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2)
逃脫——結局不僅僅是這十五萬被繳,他、那位姑娘、晉雲浮,甚至是齊修遠都要暴露。
沈濯望着歌舞升平的人潮人海,心裏念着,他恐怕永遠也當不了兮城那樣的人,為了大愛前赴後繼不畏犧牲的勇士。二嫂說他的慫是裝出來的,實則不然,他是真的怕,除非有萬全的準備,否則不會沖到一線去擋搶眼。他想,為什麽這些人不怕呢,為什麽兮城因為徐鐘的一個承諾就敢深入徒駭寨,為什麽晉雲浮一介書生敢于潛伏在警察局的群狼之中。
他不是勇士,但他願意為這些勇士鑄鐵劍、造盔甲。
也許這也算是一種大愛。
沈家祖宅一反常态的熱鬧,因為沈筠和康稔訂婚了。訂婚宴在下個月,今日是來送請帖。泺城早年間是沒有訂婚宴的,現在西洋文化流行,老祖宗的東西也不能忘了,三書六禮簡化成訂婚宴前男方來女方家裏送道士算好的生辰八字和大小禮物,然後請各位親朋參加訂婚晚宴。
人家都來送東西了,肯定要留下吃飯,沈濯閑人一個早早回來了,正在院子裏抱着沈靈轉圈,讓她感受一下什麽叫做離心力。小姑娘學校來了一些美國飛行員演講,她心裏羨慕也非要當飛行員,沈濯必須身體力行讓她放棄這個想法。
轉了兩圈沈靈就喊停,然後跑到沈筠身邊拽着手說小哥哥欺負她。
“阿姐,我冤枉啊,”沈濯高舉雙手,“小白眼狼,就知道告狀。”
“哥哥!”沈靈看到沈桀進門,撒了手就跑到他身邊要他抱着。沈桀彎腰在她額頭上親了下做安撫,然後朝沈濯招招手。沈濯正納悶着,他到底比他哥差哪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沈濯陪他到東廂的書房,關了門。
“哥,你怎麽去了這麽久啊,還以為兩三天就回來了。”沈濯一邊說着一邊在沈桀的書架上翻着,他哥哥有一些專門用來充門面的文學名著,史記和資治通鑒都是全套的,也是嶄新嶄新的。
沈桀将一本史記從他手上拿回來,重新擺放到一塵不染的書架上:“別胡亂動。抓我的人雖然都撤退了,但是我們從門口的夾縫裏搜到一張最近的藥單,猜測他們撤退的原因并非是知道我還活着,而是他們的人受了風寒必須要去醫治。”
“你怎麽知道是最近的?”
“上面有一味川烏頭,上周才剛剛從毒藥禁售名單上删除,如果是更早時間的藥方,肯定不會明目張膽寫着這味藥,”沈桀看他又想伸手去摸書,直接在他手腕上打了下,“之前都改寫為二兩二,黑市能抓到。”
沈濯撇撇嘴,他二哥有一本典藏版帶插圖的《山海經》,小時候沈濯試圖拿典藏版帶插圖的《金瓶梅》去換,不僅沒換成功,還被告到他爹那裏,好一頓打。
反正沈濯若是想要,總會弄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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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沈桀沒看出來他的小算盤,還當他終于乖乖聽話了,“我們順着藥單找到了開藥的鋪子和買藥人。我讓兩個外門弟子去恐吓一番,他說當時住在山上,領頭的人代號寒山,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
“寒山?代號?會不會是CC或者特務處的人啊?他們抓你不為了錢,也不為了用你要挾誰——該不會二嫂其實一直被人要挾着?”
“我打死你信不信!”
“我就是這麽一說,二嫂對我可好了,”沈濯說完覺得有點不太對勁,趕緊補上,“像是親姐姐一般。不過話說回來,你派人去恐吓,去暴力逼供,人家說的真話假話你能确定?你應該叫上我,就我這演技,保證讓他信任,然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沈桀緩了片刻,說道:“我還是想打死你。當年就不該再有絲分裂一個出來。”
“哥你還知道有絲分裂呢!”
“廢話,陳君磊天天在房間背課文!你讓他回你那住去。”
“嘿,這說明我家兮城教的好,”沈濯靈活地躲過沈桀砸來的鉛筆,“哥,說正事,之後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那個人傷得很重,我也沒讓人動他,他只不過是個小角色,已經因為生病跟寒山斷了聯系,所以只有找到寒山才能挖出幕後真兇。你幫我去黑市散布一下消息,最好是換個理由,捏造幾個人物出來。”
沈濯眨眨眼,問道:“我捏個泥塑還行,你讓我幹這個,我哪會啊!”
“那我要你幹什麽用!”
“你要是肝啊、腎啊壞了的我能給你移植啊!”沈濯說着摸了摸自己的肝,“你少應酬喝酒吧,我可心疼這玩意。”沈桀摸起了桌上的墨水瓶,沈濯立刻抱着頭彎腰:“哥哥,哥哥我錯了!我給你找人還不行嗎!借徒駭寨的名義怎麽樣,就說他們那個小木屋占了徒駭寨的地盤,裏面的人搶了土匪的物資,然後我再扮演一個調停人,讓寒山主動來找我。”
沈桀将墨水瓶放下,道了聲:“這還差不多。”
“哥你心情不好啊?”沈濯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什麽看不出來。
“生意上的事兒,兩個自稱是富家子弟的美國佬本來定了五十箱米酒,後來被人揭發他們跟C什麽組織有關系,算是國外軍方雇傭的線人,所以被驅逐出境,現在這些米酒等着發黴呢。”
“五十箱,做成酒釀圓子得多少碗……中秋節是不是快到了?”
晚上的飯菜還算豐盛,但是分量比以前減了不少。沈濯路過後廚的時候注意到,那些下人們的米飯裏都摻着麥麸,現在的糧食價格越來越貴。
康稔是一個商場老油條,他會哄人開心,不過也有一份自己的思量,跟那些膀大腰圓的商人不同,他算是進步青年。沈濯不在意他什麽身份,有多少身家,只要他能對阿姐好就行。
這邊康稔給沈牧威講了一個因為語言不通鬧出來的烏龍,連劉雲娅這不怎麽識洋文的也被他逗笑了。沈濯有一耳朵沒一耳朵聽着,就聽到他講月末的拍賣會。
康稔給沈筠夾了一塊魚肉:“去年那個大吉貿易的經理在拍賣會上鬧了一出,惹得多位客人掃興而歸。今年主辦方格外小心,專門從外地請了專家,說要對所有的捐贈品做一個鑒定。”
“咳咳,”沈濯正在喝湯,聞言直接嗆着了,沈桀狐疑地望過來,他趕緊擦擦嘴,“沒事沒事,這排骨湯挺好喝的,尤其是加了胡椒,這點兒辣味提鮮。”
沈筠給他順了順後背,視線卻從未從康稔身上移開:“你繼續說,今年的拍賣會是不是比以往更盛大?我還想着多派幾個記者過去。”
康稔點點頭:“沒錯,今年的舞臺還有多種燈光設置,保證所有的展品都在最舒适的環境下展出。對了,這次我父母也要過去,不如伯父伯母咱們一起,我讓他們在前排多訂幾個位子。”
“好呀,”沈筠立刻應道,“元烈他們也收到請柬了,這次的紅酒還是他們公司贊助的呢。”
沈濯撇撇嘴,他二哥要去意味着他就必須在家待着。他想問一下請來的鑒定師到底是誰,如果是高人的話,很有可能一眼就看出來那兩幅畫是假的——或許那位鑒定師已經看出來了,而他的名字也早早上了泺城的地下通緝令。
但他不能問,他問了二哥就會發現不對勁,知道他畫被換了的話,沈三少爺就會享年二十六歲零倆月。
特波奇放風出去之後,聯絡他買畫的人絡繹不絕,價格足足翻了三倍。不過他并不着急出手,最好的時間還沒有到來,怎麽着也得等這幾個畫家其他的畫作都不流通了,價格還能再翻。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一群不速之客,竟然比那些擠破頭要買畫的人先一步找到了他家,三十多人将整個別墅圍得水洩不通。
這時是淩晨三點半,他從床上被人拽起來,一路拖到客廳,而他最為信任的印度裔保镖躺在門口,額頭上腫起一個大包。其餘的保镖和下人不見蹤影,也許是跑了,也許也被這些蠻橫的東方人抓住了。
5.換位
“嘿,你們是誰!”特波奇被人按在沙發上,一身的真絲睡衣被抓得變形,沒有打理過的黃色頭發像是雞窩一般,“我警告你們,我是英國僑民,受到外交保護!”
領頭的是個有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頭頂禿了一半。他說話帶着泺城地方口音,有些字含糊不清,像是喝了酒的,一邊說話還一邊玩弄特波奇睡衣上的水晶扣子:“你他嗎還英國僑民,你知道老子是誰嗎?”
“For God’s sake,”特波奇想要拿開他的手,卻被身後的人按住,“我為什麽會認識你?你們闖進我家裏做什麽!”
“聽好了,老子叫周逵,泺城首富知不知道,那是老子的親大哥。”他說着拍了拍特波奇的臉,像是收了九成力氣的耳光,但就是這威脅的動作已經讓特波奇亂了陣腳。他倒不是怕泺城首富,而是因為他剛剛受的耶稣受難圖,目前來說,還算是他們的資産。
他很少失手,甚至在黑市放消息用的都是六七個假名字和假地址,這些人怎麽會找來?莫非他們背後有其他的勢力——肯定有,不然怎麽會在這個年代的遠東做到家纏萬貫。
現在唯有裝傻,特波奇皺起眉頭:“周先生,我不知道哪裏得罪了你。”
“少他媽廢話,”周逵捏住他下巴,“我家捐贈的耶稣受難圖,被人說是假的,這事兒是不是你做的!”
“我只是一個商人,為什麽會——”特波奇還沒說完就被扇了一耳光。
周逵怒火中燒:“你還商人?黑市上放消息說六萬美金都不賣的不是你嗎?不是你難道還是你大爺我啊?你他媽別裝傻,你知不知道泺城的黑市誰說了算?你知不知道龍爺跟我哥是拜把子的兄弟?”
“老大,找到了。”有兩個手下抱着畫從書房裏走出來。畫用布蒙着,打開來就是耶稣受難圖,還有放在旁邊的那副風景畫。特波奇的臉色瞬間變了,他明明将畫放在保險箱裏的。
“都拿上,賺一個就當是你賠我的,”周逵松了手,順帶踹了他一腳,“看你他媽還敢不敢跟我作對!以後在泺城,你他媽沒飯吃了,懂不懂?”
特波奇被人逮着人贓俱獲,狡辯不能,但是又不能真丢了飯碗:“這是別人賣給我的,我不知道是偷來的!”
“我他媽管這個!”周逵又給了他一腳,正好踹在肚子上。這些人抱着畫朝外走,不到一分鐘便消失不見了蹤影。特波奇捂着肚子從沙發上站起來,努力兩次才能朝前走一步。
他回到書房,這裏已經亂成狼藉,無數的書籍和字畫散落一地,甚至還有他新買的呢子大衣,也被踩了好幾腳。他顫巍巍走到保險箱旁邊,可是表面上并沒有被撬開的痕跡,難不成是用的鋸子?
他扭動密碼鎖,嗒一聲箱子開了,打開門後,那兩幅畫明明完好無損放在裏面——下一秒他便被人打中了後腦勺,趴在地上像是一只軟腳蟹。
“搬東西。”
拍賣會一開始是歌舞表演,沈桀借機跟隔壁坐着的金融大鱷在聊風險投資,他發現錢是最容易生錢的。大鱷滔滔不絕講述如何根據股市的內部行情判斷走向,隔壁又有人加入進來。
陳君諾端着一杯酒一直沒喝,沈桀在她左邊跟人聊天,沈筠在她右邊跟人咬耳朵,這姐弟倆倒是一個性子。不知過了多久,臺上的長腿舞女帶着她們的粉紅色披肩下場了,沈桀湊過來問道:“不舒服嗎?”
“沒,怎麽了?”
“看你沒吃多少東西,酒也沒喝,這可是你最喜歡的白葡萄酒。”
熟悉的拍賣師帶着他的小桌子上臺了,一段冗長的客套之後終于進入了正題:“接下來是第一部 分的拍賣品,我們請漂亮的舞小姐們将它們拿上臺來!這是一系列珠寶,第一件珠紅瑪瑙手串,來自工商局局長夫人的捐贈,第二件……”
沈桀看到舞臺側幕一個一閃而過的身影,忽然眉頭一皺:“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看中什麽舉牌就行。”
“用你說?咱家可是我管錢。”陳君諾在他後背上拍了兩下。沈桀貓着腰離開座位走到側邊走廊,他看到一個人在拐角處藏着,好似就是在等他,可偏偏要在看見他的時候轉身就走。
沈桀追了一圈,第二批展品已經上了舞臺,他才回到會場坐回座位上。
陳君諾上下打量他一眼,問道:“怎麽回事?”
沈桀搖搖頭,看了一眼表,剛想說話忽然間整個會場一片黑暗。不知是誰的玻璃杯碎了,能聽見小聲尖叫和嘎吱嘎吱的玻璃聲響。會場設置在室內,燈光線路是剛剛鋪設的,還沒檢查過幾次,竟然挑這個時候出事了。
拍賣師的話筒還開着,他憑借多年的經驗安撫人群,還講了幾個小笑話。
大約一兩分鐘後,電力恢複,拍賣師終于松了口氣,他可不想連着兩年出亂子:“歡迎大家回到我們的拍賣會場,不知道剛才有多少人在黑暗中偷偷親了暗戀對象呢?”恰到好處的葷笑話讓會場一片笑聲,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繼續說道:“接下來是第二部 分的贈品,首先是由陳氏酒業捐贈的風景畫……”
陳君諾看向旁邊的沈桀,後者站起身悄聲對她說道:“我去趟洗手間。”
“去吧。”陳君諾收起腿給他讓路。
那副風景畫賣了兩萬多法幣,而備受矚目的耶稣受難圖突破了十萬法幣,最後是一位歐洲紳士獲得了這幅畫。黃河日報的記者沖到最前線拍照,鎂粉爆炸的聲音都要蓋住拍賣師的激情演說。
宴會結束後,沈桀和陳君諾走到停車證,從門童手中拿了車鑰匙。陳君諾沒喝酒,坐到駕駛座,剛剛開出去不到十米遠,後座“騰”一聲坐起一個人。
沈濯咧着嘴朝她笑笑,殷勤讨好這幾個字寫在臉上,随後被副駕駛的沈桀用手捂着眼睛推回去:“你還沒跟我解釋為什麽會出現在會場。”
“你倆還沒跟我解釋,為什麽中途換人,”陳君諾将車拐入小巷,沈濯沒坐穩被晃得腦袋磕到了車窗,哎呦一聲喊疼,聽二嫂繼續說,“還有,你怎麽把我車門撬開的?”
“這件事要從我看上了那幅耶稣受難圖開始,”沈濯在故事中抹去了偷風景畫這一環節,他知道,要真的全說出來,被打死打不死的先放一邊,二哥可能就不再信任他了,“對了,剛才我哥已經揍過我了,二嫂專心開車別生氣哈。”
沈桀舔了舔後槽牙:“還是太輕了。”
“別鬧別鬧,反正就是我偷了那副耶稣受難圖,将假畫放在了會場,然後真的賣給了黑市的中間商特波奇。後來康稔說了句,拍賣會要請鑒定師,且所有拍品交易之後都會鑒別真僞,所以我必須要把真的拿回來。”
陳君諾輕笑一聲:“你專業水平倒是不低。”
“後來我想,如何才能從特波奇那個老狐貍手上拿到畫呢,”沈濯前傾身子,還是忍不住炫耀他的小聰明,“我找來了胖子李劍,讓他扮成周家的人去把屬于泺城首富的那副畫搶回來,這樣可以把我這個盜畫人摘出去,而特波奇也不敢惹周家。”
“他不會把畫放在客廳讓你随意拿走的。”沈桀說道。
沈濯點頭贊同:“對,他放在保險櫃裏,密碼一時半會我弄不到。所以我有一副當時畫仿品之前練習的草圖,完成度有百分之九十,特波奇近視,在黑夜裏根本看不出和成品的區別。我讓李劍假裝從書房發現了這幅畫,然後揚長而去。特波奇一定會去保險箱查看,在他将保險箱打開的一瞬間,藏在書房沒走的人打暈了他,拿走畫。”
沈桀問道:“你倒是對他很了解。”
“我喜歡一個準備萬全的計劃,”沈濯笑了笑,“然後就是如何把畫還回去。抱歉啊時間太緊沒來得及提前跟你們說,我就帶着那副畫的真品躲進你們車的後備箱,混進了會場。”
“但是被我發現了。”沈桀瞥他一眼。
沈濯小聲嚷嚷一句:“那是我故意的好不好!不讓你看見怎麽把你引誘出來。”
陳君諾越聽越好奇,車速也放慢了,為了把這個故事聽完:“你為什麽要讓元烈出去?”
“我的計劃是制造停電,然後在混亂中将真畫和假畫互換,但是我自己不可能同時完成這件事,就想到了二哥,畢竟是我信任的親二哥啊,”沈濯說着湊到沈桀身邊,又獲得了一個白眼,“我計算過,他們電力恢複的時間是兩分鐘,要想在兩分鐘內換掉畫,手速要快,對畫作要了解,必須是我親自來。我讓二哥在外幫我拉掉電閘,然後我沖到臺上換了畫——真畫藏在維修工的車裏,之後假畫也是這樣運出去的。”
陳君諾将車停在公寓門口:“你也是膽子大。對了,假畫怎麽處理的?放到黑市也能賣一筆。”
“剪碎扔了,我現在金盆洗手不做這種事——”沈濯忽然意識到說漏嘴了,若他金盆洗手,為什麽一開始還要找特波奇賣畫?二哥、二嫂同時回頭,他一個激靈,拉開車門道了聲晚安,下車飛速跑遠。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