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有千言萬語堵在柳念的心口。
又是為了她。
司毓一直在說是他逼迫她所以才會讓她陷入險境。
可是司毓又何嘗不是一次又一次義無反顧地陪着她踏入險境。
他甚至怕引起自己的反感,小心翼翼地找着各種理由。
柳念鼻頭發酸,她吸了一下鼻子,嗡裏嗡氣地說道:“你不用這樣。”
司毓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失落,他有些手足無措:“抱歉,抱歉……我只是……只是想彌補我……”
“我說了你沒有欠我什麽!”柳念有些粗暴地打斷了他。
司毓的眼睛垂了下去,像一只被嫌棄了的大狗狗一般。
但下一秒,一個溫熱的身體沖進了他的懷抱。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懷裏的女孩,柳念緊緊地環住他的後腰。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柳念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洇濕了他的衣服,“我騙了你,瞞了你很重要的事。”
她都快憋瘋了。
現在種種線索都表明,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她的哥哥,她父母甚至也有可能參與其中。她有私心,她做不到大義滅親,她只能孤身一個人來這裏調查真相,然後用這真相去勸親人們迷途知返。
她甚至都不敢把這件事告訴她的舅舅,因為褚正總是那麽大公無私。
天知道她登上那艘飛船等着黃牛訓話的時候是有多麽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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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不能不安。
就如同褚正說的,她的性格和秉性不允許她這麽不明不白地回到聯盟。
同樣,她也不允許自己在這種即将觸摸到真相的時候怯場。
柳念不知道自己在N33上會面對什麽,但她知道,這是唯一能找到真相的機會。
但是,司毓跟了過來。
還好,司毓跟了過來。
讓她不用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司毓緩緩地伸出手,慢慢扣在柳念的後腦上,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頭發。
“沒事,有我呢,”他溫柔地說道,“你放心,不論出現什麽事,都有我呢。”
柳念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放任自己在他懷裏眼淚決堤,把這些日子來的委屈、恐慌一股腦地發洩出來。
司毓就那麽靜靜地讓她抱着,也靜靜地環着她,眼睛看着那飛快篩選數據的虛拟屏幕。
等柳念情緒穩定下來,緩緩從司毓的懷裏退了出去,她的鼻尖和眼角是紅的,司毓拿出手絹,幫她擦幹眼淚。
“抱歉,”大哭一場後的柳念有些不好意思,“我剛才情緒激動了。”
司毓低低地笑了一下,伸手揉她的頭發:“我很高興。”
柳念看向他。
司毓溫柔認真地說道:“我很高興,你并沒有完全拒絕我。”
柳念不解地眨了下眼:“拒絕?”
司毓拉着她坐到沙發,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放到她的手心。
“我說過,我小時候的記憶很模糊,甚至有些不記得了,”司毓坐到她對面,“但是人工智能大賽那次,我看到你做産品介紹的時候,心裏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這個女孩我應該見過,這個女孩我應該熟悉,這個女孩,”他頓了頓,“讓我從那模糊的記憶中,湧上了一種名為喜歡的感覺。”
柳念捧着杯子,聽着他的話耳朵有些發燙。
“你說我們小時候見過,”司毓伸出手幫她理了理頭發,“母後也說我們小時候見過,母後甚至告訴我,我們有娃娃親的約定。你知道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是有多麽的開心嗎?我知道我喜歡你,這喜歡是放進了我的記憶深處,雖然它可能模糊了,但這種感覺不會錯。所以你來和親,我又歡喜又憂心,我歡喜這會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機會,但又憂心你會對這種從小定好的聯姻反感,從而對我心生厭惡。”
司毓的聲音沒有用僞裝,低沉磁性如同大提琴般的聲線讓柳念從另一個角度看到了那場如同笑話般的聯姻之旅。
“但是後來,我接到你的時候……”司毓閉了閉眼。
柳念知道他沒說出口的話。
他接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變成了他不認識的樣子。
“我知道那時候我很過分,”司毓低着頭,“但我控制不住自己。那時候對我來說,就像是有什麽莫名其妙的東西占據了我喜歡的人的身體。她好像是你,但又不是你,所有人都告訴我,這就是你的未婚妻,這就是當年站在演講臺上侃侃而談的那個女孩,只是她現在不做信息技術了,她已經接受了女子學院的教育,成為了一名優秀的淑女。”
那段時間對司毓來說十分痛苦。
他知道這是柳念,不是什麽生化人克隆人,但他就是能感覺到,這不是柳念,這個柳念給了他巨大的陌生感。
不是因為柳念有多麽高超的信息技術,也不是因為柳念對這個領域感興趣所以他才認定她不是她。
而是因為,他知道這個女孩的性格不是這樣,她應該是肆意的,張揚的、執着的,就算惹了麻煩會認錯,但她認為對的事還是會“下次一定”。
他不想認同面前這個如同莬絲花一樣的淑女是他喜歡的女孩,因為他怕他一旦認同了,那麽記憶中的那個女孩就真的消失了。
他的柳念,他潛意識裏那個他喜歡的女孩,就真的消失了。
他開始覺得這個“柳念”是個冒充了真人的家夥,他覺得這個“柳念”劫持了原身的□□,那段時間他瘋狂的研究有關讀了“靈魂出竅和寄生“的資料,看到了那篇有關”思維意識游離“的廢棄論文。
雖然論文提出的種種限制都說明了這是不可能的事,但司毓還是想試一下。
所以才有了那場《太虛迷情》的冒險。
那根本就不是什麽“為了讓柳念知道自己有多讨厭”的捉弄,那是司毓想通過各項生物數據模型确定柳念所做的一切都是她的本意而不是有人占據她的身體。
那段時間,他對挖掘“真實的柳念”已經瘋魔到了一定程度,絲毫沒有考慮到對柳念的影響。
最後,事實證明,他的直覺是對的,柳念恢複了本性,恢複了之前他喜歡的那肆意、張揚和執着的性格。
但是,柳念不喜歡他了。
面對他有些匆忙的表白,柳念将它認定成了“陷入游戲所以才會有的自我欺騙”,這讓司毓十分痛苦。
他的女孩回來了,但他的女孩離開他了。
他不甘心,所以才會用盡辦法去了聯盟,想盡借口只為能留在柳念身邊。
“柳念,”司毓擡起頭,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對你的喜歡,從來都不是什麽‘因為游戲車才會産生的幻覺’,我也沒有被自己做的游戲欺騙,我喜歡你,是從小時候就開始的喜歡,雖然那段記憶我沒有了,但對你的喜歡,已經深入我的骨髓。”
他不記得小時候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對于柳念提及那段記憶,他也十分心虛,因為他只記得喜歡柳念的感覺,但是他不知道現在的他,是不是和柳念記憶中的那個男孩一樣。
他怕自己不是柳念小時候記憶中的樣子,他怕自己在柳念心裏只有在帝國的那次傷害。
那段記憶的空缺,甚至讓他擔心,柳念記憶中的那個男孩,不是自己。
所以他不願意柳念去回憶。
“所以……”司毓的指尖緊張得有些發涼,“我現在說,我喜歡你,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房間裏的空氣仿佛陷入了凝滞,柳念的嘴唇翕動,她想說什麽,卻被“叮”地一聲打斷。
機器冰冷的聲音響起:“對比完成。目标建築處于A區1號,保衛級別,極高。”
柳念看着那熟悉的紅頂房子,心髒有一瞬間的麻木。
一模一樣。
如果說之前的一瞥可能是她眼花,那麽現在這個全息影像,告訴她一切都是真的。
這棟房子,甚至連這棟房子周圍的花園,都和她小時候住過的那座莊園,一模一樣。
甚至連那棟房子外那處灰色牆壁上的彩色塗鴉,都和她的記憶吻合。
除了她和她的父母、兄長,沒有誰如此了解這座莊園的細節。
“如果,”她有些幹澀地開口,“如果等這件事的真相水落石出後,你還這麽想,那,”她看向司毓,眼睛裏帶了些悲傷,“那我們在一起吧。”
如果司毓知道了是她的親人,她的至親,繼承了威廉沃爾森的意志,觊觎着存放于帝國的那張星圖,做下了這些事,害死了一個星球的人,甚至還曾經陷司毓于險境。
而她,是隐瞞至關重要線索的包庇者。
如果司毓知道了這些,他還願意喜歡她,還願意接受她……
司毓也看着那房子的全息影像,又看着盯着那全息影像而有些失神和悲傷的柳念,他的眼中劃過一絲不明的意味。
他伸出手,輕輕地放在柳念的下颌,雙手扶着她的臉轉向自己,然後探身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會的。”
他這麽說道。
會的,會一直喜歡的。
他已經喜歡了她十多年,未來無論發生什麽,都會繼續喜歡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