏有數。”

陳君諾無可奈何嘆了口氣,還未來得及訓他便聽見電話鈴響,沈濯三步并兩步沖到電話前接起來。

“是我,您說……确定了?他們是什麽人?哦……這樣,好,我記下了,”沈濯用肩膀夾住聽筒,抓過紙筆飛快寫下兩行字,“我會盡全力,您放心。”

陳君諾等他放下電話,輕聲說道:“你的語氣越來越像他了。”

沈濯聞言立刻把那些溫文爾雅的貴公子氣質抛到一邊,一挑眉一擡下巴又是放蕩不羁的少年郎:“我演技爐火純青啊。對了二嫂,您跟船去了一趟山陝,按照公司規定應該是有三天的假是不是?”

“打什麽主意呢?”

“實話跟您說吧,城西的一處廢宅子裏死了兩個人,身上有新豐幫的烙印,但是查出來,發現是新豐幫的打手——估計是賣身給了他們。這兩個人死的時候滿身的淤傷,可實際上是中了高濃度的醋酸铊而死。”

陳君諾瞥了一眼報紙:“這上面可沒寫如此詳細,誰給你打的電話?”

“警察局長張石川,我大舅的兒子,從北京過來當官,滿腦子都想着破幾個大案給自己的履歷上添點金。他抓了我大姐手下的記者,以此為由要求我們找到真兇,否則就要把那些報道案件的人送到法庭。”

“你的表哥?那可得打好關系,元烈擅長社交,只可惜郭六淨在位的時候與東昇幫互相看不順眼,我們才沒能搭上警察局這條線。”

“對啊,可不是嘛。張局長人手不夠,希望我幫忙查一下城外的一處工廠,看看是不是醋酸铊的來源。”

陳君諾忽然望向他的眼睛:“人手不夠?真的?”

“算,算是吧,”沈濯瞬間感覺汗毛直立,他幾乎被吓出條件反射來了,“是他們的人不方便。二嫂,這間工廠,是,是東昇幫名下的。”陳君諾再一瞪他,他便一股腦全都招了:“有人說,在這兩個人死的前一天晚上,見到過東昇幫的弟子進出那處廢宅!”

6.廢宅

“我明白了,”陳君諾将凳子扯過來坐在他身前一米遠的地方,像是惡狼一般盯着他,“你是想讓我做保镖。查東昇幫的地方,三當家自己不敢去,難道不是更容易引火燒身嗎?”

沈濯一個激靈:“你不是怕了吧?”

“怕什麽怕,提醒你注意身後的尾巴。我跟你一起去,還有,從現在開始每天晚上讓君磊教你防身術。”

沈濯揉着酸痛不已還随時抽筋的胳膊,頂着大太陽緊跟陳君諾的步伐。陳君諾看他呲牙咧嘴以示不滿心裏就來氣,但是打得他鼻青臉腫還得費事給沈家和東昇幫解釋,只能忍着。

“話說回來,二嫂,你知不知道這個工廠是做什麽的?”

“十年前呈報的時候,說是林場,之後就在這片山區起了圍牆。父親實際上也不清楚他們在做什麽,但是報表和收益都沒什麽問題,便放任文冠木去搞了。很多東昇幫的弟子不能再做打手後,這裏可以給他們一個穩定的工作,父親當年倒是很贊同。”

“二哥來過這裏沒有?”

“他?我都沒來過。這裏的管理人員都是當地農戶,不然不方便來回住處,理論上誰都沒見過你這張臉,”陳君諾看他的表情從傷痛不悅變成密謀什麽的精明,立刻警覺起來,“你要做什麽?”

沈濯回頭的瞬間已經擺出了一副無辜的神色,聳聳肩膀:“文冠木的地盤,我還能做什麽啊?想去打聽打聽虛實罷了。不勞二嫂出面,我自己去就行。”

他不等陳君諾反對,一個健步沖出去——當然是有私心。

林場前臺是個中年女性,戴着一副圓框的老花眼鏡,但是度數明顯不對,看沈濯的時候還要用力眨眼:“這位先生是想談生意嗎?”

“談生意,”沈濯抖了抖自己身上這件灰色的西裝,“我姓伍,大寫的數字五。東北人,文先生的朋友,之前來過這裏的。”

“伍先生是吧,我找找啊,”她翻了翻泛黃的書冊,“抱歉沒有記錄,在這簽個名登記一下吧。”

說罷她将書冊遞過來,沈濯故作不可思議的樣子将嘩嘩翻着紙張,一目十行看下來果真沒有“伍滄”這個名字,或者任何出現在那張僞滿生意人名單上的名字。前臺女人督促着,沈濯便用左手簽下“伍捷國”這三個忽然在腦海裏出現的字。

“電話地址也寫一下,等我們老板聯系您。”

沈濯又寫了個胡謅的地址和缺了一位數字的電話號碼,不過這個女人根本沒有看出來,收起書冊便不再搭理他。

再逗留就是自讨沒趣,沈濯抱着手臂走出大門,忽然看到牆上貼着的招工告示,瞅一圈四周沒人迅速撕下來藏進懷裏。陳君諾見他小跑着回來神秘的樣子一頭霧水,問道:“發現了什麽?”

“發現了混進去的門路。咱們來這裏不方便,給我幾個信得過的生面孔。”

不出三天,沈濯就收到了一個小木盒,裏面放着一個方形玻璃瓶,玻璃瓶裏一些銀色的固體,是陳君諾的手下從所謂的林場裏偷出來的。他對毒藥了解不多,思來想去還是得找齊修遠。

于是他将那個小木盒揣在懷裏,四點半準時出門開車到泺城大學醫學院宿舍附近,然後下了車找一家茶水鋪子等着。就在那盤瓜子剛剛端上來的時候,沈濯忽然感覺到有人朝自己這邊撲過來。

他下意識一擡腿,還是被人抓住了,低頭看去竟然是個乞丐。

“三當家……”乞丐的牙齒缺了兩顆,一條褲子的褲管空空蕩蕩,“三當家,我是二福啊……”

沈濯沒有聽說過這號人,陳君諾幾乎将二哥的關系網畫全了,但是沒有二福這個名字出現。他第一反應便是此人是傅川芎派來試探的,但是随即覺得不對勁,這個乞丐眼中有裝不出來的凄慘和落魄。

“你,這是怎麽回事?”沈濯最後還是選了一個保守的問題試探。

“我,”二福渾身戰栗哆哆嗦嗦看向四周,接着往前爬了兩步低聲說道,“您交代我的任務我都做好了,但是,但是被他們發現。噓,不要說話,有人在看着我……一直都有人看着我。”

沈濯餘光掃過周圍街景,以他混跡江湖這些年的經驗來判斷,根本就沒有任何異樣的目光。不過他察覺到,二福的精神狀況出了問題,一直處于極度緊張的狀态,說話颠三倒四,也許是個瘋子。

“三當家,他們一直跟着我,去哪都跟着,睡覺也跟着,我沒辦法去找您,”二福說着一個哆嗦,“他們打斷了我的腿,拔了我的牙,逼着我磕頭,但是我沒說,沒說是您讓我去的。”

這個人替沈桀做事,然而所做之事就連二嫂都不清楚。沈濯立刻機警起來,将茶錢放到桌上拽起乞丐的胳膊扶着他走到一處無人的小巷角落,才問道:“你說,你都發現了什麽?”

“毒殺案!死人的頭發都掉光了!”

“什麽?”

“就在這附近,您跟我來,”乞丐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在小巷子裏走去,“您放心,他們都不知道我給誰辦事。”

沈濯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一陣唏噓,二哥害他如此下場,自己也沒有什麽能夠補償的。再說二哥,幾個月前就讓此人去查毒殺案,是未蔔先知還是牽扯到了其他的案子?又或者有一個一直作案的連環殺手?

走了片刻,二福來到一處破舊的民居前敲了三聲門,接着有人将門打開一條縫,露出一線嘈雜的聲音。“喲,傻乞丐又來了。”

“嘿嘿嘿還帶了朋友,”二福抓過沈濯的胳膊,“他有錢。”

門裏穿着白色汗衫的年輕男人看了一眼沈濯這身西裝革履的打扮,将門打開了讓他進來:“一注最少五塊錢。”

賭場?沈濯不能怯場,事到如今哪還有回頭路。

不是賭場,準确來說是個地下拳場。擂臺上的兩個只穿短褲的肌肉男互相罵着狠話,沈濯認出其中一人曾經是聚集在報社門口鬧事的新豐幫成員,而另一人,他在文冠木身邊見過。

沈濯立刻低下頭隐藏到人群中,摸出十塊錢交給二福:“随便買吧。”

二福很快就一瘸一拐走回來,拿着兩張手寫的憑證。他看了看四周,對沈濯低聲說道:“三個月前我聽您的吩咐混進這裏,果真發現了這個打黑拳的地方,每個月初一、十五都有。但是我偷偷溜進後場被人發現,他們就冤枉我賭錢欠債,打成這樣。”

沈桀為何要查這個地方?

下一刻沈濯就知道了答案,因為他看到文冠木走進來坐到了高臺之上,顯然,這個拳場是他的地盤——除了他,還有新豐幫的二當家以及幾個随從,有說有笑,仿佛下面這些賭徒和打手是一群取悅他們的戲子。

沈濯的腦海裏飛速串起了整個故事,他震驚到瞳孔微縮,甚至在想,會不會是因為二哥挖得太深,所以被人推入黃河?他坐不住了。

“我要去後臺,”沈濯按住二福的胳膊,“如果我十分鐘內還沒出來,你就大喊大叫,鬧得越大越好。”二福還沒反應過來,沈濯已經把兩張法幣塞進他手裏,然後鑽出人群。

後場靜悄悄的只有兩三個還未上場的打手熱身。

沈濯偷來保潔工人的衣服套在外面,麻布帽子壓住頭發,口罩遮住半張臉。他提着掃把弓着背走進來,正好熱身的打手走出去準備上場,擦肩而過的瞬間沈濯從他的腰間取下儲物櫃的鑰匙。

人走屋空,沈濯抓緊時間打開新豐幫打手的儲物櫃,裏面沒有吃的喝的,只有一個備用的護齒。其餘的兩個櫃子一同撬開,也沒有任何事物。而拳場裏的水全都是水龍頭直接接來喝的,根本無法下毒。

沈濯拿起那枚護齒,走到水盆前将橡膠做的護具放下去,不斷扭曲,忽然看到浮上來的細小氣泡,立刻将護齒拿上來,對着燈光照射。他發現了一個細如發絲的針孔。

一切都可以解釋清楚了。

有人為了控制賭局輸贏,在打手的護齒裏面下毒。只要他們上場後咬緊護具,裏面的醋酸铊就會被擠出來吸收進體內,從而導致肌肉萎縮和神經損傷。

但是醋酸铊是慢性毒藥,而且起初症狀像是感冒,根本無人在意。他們可以借着打拳留下的傷痕說這些人是互毆致死,而死者家人哪裏懂得驗傷。知情者、不知情者皆以為然,沒有賭客會懷疑賭局的真實性。

而能夠這麽做的人,只有文冠木和那個新豐幫的二當家。他們用自己的手下的命來賺錢,死後抛屍,喪盡天良。二哥定是發現了蹊跷之處,所以派來二福調查,但是二福被人發現,打斷了腿,還重傷了腦部。

二哥走後,二嫂調查過文冠木的收入,他有一項很大的資金來源,每個月初一和十五彙入海外賬戶。

沈濯把護齒收入懷中,站起身的瞬間感覺到一陣風襲來,接着後腦勺一疼往前踉跄兩步摔在地上。17p58p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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