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2)

警惕,“沈先生想要知道我們的飲水來源?”

沈濯急忙擺擺手,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不不不,我就是單純喜歡看風水。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确實提神醒腦,回屋了。”

大約到了淩晨三四點,看管沈濯的人忽然少了一半,許仁帶他們走的,沈濯能聽見關門之後屋外傳來槍支上膛的聲音。他就睡在工作間裏,臨時搭建的床鋪上只鋪了一層稻草。

他豎起耳朵仔細聽,年輕人能聽到分貝更低的嗡鳴。

許仁說的日語裏又出現了沈桀的名字,還有兩個沈濯恰巧聽懂的詞彙——全部,殺掉。

二哥找來了?沈濯抿緊了嘴唇,面對着牆壁裝作熟睡。他感覺到身後的人走動了片刻之後也坐了回去,半晌開始打鼾。他想着,如果自己在日本人手裏,也許會被當做擋箭牌,當做人質。

會死更多的人嗎?

會因為他死更多的人?

他的手攥緊身上的衣服,幾天沒有梳洗,落上很多斑駁的顏料。他盤算過,就算是最後沒人能救他,他也不會幫助日本人造出他們想要的紙幣模板。如果可以,他要毀掉國軍叛徒送來的初始鋼板。

這可能會搭上他的命。

或者完成他們的任務,成為真正的叛國賊,不僅要背上千古罵名,還會讓很多很多的同胞因他丢掉土地、家庭、性命。

沈濯會做算數,他只是膽子小。他無時無刻不在想齊修遠,如果齊修遠被困在這裏,他會怎麽做。兮城是個無畏的戰士啊,他會義無反顧,以身殉國,只求馬革裹屍,求沈濯能幫他安置好殘軀。

如果我和你心存着同樣的想法,沈濯心裏想着,你也能幫我找塊風水寶地嗎,最好在泺城,我的故土,和我的母親、姐姐一起。

沈濯蹑手蹑腳站起身,屋裏沒有燈光,但是他知道放着鋼板的箱子在什麽地方。沈濯提起箱子的時候,一聲微乎其微的聲響驚動了看管他的日本人,後者恍惚的瞬間,沈濯一個健步沖到屋外。

那人也追過來,直接開槍,子彈擦着他的肩膀飛過。

槍聲驚醒了井澤和其餘的人,紛紛追出來。

Advertisement

沈濯自小來過這個地方好幾次,才會認得這裏是甘蔗林。他熟知地形,本是信心滿滿,向外跑了一段路,沖進了隔壁的院子裏,卻發現院中小屋內也跑出來三四個日本人,一瞬間形成一個包圍圈。

井澤緊緊盯着他手中的箱子,示意所有人不要開槍:“沈先生,不要做傻事,把箱子放下!”

“我想過,”沈濯将箱子擋在自己身前,他們但凡要開槍,肯定會打碎這塊珍貴的鋼板,他在賭,“我是個騙子,我愛錢,但是騙子也有心。我之前做了很多錯事,現在,我想贖罪。”

井澤來不及阻止,他眼睜睜看着沈濯後退兩步,跳到了那座枯井裏,連同手中的箱子,消失在夜色中。

“不!”他沖過去向下看,拿來手電筒照射,只有黑色的深淵。許久過後,才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回響悠長,越發瘆人。他像發瘋了一樣抓過來身邊的人,将他上半身按進井口:“你下去!把他抓上來!”

“救命!不!”那人吓得雙腿哆嗦,哭喊的聲音在枯井裏回蕩。

不遠處的山丘上,沈桀摸了摸胸口,微微皺眉,他感覺到一陣難以明說的絞痛。李刀聽見了有人吶喊的聲音,從樹後面探出頭去,敏銳地發現了井澤手電筒發出來的燈光:“在那裏!”

沈桀拿過望遠鏡看了一眼,點點頭:“是他。偷偷摸過去。”

井澤還在望向井口,忽然聽到一聲槍響,随即是更多的子彈掃射過來,他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倒下。他敏捷地跳到一邊,摸出腰後的手槍上膛,看見了山上的敵人立刻開槍。

沈桀已經摸到了近處,瞄準了他的手腕一槍命中。井澤手中的槍飛出去兩三米遠,沈桀再度開槍打中他的膝蓋,逼迫他跑也不能跑,再無反擊之力。

東昇幫的人迅速包圍這個小院子,沈桀跑過來抓住井澤領子,厲聲問道:“我弟弟在哪!”

井澤笑了,像是一個居高臨下的統治者在看小醜的表演:“你的弟弟,剛才自殺了。”沈桀一拳打在他臉上,直接打掉了一顆牙。再一拳,井澤左半邊眼睛瞬間充血,看不見任何東西。但他還是笑着,喉嚨裏發出怪異的聲響:“他掉進了這口井,如果多等一分鐘就可以獲救,真是莽夫,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他媽的!”沈桀将他按在地上,一拳一拳打向他的腦袋,周圍的人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攔。

井澤被他打得半死,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當家的,咱怎麽辦?”李刀看着那口枯井,鼻頭一酸。

沈桀扔下滿身是血的井澤,踩了他一腳:“跟我走。”

天色近黎明,徒駭山上一片火光。

日本人忽然大舉進攻,裝備都是前所未有的高火力,徒駭寨的幾座炮樓被瞬間拿下。尚廉帶着人沖上去了,不知血肉之軀能扛多久。齊修遠被安排到後山組織婦孺撤離,他看這樣一車一車的老少離開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心裏滿滿不是滋味。

紅杉抱着師爺送給他的照相機拍下徒駭寨的一草一木,說話的時候有些哽咽:“師爺,咱們能打贏嗎?”

“能。”齊修遠拿過後山庫房最後一杆步槍,将兩個彈夾揣在身上。紅杉眼巴巴看着他,齊修遠于心不忍,但最終還是将随身帶的手槍交給他:“你年紀不大,如果想去就跟我一起。”

“我要去!”

尚廉在組織又一次的沖鋒,他們必須守住這處高地,否則日本人架個炮就能直接炸平徒駭寨。徒駭寨所在的山區,是守護泺城東部最後的屏障,過了山就是一馬平川的平原。

“尚隊長,”齊修遠趕過來,跳進戰壕裏,“怎麽樣?”

“實話實說吧,五五開。之前利用地形,已經消耗了他們三分之一的兵力,但是咱們的彈藥太少了,裝備也不行。”

紅杉探出頭去拍了兩張照片,齊修遠趕忙将他拉回來護住。尚廉輕笑一聲,說道:“這麽小的孩子都算進來,咱的人手也不夠。之前他們三番五次騷擾打傷了不少人,現在很多帶着傷的在前面自願擋槍子兒。”

“上面的命令是,守住東邊,等國軍支援。”

“他們?且等吧,”尚廉擦了擦槍管,朝周圍的兄弟喊道,“準備好了嗎!”

天色蒙蒙亮,沈桀心裏慌亂,竟能被山上的亂石雜草絆到。他記得臨行之前君諾跟他說,沈濯是個聰明的孩子,不會那麽輕易出事,他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好像有神明護體一般,別說死了,都沒有受過幾次傷。

也許是安慰,也許真是如此。

沈桀聽到了不遠處的流水聲,快走幾步。這裏是一處山洞,岩石洞口上長滿了青苔和水生植物,擋住視線。竄流不息的地下河從這裏轉入地上,然後化為山間的無數條溪流。

洞口躺着一個人。

“元熙,”沈桀拽開礙事的藤蔓,伸手去探他的鼻息,還好,還活着,“元熙,醒醒!”

沈濯疲憊地睜開眼睛,想要說話但是渾身發抖,牙齒碰撞發出細微的聲響。他方才跳到那麽深的井裏,即便下面有兒時貪玩鋪墊的幹燥草垛,但仍舊摔得一瞬間眼前發黑,渾身散架一樣,緩了許久才站起來。

更難受的是,他滾落到地面的時候箱子壓住了手,左手的手腕幾乎用不上任何力,此時疼得像是被人扒皮抽筋。

“我看到那個院子就想起來了,”沈桀伸手擦了擦他額頭上的灰塵,眼裏盡是失而複得的喜悅和心酸,“小時候咱倆從這個洞口一直往裏走,竟然爬到了人家的院子裏,把住戶吓了一跳。”

“哥哥,”沈濯艱難地發出一絲聲響,他幾乎費盡所有力氣才爬出來,“我真怕……”

沈桀注意到他手腕不正常的抖動,輕輕捏了一下,換得弟弟倒吸涼氣。他不懂醫,但是看情況挺嚴重的:“李刀,你過來背着他,咱們回城先去醫院。小五,你帶幾個人去收拾收拾那個院子,別留痕跡。”

“這個,處理了。”沈濯慢慢擡起胳膊碰了碰旁邊的箱子。

沈桀應了一聲,又對李刀說道:“小心點。”

5.潮流

齊修遠第一次體會到如此的絕望。他曾經聽無數人說過什麽叫做“不義”,但是從未想過,人心之惡能惡到這樣的地步,仿佛可以吞噬這世界上所有的光明,留下一個個慘痛哭喊的亡魂。

他們血戰了十六個小時,将幾萬日軍逼退,至少殲滅敵軍數百人,炸毀了卡車、炮臺不計其數。就在炮火聲寥寥,所有人精疲力竭,大戰結束在即的時候,泺城駐軍趕到了。

他們的槍口卻對準了毫無抵抗之力的徒駭寨山民。

打着剿匪的名義,要将所有奮力抵抗外敵的英雄槍殺在山溝裏,抹殺他們的功績,還給自己的履歷上添上光輝榮耀的一筆。一切都如齊修遠所料,但是他沒想到,這些人真的會冷血到如此地步。

冷血。

殘忍。

或者說是毫無人性。

紅杉的胸口中了一槍。他顫巍巍地将相機裏的膠卷摳出來放進齊修遠手中。他想要說話,但是嘴裏都是血,齊修遠沒能聽到他最後一句話。

槍聲四起,齊修遠縮在掩體後面,看到周圍的同伴一個一個倒下,想要抓起槍沖出去。尚廉攔住他,将護身的手槍塞進他手裏:“你拿着這個,從後面跑,我們給你掩護。”

“不行!我不能扔下你們!”

“你是我的上級,理應是我保護你。‘牧童’還有更重要的職責。”

“你得給我活着出來!”

尚廉一拍他胳膊,露出八顆牙齒,笑沒了眼睛:“好,等我去城裏找你。”

沈濯在醫院裏睡了一覺,他知道二哥在旁邊守着,因此放下所有的戒備,安安穩穩,直到麻藥的藥效過了,被傷痕疼醒。他睜開眼睛看到了病床邊的沈桀和陳君諾,沈桀正在給二嫂削蘋果。

也不知道是誰送給沈濯的蘋果。

“哥……”

“喲,舍得起床了?”沈桀幫他拽了拽被子,“你的手扭傷了,可能以後沒辦法幹老本行。不過別擔心,咱家的生意有不少,你挑喜歡的做,正好你二嫂得休産假了。”

沈濯低頭看了一眼被紗布包裹的左手手腕,心裏想着,這怕是老天給他的懲罰:“哥,鋼板處理了嗎?”

沈桀把削好的蘋果遞給陳君諾,慢條斯理收起水果刀:“你放心,全都處理幹淨了,連同那個小院裏面的半成品。真沒想到還有造假幣的,怪不得最近的市場不太對勁。哦,對了,還有那些日本人,一個沒留,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

“我還是擔心,”沈濯咳嗽兩聲,嘴唇發幹,“哥,泺城不安全。”

陳君諾坐在床尾,輕輕拍兩下他的腿:“你就老實休息,別管那麽多事情。想吃什麽喝什麽,我給你弄去。”

“二嫂的廚藝那真是,”沈濯咽下後半句話,他突然想到之前住院的時候齊修遠給他帶的蝦粥,“對了,有齊教授的消息嗎?”他說完,随即注意到二哥眼神躲閃,二嫂也是下意識看向二哥。他們有事瞞着自己。

沈濯不敢往壞處想,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往壞處想。

“元熙,”沈桀猶豫再三,還是選擇告訴他實情,“徒駭寨沒了。”

“怎麽回事!”沈濯一激動,接連咳嗽不止,像是有人抓着他的肺葉。

沈桀拍拍他後背,緩過來再喂了些水:“你着急幹什麽……今天上午,駐軍突然出動,剿滅了徒駭寨的土匪,還有東側山脈的小股日軍。聽說,徐鐘被當場擊斃,其餘的消息便不知道了。”

“兮城呢,他有沒有托人傳信?”沈濯死死抓着沈桀的衣服袖子,眼中的思慮緊張一覽無餘。

沈桀搖搖頭,陳君諾說道:“他那樣身份的人,若是真的出事了,報紙上能不寫?肯定是跑了出來。你別替他擔心,他擔心你還不夠。”

沈濯在醫院裏做完了檢查就被要求“主動”出院,騰出床位給前線下來的将士。沈濯看到他們的時候心裏憋着一股氣,也許就是這些人圍剿的徒駭寨。他不知道理在誰那邊,但是心裏挂念着齊修遠,想着,齊修遠做的肯定是對的。

他回的沈家祖宅,二哥和二嫂護着,仿佛他才是懷胎三月的孕婦,還惹得他有些過意不去。

他在垂花門下看到一個人,滿身的灰塵泥土,還有血跡。

“兮城,”他感覺自己臉上有兩行清淚,顧不得身上的傷直接撲過去,将齊修遠用力抱在懷裏,“我想你了。”

齊修遠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懷裏的小孩渾身顫抖。他也注意到沈濯走路時候的不正常,輕聲問道:“沒事吧?”

沈桀插着手走過來,回了一句:“他自己跳井裏去了。”

“我知道那是個暗道,”沈濯立刻補上一句,“兮城,我想過後果的,很小心了,你別聽我二哥胡說。”他像是阿婉一般蹭齊修遠的脖子,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硝煙和血腥味,竟然覺得舒心。至少人還活着。

他倆在門口抱了許久,久到沈桀送陳君諾回屋休息再出來回車上拿文件夾,他倆還沒分開。沈桀挑挑眉毛:“望夫石成仙了?”

“走開。”沈濯想擡腿踹他,沒站穩差點跌倒,被齊修遠摟住腰,這才發覺胳膊疼腿疼,跟齊修遠互相攙扶着走回屋內。他問道:“徒駭寨……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齊修遠慢慢搖頭:“之前倒賣軍火情報的內鬼,我們抓錯了。”

“什麽?”

“是徐三鷹,他的接頭人是憲兵團內部的一個姓宗的高階參謀。我只聽到了姓氏,誤以為是徐劍和宗覃。現在想想,他們當時咬死都不承認,原來是真的沒做過。怪我,看錯了人。”

沈濯牽住他的手,齊修遠慢慢從懷裏摸出來一個被油紙包裹的小物件,遞給他。

沈桀忽然闖進來,臉上帶着不安神色:“打仗了,日本人在進攻黃河!”

“東路是幌子,”齊修遠忽然意識到,“他們知道駐軍調到東邊去了,所以開始打北邊的要塞。野戰軍短時間內支援不到,泺城危險了。”他神色凝重,如果駐軍沒有好大喜功,就不會有成百上千徒駭寨枉死的冤魂。

他在山寨裏整整一年,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終于讓徐鐘同意加入抗日的隊伍。

後來,徐鐘死了,是彈盡糧絕之際,帶着人沖上去跟日本人拼刺刀的時候戰死的。

紅杉也死了,他今年才十八歲,聰明伶俐,是家裏的獨子。

尚廉,五年的老革命,也沒能活着出來。

“元熙,”沈桀喚他一聲,“道上開始散布對你的追殺令,井澤那個陰魂不散的混蛋,他的上頭肯定知道你。現在其他家忌憚東昇幫的威嚴不敢動作,但是,如果日本人真的攻進來,也許局勢就變了。”

沈濯額頭突突地疼,一時間太多的事情發生,他沒辦法思考:“賞金多少?”

“足夠讓人喪失理智。”

沈濯罵了一句。

翌日清晨,泺城天翻地覆,北城以外是轟鳴的槍炮聲,受傷的戰士運回城內,缺胳膊短腿的軀體讓臨街的百姓吓飛了膽子。很多人往外跑,通往南部山區的公路竟然被人和車流堵死。

有人說,在逃亡的路上見到了市長和駐軍高官,他們早就準備好了放棄泺城。

火車站人滿為患,以至于需要警察拿着槍站在門口,若是沒有票還要往裏擠的,直接開槍。有人真的敢闖進去,最後被打斷了腿扔到一邊。沒上車的市民罵他們絕情,上了車的拍手稱快,臉色的轉變只在一瞬間。

為了讓城北的居民避難,克裏斯神父打開了教堂的大門,鄧泉瑞主動幫忙照顧傷者。他們是外國國籍,至少還有外交保護,日本人不會輕易闖進來,但是也同時給自己增加了危險——誰知道這個輕易,究竟有多輕。

如此混亂的早晨,有人登門造訪。

沈濯披了一件外衣走出來,見到了張石川和高廣臻。他有些詫異,這二人都是世家公子,不應該早早跟着市長他們跑了嗎?這時候出現在這裏是什麽意思。他還沒發問,張石川便走過來,往他手裏塞了兩件東西。

“這是,”沈濯愣了一下,“去南方的火車票?你給我了?”

“我和小高的車票。”張石川說着輕松。

沈濯不可思議地搖搖頭:“你,你把這能保命的東西給我?”

“我知道你現在的處境,你和齊修遠,身上都背了不少的懸賞,八成需要這個,”張石川拍拍他後背,“我們不準備走了,留下,守着泺城,只要日本人還沒打進來,這就是咱們自己的地盤。”

沈濯低聲問道:“如果打進來了?”

“跟他丫的死拼。”

“我,”沈濯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表達,等他控制住激動情緒擡頭的時候,這兩人已經走遠了,怕是要奔赴前線戰場,他也只能默默道一句,“謝謝大哥。”常說軍人鐵骨,這就是軍人鐵骨吧。

沈桀聞聲走出來,只看到站在門口愣神的弟弟,問道:“發生什麽事?”

“哥,剛才張石川給我兩張離開的車票。”

“你準備走?”

“兮城……他這算是任務結束,而且身份暴露,必須離開的。我也擔心自己留下會給你和東昇幫添麻煩。哥,你和嫂子能護我一時,但是不能長久。我,我想跟着兮城走,但是又舍不得家。”

“沒事,”沈桀抱着胳膊倚靠在牆上,“家裏有我。無論誰占了泺城,我都會替爹守住這座院子。”沈濯抿了下嘴唇,眼中閃過些許思慮。沈桀知道他什麽意思,說道:“之前徒駭寨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敬他們是英雄,也敬齊教授是英雄。我留下,也可以替他們做事。”

“哥哥,”沈濯一時激動,“你真的願意?”

沈桀笑了一聲,似是覺得他跟個半大孩子一樣不成熟:“為什麽不願意?你當你哥只是個商人,連點愛國的良知都沒有了?”

“那,你能替我養貓嗎?”沈濯看到在院子裏溜達的阿婉,胖嘟嘟的身體一晃一晃,絲毫不知将要面臨什麽天翻地覆的變化,“不用給她吃太多,等我回來得還給我。”

沈桀想要問一個自知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越快越好,我戀家。”

“還有什麽要囑咐的?”沈桀忽然舍不得他,小時候形影不離長在一起,中間分開整整八年,随後再相聚不過四個月,又要再度離別。而此次,他是真的不知道弟弟的歸期。

沈濯鼻頭有些酸,他聳了聳鼻子,說道:“你得在家住,等我到了新地方給你寫信,告訴你地址。跟咱們之前一樣,随時保持聯系,讓我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麽。如果爹回來了,你好好照顧。娘和姐姐每年的生日、忌日,記得替我送花。”

“用你說?”

“哥,照顧好你自己。”

“車幾點的,我去送送你。”

“不用了,讓阿強去就行,你得陪嫂子去醫院檢查,早點去排隊,不然又得浪費一天,”沈濯假意揉太陽穴擦掉眼角的淚花,“景初出生以後你得給我寄照片,多拍幾張。”

沈桀抓過他肩膀來一把抱住:“廢話那麽多。我打算用景初當字,名叫旭一,取個好彩頭,旭日初升,光景如初。”

“好,沈旭一。”

“元熙,早點回家。”

列車的汽笛聲和北城的槍炮聲遙相呼應,互相道別。南下的火車帶走了離家的人,他們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夠重回故土。

有人在翻看報紙。《黃河日報》休刊前的最後一期,頭版頭條刊登了徒駭山山民抗擊日軍的照片,以及洋洋灑灑數千字,把他們的功績留在了歷史上,誰也不能抹殺。

不知從哪裏傳來了孩童清脆的歌聲,在擁擠閉塞的車廂裏回蕩。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1950年盛夏,香港灣仔,一艘客輪停靠在碼頭邊緣,兩個男人提着行李箱走入這座繁華的殖民地。海風習習吹過,維多利亞灣的清晨像是喧嚣和嘈雜的誕生地。

前任負責人“白石”因傷隐退,“牧童”到港,新的旅途,即将開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