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

1.跟蹤

黃柴之不同意現在撤出泺城。

一是戰事封鎖,那些拐來的孩子很難跟着出去,丢失的會是一大筆財富;二來,龍爺還沒撕破臉,只要他們多讓出利潤,最多就是被監視,錢還是照樣賺,等到掏空了油水再消失不遲。

冉莼點了根煙站在窗口,目光掃向樓下的鬧市。

沈濯坐在破舊的皮沙發上,托着下巴思索:“如果,我是說如果,百義會沒有出手是因為他們在暗中觀察,真實目的是想要我們的貨物和我們的渠道呢?”

“我今天出公館的時候,”冉莼掐滅了煙,“看到龍爺身邊的心腹召集了二三十人,給他們一人一張百元的紙幣,随後這些人四下散去。現在樓下就站着一個,你們說,這是不是眼線?”

黃柴之拍了拍手打斷他們的讨論:“聽我的。狐貍和羊頭回貨倉,找個高處監視二十四小時,如果真的有人找到這地方,立刻轉移貨物。財神跟我去銀行,做好撤離泺城的準備。”

沈濯舔了舔嘴唇,他只需要偷偷跟着冉莼和這沒腦子的羊頭——還沒想完,黃柴之就點到了他。

“僑仔,你去你認識的黑醫那裏,弄一些迷藥過來,哥洛林,或者巴比妥藥片。”

黑醫?沈濯反映了片刻才想起來,上次受傷去找齊修遠縫傷口,他們把大名鼎鼎的齊教授當成開黑診所的醫生了。“行,我明天去,今天怕是太晚了。”黃柴之忽然轉頭望向他,沈濯在注視中不得不改口:“好,馬上去。”

大部分人對于只見過一兩面的人不會留下太深刻的記憶,如果再外貌上做一些改變,基本上不會被認出來。沈濯站在醫學院的樓下,整了整偷來的學生服——陳君磊在他家別墅住了小半個月了,衣服堆得亂七八糟,少了一兩件根本注意不到。

沈濯從西洋百貨買了一盒巧克力,在路邊小姑娘手裏買了一束花,選的是康乃馨,本來想選玫瑰的,但是怕旁人說三道四。

下課鈴響了,假期留校補習的同學三三兩兩走出來,沈濯攔住其中一個看起來就不着急的姑娘,用腼腆的語氣低聲問道:“同學,你知道齊修遠齊教授的辦公室在哪嗎?我想求他收我做研究生。”

“齊教授呀,就在這棟樓三樓,”女同學看他害羞的神色,加上長得俊俏又顯小,更願意伸出援手,“不如我帶你去吧。”

“謝謝學姐。”

女同學将他領到302門口敲敲門,說有一位新同學找他。齊修遠聽是個女生的聲音放下戒心,起身去開了門,擡眼就看到笑得像花一樣的沈濯。有旁人在也不能直接關上門,這小孩倒是會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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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忙去吧,”齊修遠打發走女同學,扯着沈濯的胳膊将他抓進來,關上門,“你也不怕別人看見。”

沈濯湊過去擡頭望向他,像是一只無家可歸的小狗崽子,眼睛裏寫滿了可憐兮兮:“城哥哥,這可是我排隊搶到的限量版,意大利進口的榛子巧克力,有開心果口味的,還有焦糖口味的。我想送你紅玫瑰,可是太俗氣,放在屋裏不好看。”

“不理你,我在生氣。”

“兮城,你說你三十好幾的人了,”沈濯将花和巧克力放到他身後的桌子上,雙手摟住他的腰,在他身後攥緊了,“你不是說,所有的流血犧牲,都是為了更好的明天嗎?”

齊修遠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沈濯意識到什麽,試探着問:“是不是我二哥跟你說什麽了?”

“什麽叫‘挂點彩’?”齊修遠給沈桀打過一次電話,就在沈濯因為下雨沒回家那晚上,随後知道了沈濯設定的騙取黃柴之信任的苦肉計。齊修遠沒有說,他以為沈濯會用他的騙術和演技混過去,所以看到渾身是血的沈濯被人擡進來的時候心裏咯噔一下。

他是真的敢讓人往自己身上砍。

“計劃出偏差了,那道口子不是我設計的,兮城你聽我說呀,”沈濯着急了,“本來的計劃是讓李刀沖過來,就蹭一下,誰知道百義會的人突然襲擊,我以為是二哥派的新人呢,就沒躲閃……兮城我錯了,不敢了!”

齊修遠摸了摸他的後背,沈濯故意呲牙咧嘴喊了聲疼。齊修遠微微皺眉:“真的不舒服嗎?”

“疼,特別難受,但是有齊教授親一親就不疼了。”

“小騙子。”

“親不親啊?”

齊修遠也算是消了氣,在他額頭點了下,問道:“今天冒險到醫學院來幹什麽?”

“那群騙子準備跑了,找我要迷藥,應該是打算迷暈那群小孩一起帶走。兮城,你有沒有什麽多的氯仿給我拿一瓶,”沈濯眨眨眼賣乖,“你用個小的棕色瓶裝上一百毫升給我就行,一百毫升也就是提取幾克磷脂的量。”

“氯仿對身體有傷害,我給你弄點乙醚,用藥記錄難搞一些,但辦法我想就行。你注意安全,實在不行就撤出來,我可以幫你善後。”

“不用勞煩親愛的齊大教授,你在徒駭寨或者你們組織的身份得藏好了。我出什麽事找我二哥,警察局那邊還有張石川幫忙打掩護——不過,我總覺得他有些不對勁的地方,讓老鄭在北平幫我查他的底細。”

齊修遠揉揉他的後腦勺,小孩頭發長長了,又變得像是柔軟的小貓腦袋,比阿婉還要軟一些:“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去拿乙醚。”

沈濯點點頭,本想松開的手臂忽然收緊:“還有件事,兮城,我春天的時候看報紙上說,警察局破獲了地下組織的聯絡方式,是通過報紙的故事欄聯系的,密語是黃河印刷廠出版的《宋詞選集》,是嗎?”

“是,為此失蹤了一名同志,這個聯絡方式已經棄用了。”

沈濯收回手,順勢在齊修遠腰間蹭了一下,吃點豆腐:“提前跟你打個招呼。”

一個小時後沈濯将一瓶乙醚交到黃柴之手上,借口回家補覺,想去追蹤冉莼他們,卻被黃柴之攔下,要求他對泺城的大小交通要塞做一番分析,以便後期逃跑的時候用得上。

“我覺得水路更不容易——”沈濯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黃柴之按住他拿起鉛筆的手:“你客觀介紹,我有我的判斷。說,水路能通到哪裏?”

“上到青海下到青島,”沈濯乖乖将鉛筆放下,明着不行那就來暗的,心理暗示總可以,“水路起始城北黃河碼頭,兩小時一趟水警巡邏,大船要登記出港人員,不過市場價是二十美金偷渡一個人。小船只需登記船只編號,最近防諜嚴打,一船三人,多了會被扣。”

“水警巡邏?”

黃柴之是一個極端又狹隘的人,沈濯曾經踩在她頭上,所以現在無論他說什麽,黃柴之都會下意識拒絕,思索另一條方向——沈濯要把大部分的路敞開,同時也是堵死。

“要不然,”沈濯撓了撓下巴,“穿過南部山區到沂柳縣,對,就從這邊九崖山繞過去,馬車走兩天。沂柳縣有火車站,每天一班客貨兩用車通往河北,檢查不嚴格,車票也不是實名購買的。”

“兩天的變數太大,我們除了你沒有本地人。泺城的車站不行嗎?”黃柴之果不其然給他一句話否決。

“咱們這裏的火車站檢查太嚴格了,之前不是有個日本間諜差點從火車站跑了嗎,警察局多了很多暗探。再者說所有的貨物都需要檢查,就算是買通了人家,也可能被便衣抽查。”

“的确是有些困難,但不能否認,這是最快捷的方式。不過是檢查貨箱,偷龍轉鳳的手筆,你最熟悉吧?”

“姐姐,你這是在把我放火上烤啊。這可是泺城,不是九龍,真的進去了沒有鬼佬能給我保出來。”沈濯就差拱手給她作揖,但是黃柴之絲毫不理睬,對她來說,現在這副場景賞心悅目。

黃柴之給他的時間是一天兩夜,後天早上開車帶着假箱子來到這處安全屋等着,若是真要撤離,會給他來電話,到時候才會告訴他那些孩子被關在哪裏。等,等一天還是兩天,還是十天半個月……

冉莼最後一根煙已經抽完了,靠在閣樓的窗口吹出最後一陣白煙。對面是一處破舊的私塾,兩三個小孩在門口打鬧。其實此地已經荒廢了,那些孩子是他們的貨物,院子裏坐着曬太陽的也不是老先生,而是八仙雇來的看門狗。

羊頭将黃銅火鍋點着了,剛買好的羊肉擺在案板上,用鋒利的小刀削下來薄薄的一片,拿起來欣賞片刻,心裏美滋滋的。

“你過來看看,”冉莼沒回頭,朝他招招手,“你看樓下喝茶的男人是不是龍爺的手下?”

羊頭聽聞趕忙放下手裏的羊肉,一邊小跑到窗口一邊用衣服擦手,定睛一看立刻說道:“是,我之前在菜市場抓羊的時候見過他,就是他跟着我和老僑,老僑還搶了他的錢包,是他們的人。怎麽找到着的?”

“強龍壓不住地頭蛇,人家的地盤,咱們鬥不過,”冉莼将煙頭扔到樓下,“通知王爺,咱們要是再不撤,這些貨物趕明兒就是人家的了。”

2.撤退

沈濯找二哥借了輛酒廠的貨車,用油性材料塗了标志和車牌號,沒時間自己做就到黑市買了一塊假車牌挂上,随後又從酒廠倉庫借了五個到人胸口的大箱子放進車裏,回到別墅一直忙碌到深夜才做好。

為了方便,他直接開車去了安全屋,窩在沙發上睡了三個小時不到,就被電話鈴聲吵醒,難不成是黃柴之算到了他會早回來?沈濯揉着眼睛走到電話旁邊,接起來順便看看表,才淩晨四點。

“老城區玄文私塾,知道在哪嗎?十分鐘必須到。”

沈濯放下電話立刻撥號,嘟嘟嘟響了三聲之後用最快的語速說道:“阿強,老城區玄文私塾,現在立刻馬上行動。”

“三少爺,這才——怎麽挂了。”

沈濯抓着鑰匙飛奔出去,卡車他開得不熟悉,但是好在學東西快,昨天讓李刀教他練了從酒廠到別墅這段路,他就有點上手了。但到底還沒做到熟練,十分鐘的路程他開了将近一刻鐘才到。

剛下車就被黃柴之抓了領子,質問他為什麽來那麽晚。

“修路啊!舊城改造,坑坑窪窪的石板路都拆了要換成柏油馬路,老泺城人都盼着這一天呢!”沈濯扯掉他的手,走到後鬥将橫板卸了,撐住後鬥底板爬上去,撬開箱子的側邊,“孩子從這裝進來,側面留了通氣口,檢查的時候從上面看會是一箱橘子。”

黃柴之也爬上去,打開另一個箱子的頂部木板,果然像是滿滿一箱子剛摘下來的柑橘,而且散發着濃郁的果香。

沈濯擦了擦手上的灰,說道:“文件都做好了,是南洋運輸公司,車到河北喜溝縣卸貨,我查過,那邊的檢查不嚴格。”

黃柴之挨個箱子檢查一遍确認無誤之後才跳下車去,通知八仙其他幾人和看門狗一起将孩子迷暈了裝車。沈濯想要上前幫忙,黃柴之伸手攔住,上下打量他一眼,說道:“你這身子板,留在門口放哨。”

“你這不是讓我當炮灰嗎,外面可都是龍爺的人……”沈濯看着她越走越遠,郁悶地蹲在地上。

好在淩晨沒有多少人,大約半小時就已經将所有的小孩裝進了木箱中,沈濯數了數,大概十二三個,年紀都是十歲上下,有男孩有女孩,還有幾個人和黑子的情況一樣,手腳打斷了,不正常地當啷着。

看門狗們上了沈濯開來的那輛大車,剩下的八仙幾個人坐到一輛吉普車上,本該是七人的位置,于是多出來一個。沈濯最後一個上車,本想擠在後座的,可誰知車子因為超載遲遲啓動不了。

而此時,公路後方出現了幾個人影,五大三粗,怕是腰裏還別着家夥。這幾人見到私塾門口有兩輛車,竟開始朝這邊奔跑。

“百義會追來了,”黃柴之從駕駛座探出頭,朝大卡車的司機喊了一句,“你們先走!馬上撤離!”随後她轉過身,像是蒼蠅盯着肥美的野兔一般看向剛打開車門的沈濯,咧嘴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沈濯心裏咯噔一下。

護法讀懂了黃柴之的意思,一伸手将沈濯推開,随即啪一聲關上車門。

沈濯摔在地上,再站起身汽車已經發出了啓動的嗚嗚聲。他惱羞成怒扒住汽車的門框,回頭瞥了一眼越來越近的追擊者,一拳砸在車窗上:“這他媽是我找來的車!我他媽救過你!”

黃柴之輕笑一聲,隔着窗戶對他說:“人對我有恩,我就要對他有義?真可笑,你以為,我真的在乎安德嗎?”

沈濯愣了一下,車子忽然駛出,他下意識後撤才沒有被卷進車轍。他反應過來,指着遠去的背影破口大罵:“是你出賣的他!唯利是圖的混賬東西!你給我等着!”

怒罵間,從路後側跑來的兩個人已經到了他身邊,卻不是咄咄逼人的語氣,而是恭敬問道:“追不追?”

“追什麽,有人追他們,”沈濯扯了扯領口的扣子,大熱天也就早上涼快一會兒,現在一身汗,“你們兩個去接應,把車鑰匙給我,我去一趟電報局。”沈濯必須要弄清楚當年貴妃像的來龍去脈,他以為自己放下了,但是這種事,怎麽可能真真正正放下。

黃柴之走到轉彎處便跟上了前面的卡車,不過因為修路,大車不能按照原定計劃從經五路趕往火車站,只能右轉從老城區最寬闊的主幹道繞遠。當他們行駛過老城菜市場,正要轉彎進入城西區的時候,忽然從四面八方圍過來二十多身穿黑衣的警察,一個個荷槍實彈。

卡車被打爆了車胎,一聲轟鳴,随即驟停。黃柴之緊急剎住車,額頭撞到方向盤上一陣眩暈,擡頭是依舊昏暗的天空。

拿槍的警察打開她的車門,将她拽出來按在地上。有兩個警察想要上卡車搜尋,黃柴之心裏只有一個想法——不能屈服。她一用力掙脫了一只胳膊,從汽車車門的暗格裏摸出一把手槍,這是她留着防身用的。

警察沒有按住她的空隙,她打開保險上了膛,一聲槍響。

“趴下趴下!”警察們亂作一團,随即有個眼疾手快的把她按在地上,槍也奪了,還挨了一腳,“操,是個女的。”

黃柴之愣住了,她看到警察搬下來的箱子裏面,是滿滿的濕漉漉的稻草。

她一直沒有說話,直到被關進警察局的審訊室,一個自稱是警察局長的男子坐在她對面,問她從哪來的。張石川從沒見過這麽難纏的人,半天不開口,當年沈濯坐這的時候都沒這麽不好對付。

“說說吧,”張石川問道,“從哪來的要到哪去,你的上線和下線是誰,現在的接頭地點、街頭方式是什麽,有沒有電臺。姑娘家我們也不能欺負你,你只要說出一兩個名字,寫個投誠信,就把你放了。”

黃柴之愣了一下,她現在的驚愕不是裝出來的:“什麽上下線?街頭?電臺?”

“還裝呢,今天出現在茶樓前面,不是為了帶着游擊隊和物資來接頭?上半年你們的密語通信就被警察局破獲了,你當時不知為何失蹤,現在尋找組織,只能用舊密碼,可惜啊可惜啊,還是被我們截獲了信息,提前布局,甕中捉鼈。”張石川拿出一張報紙,故事版面寫了一篇名為《鹬蚌的五次交鋒》的小寓言故事,裏面的數字都被圈起來了。

“不是我寫的。”

張石川笑了一聲,拿出一本《宋詞選集》:“從你車上搜到的,你自己翻譯翻譯看看,是不是‘游擊隊物資交接,同源茶樓明日早六點’。別裝了,這條線早就被破獲了。”

黃柴之想到了扒着車門不放的沈濯,忽然激動起來:“混蛋,不是我,是他!”

“誰誰誰啊?”

“僑仔,他真名叫沈濯,有個哥哥是當地幫派的頭目。”

張石川一聽來勁了,怎麽什麽事都能和這小子扯上關系,莫非他也是那邊的人?可是那邊肯定不會要沈濯這種詐騙為生的浪蕩公子,他張石川更不可能看走眼:“你跟沈濯什麽關系?他可是我表弟,而且人還在國外。。”

“我……”黃柴之忽然意識到,最後沈濯必定是自己選擇不上車的,他故意走到最後,故意制造出了有人來追的假象,甚至是故意讓車子不能及時啓動。黃柴之頓悟,她一路都走在沈濯設計的圈套裏,攻人攻心。

自始至終,沈濯沒有給她留下任何的把柄,他輕輕松松将自己摘除在外,僑仔這個人就像是一陣風一般,就算七個人都說他參與了,可是有什麽物件能證明呢?有什麽物件能證明這不是誣陷呢?

甚至那些孩子也被救走了,她都無法說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真相,只會是一個在大庭廣衆之下襲擊警察的間諜。沈濯在報社投遞稿件,設局讓警察把她當作漏網之魚逮捕,甚至是給她車上放了密碼本,一切的一切都在把她往死路上逼,而她心高氣傲,全然無知這是一場騙局。

“你們不是……”黃柴之想到了最差的結果,“你們不是說同一抗戰,說合作了?”

張石川笑了笑:“是跟你的上級合作嗎?不如在案卷上改成國外間諜,我看你的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

等張石川從審訊室出來的時候,沈濯在他的辦公室等他。張石川把卷宗扔到辦公桌上,給自己倒了杯水:“你這個時候出現,很難讓我不懷疑你跟這件事,或者那邊,有多少關系。”

“沒有關系,我也是剛聽說你們抓了一個人,聽描述好像是我在香港時候的仇人。她可是對我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吞活剝,不過很小心,她來了泺城我竟然沒發現。”

“真的?”

“真的,”沈濯說得誠懇,“而且,我有一件事想要問她,能不能請張局長通融一下,讓我見見她?”

“這個案子我交給晉雲浮了,你想見就見吧。”張石川點了點頭——他在審訊室的監聽器可一直沒關。

不過如意算盤沒打響,不知怎麽,張石川去到監聽室的時候,耳機裏只能傳出一陣陣嗡鳴聲,好似這兩人根本沒在說話。

黃柴之面容憔悴,見到走進門的沈濯,和他今天這幅西裝革履的精英模樣不由得笑出聲來。沈濯扯了扯領帶,坐下來:“我不想跟你廢話,告訴我,你如何出賣安德的。”

“那不如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麽把那些孩子運走的。”

沈濯翹起腿,将僞裝的眼鏡摘下來,用手帕擦了擦:“很簡單,從頭開始,我就沒想着給你打下手,我救人,不是為了用他們賺錢,而是真的救人。”

“你什麽時候變正義了?這個計劃到底是如何開始的?”

“你跟我說完安德的故事,我自會告訴你知道,我比你講義氣。“

黃柴之盯着他看了許久,最後說道:“在香港的時候,我們将真假貴妃像一并交給了黑幫,但是我留了一份草圖并讓老癫制作了更多的假畫,最後流向市場。日本人順着銷售網找過來,但是,他們并沒有向我要真正的貴妃像。”

3.尋人

不是為了貴妃像?沈濯吃了一驚,這麽久以來他都以為是貴妃像上隐藏着什麽秘密,安德是因為知曉秘密而被滅口。

“他們要我提供安德的信息,我說我級別不夠老癫和水妹,所以只給他們提供了老癫的信息。”

沈濯攥着桌子的邊緣,聲音也有些顫抖:“所以他們就去了老癫家裏?水妹沒有松口,所以他們殺了水妹?”

“沒錯,随後我用水妹死亡作為緊要信息尋找安德,終于獲得了他的回複,然後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告訴了日本人,”黃柴之說出這番話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感,好似當年給予她溫飽的安德不過是個陌生人,“日本人給了我足夠豐盛的獎賞,才可以組建八仙。”

“為什麽出賣他!”沈濯猛然一拍桌子,眼睛已經是血紅色。

黃柴之愛看他氣急敗壞,故意笑着說道:“因為錢,因為我和他沒感情,因為他從不把我當回事。騙保的單子給他賺得滿盆,他只看到了水妹,看到了老癫,看到了你,而我才是那次的功臣。”

“你只是永遠不知道滿足。”沈濯說着站起身,緊握着拳頭。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騙局。”

沈濯扯扯嘴角:“我對于一個沒信用的人,也不用講義氣。這個習慣,從今天開始。”

沈濯走後不過半分鐘,審訊室的門再度被打開了,進來的是一個中年男子,穿着灰色的中山裝,其貌不揚,但是莫名給人一種壓抑感,黃柴之覺得他面熟,但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

他自我介紹道:“鄙人姓魏,是一家小商店的老板,對于你的一些往事很感興趣。”

“那又如何?”

“如果你能夠告訴我一些有用的信息,也許會免于刑罰,”魏老板見黃柴之擡起了頭,便知她對此有興趣,繼續說道,“我想知道關于安德·鄧肯的故事,比如,你是怎麽遇到他的,他長什麽樣子。”

黃柴之舔了舔幹涸的嘴唇,她倒是不在乎這個魏老板能不能救她出去,她只想看到沈濯不好過,無論用什麽方式,偏激的,極端的:“當然可以。我第一次見安德是在英國,一面之緣,初次跟他合作是在香港,我們的老八仙和他撞了目标,随後便決定合作。”

“你是他的學徒?”

“算是吧,不過哪有學徒只見過老師三次?”黃柴之靠近了桌子,“還有,我在英國遇見的安德·鄧肯和香港見到的,好像不是同一個人。僑仔後來解釋說,安德是染了黑發減了肥以免暴露,我當時便沒多想。現在想想,也許真正的安德早就遇害了,或者被僑仔殺了,也不一定。後來為了穩定人心,也為了蹭安德的名聲,僑仔找了一個演員。”

魏老板微微擡起下巴,低聲道:“有意思。剛才出去的,就是你說的僑仔?”

“就是他。”

“多謝你的合作,”魏老板站起身,“有緣再見。”黃柴之說什麽他都沒有細聽,走出門戴上帽子徑直走出警察局外,找了個公共電話亭,将一枚銀元投入進去,轉盤撥號。

過了一會兒電話接通。

“找到他了,果真就藏在泺城,”魏老板一臉笑意難掩,但是瞬間就沒了笑容,耷拉下臉來,“什麽?放棄!他就在這,找到他就能找到影——好,我知道了,馬上買票回長春。”

這一場動用了不少人力物力的局,起源于毛叔務死在春滿園那天晚上,沈桀和沈濯的一場談話。

“睡了嗎?”沈桀敲了敲次卧的門,沒想到這小子根本沒鎖,門順着他的力氣慢悠悠推開了,而沈濯正坐在床上看泺城的地圖,“你之前跟我說的,要找人演一場苦肉計,我給你找好了,李刀帶隊,放心嗎?”

沈濯仰頭給他一個溫暖的笑容:“謝謝哥。”

“之後呢,想過怎麽辦嗎?”沈桀走進屋關上門,扯了把凳子過來,“就算你能取得信任,一定可以找到他們的老巢?找到了就能把那些孩子救出來?”

“唉我說二哥,你怎麽說話夾槍帶棒的呢,我這不是正合計呢嘛。我想着找幾個人假扮成龍爺的手下跟蹤我們,制造一個百義會想要強奪貨物和出貨渠道的假象,逼迫他們轉移陣地。”

“龍爺的心腹在我的賭場輸了一筆錢,我打算安排幾個人去龍爺公館外面堵他,逼他還錢。到時候,你讓團夥中的某個人去目睹這一幕,他們會順理成章地理解為,是心腹給一群街頭流氓發錢。之後他們看到這些‘流氓’出現,自然會以為,這是收了錢辦事的跟蹤者。”

“行啊哥,你比我高。”

制造假象這一招不僅用在了冉莼身上,還用在了羊頭身上。在菜市場被沈濯撞到、偷了錢包的是李槍,他身上的匕首和照片也都是沈濯提前做好的,羊頭信以為真,所以在之後見到李槍的時候,也将他認成了龍爺的人。

或者說,龍爺自始至終都沒想動這個小團夥,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偷襲倉庫也只是因為将沈濯認成了沈桀,想要替文冠木報仇罷了。後來沈桀帶着一筆入股證券行的買賣找到了龍爺,化解了仇恨。

後來沈濯想了想還挺吃虧的,他哥要是早點去談判,他不就不用挨一刀了嗎。

最後解救被拐兒童的局,則是在沈濯去借車的那天,兩個人琢磨一下午研究出來的。

沈濯占用了陳氏酒業的總經理辦公室,把沈桀的書桌打掃幹淨,鋪上泺城的地圖,用鋼筆、墨水盒、甚至沈桀的眼鏡當做道具模拟可能遇到的情況。沈桀看着他弄亂了所有的文件,但是在公司又不能發作,強忍着揍他一頓的沖動。

“哥哥哥,你看是這三個地點不是?”

“你下蛋呢咯咯咯咯的?”沈桀探頭過去,“現在已經把可能藏着小孩的地點縮減到了十二處,其中有九個地方是大卡車進不去的,基本上可以排除,除非那個姓黃的願意搬着一群小孩走五分鐘到主路上。”

“這裏,”沈濯将玻璃墨水瓶擺到老城區的一家澡堂子後面,“假設他們從這裏出發,要想去火車站必須經過經六路和緯三路,可以從這下手。”他又将墨水瓶擺到玄文私塾的位置上:“但關押地點八成是這兒,小孩子在私塾出沒不會引人懷疑。這幾天我派李刀和李槍去那裏晃蕩晃蕩,必須讓他們有緊迫感。”

沈桀看了一眼,說道:“玄文私塾前面修路,大卡車要想去往火車站必須要繞路到老城區的菜市場。出路也只有一條,就是路過同源茶樓的那條主幹道,在那裏設伏擊萬無一失。”

“我知道那個地方,我之前在那給人彈弦來着,”沈濯将眼鏡盒放到玄文私塾前面,“首先我帶着裝了一層橘子的空箱子過去,将卡車停在吉普前面,黃柴之會讓人把小孩抱上車,然後讓看門狗帶着小孩先走。八仙其他人會坐吉普車,我故意走慢一些,順勢讓他們将我趕下來,或者我自己跟他們鬧掰,反正是不能上車。”

“越早調換掉前車約好,在這,”沈桀挪動眼鏡盒到第一個岔路口,将眼鏡盒向右轉,然後把一旁代表假車的眼鏡拿過來,順着這條路向左走,墨水瓶跟着眼鏡一路走向了左邊,“你得到具體位置之後,立刻安排阿強他們換掉指向牌和附近店家的裝飾,這個地方泺城人自己走還迷路,大晚上的他們肯定也不認識。”

“那你得多給我幾個人,哥,除了換布景的、開假車的,還得有人蹲在交接點,等看門狗開車進來,直接按倒,把孩子們送到教堂,那邊安排了慈善機構的人和阿姐的記者等着。”

“為什麽你要自己接走那些孩子?”

“為了預防張石川抓不住這群狡猾的騙子,我一般只信任我自己,”沈濯掰着手指頭,“還有你,阿姐,二……還有我們家兮城哥哥,阿強也還行,李刀是我帶出來的,克裏斯神父有點老了……”

沈桀一耳朵進一耳朵出這麽聽着,低頭思索,忽然說道:“等等,如果八仙有人選擇坐前車呢?”

“那就多給我安排二十個人在交接點蹲着,實在不行就摁停了車打呗,反正張石川在我的計劃裏就是個逮捕騙子的工具,大不了我們私了。”

“你真想好了,要用假情報的事情騙張石川?他可不是個善茬。還有啊,開假車的人一定會被逮捕,你去協調,不能讓我的人出事。”

“知道了哥,我就弄些濕稻草放在車上,就說是出城晾曬,準備拿來燒鍋爐的,恰巧路過那裏,反正就是死不承認是跟黃柴之一夥的就行,他們也沒證據。我也不會牽扯東昇幫進來,放心吧。”

“我對你放心的那天,就是我死的那天。”

“哎呦我的好哥哥唉,那你可得多擔心擔心我。”

“這輩子我一定得死在你之前,以免你把我煩死。”

“這叫什麽邏輯啊!”

4.錢財

晉雲浮将扣押的東昇幫的那輛卡車寫上“報廢”二字,然後聯系了沈濯派人來取。檔案室的小警察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他們這一行經常有些無緣無故報廢的贓物或者公物,然後流入市場,或者黑市。

實話實說,晉雲浮并不是很想把這輛車還給東昇幫,城外的游擊隊混進土匪裏,被剿匪剿掉了很多槍支彈藥,現在正是用錢的時候,而一夥駐軍正在偷偷往外賣軍火。這種事情本質上和他報廢車輛差不多,駐軍收到補給之後,寫上自然損害兩箱,之後就能高價賣給想要的幫派或者土匪。

徒駭寨,多好的買裝備的借口。

“南方的夏天比泺城更熱吧?”陳君諾站在屋檐下,看向在別墅後院砍柴的兄弟倆。齊修遠點點頭,沒有說話,陳君諾停頓了片刻,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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