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人贻害

雪天不易行路, 到了亥時,馬車才抵達石墩胡同。

嚴冬臘月, 這個時候家家戶戶已經熄燈入睡了。

崔洛晚上沒有用飯, 她早就開始餓了,但她知道柳姨娘肯定煽動了祖父祖母, 此時就等着她與洛十娘回府呢。

果不其然, 朱門一側的偏門是開着的,守門的小厮和婆子見到馬車, 忙是提着燈籠上前,幾人見到崔洛, 先是震驚了一下, 而後恭敬道:“少爺也回來了, 老太爺和老太太還在堂屋呢?夫人她?”

婆子欲言又止。

崔洛先下的馬車,吩咐春夏和秋冬道:“仔細着夫人的身子。”

洛十娘一路上自己算是想明白了一些道理,她此刻已經意識到了今日的沖動, 幸而半路上被貴人所救,而貴人又恰好認識崔洛, 否則她還真是不知道今日該如何交代了。

她也沒法解釋清楚。

因為擅妒?所以一個婦道人家才突然離家?

可崔範已經死了好些年了,她還有什麽可妒忌的?

婆子在身後給洛十娘撐傘,崔洛則由小厮領着入了府門。

崔洛對洛十娘道, “母親,您傷了腳踝,先回院歇着,祖父祖母那邊, 兒子去請安。”

洛十娘也才個把月沒有看到崔洛,現如今覺得崔洛好像宛若另一個人,做事穩妥謹慎,冷靜沉着,她正好也不想面對崔老太爺和崔老太太,便點頭應下,“那好,洛兒,你一會到娘這裏來,娘給你包湯圓。”

這個時辰了,還吃什麽湯圓?

崔洛目送洛十娘走上了夾道,這才往堂屋而去,按理說洛十娘也應該去給二老請安的,但崔洛深怕她會說漏了嘴。

不是崔洛對洛十娘不夠信任,而是這個世上有些人真的一輩子也成熟不了,雖是不像堯羽那樣的心智不足,卻是無法理解世道和人心。

一根筋的較真,執着的讓人心疼又可氣。

當年崔範看上洛十娘,一無所有時哄着她私奔,其中真心到底有多少,誰也說不清了。

崔洛一路快步去了廳堂,這個時辰了,二老還沒歇下,必定是在等洛十娘了。

廳堂內除卻崔老太爺和崔老太太,還有一衆伺候的下人,柳姨娘和崔倩也在內。

尋常大戶人家的妾室根本沒有資格入廳堂,柳姨娘在崔家享受了十幾年的優質待遇,恐怕還沒搞清自己的位置!

崔洛撩了袍子,給二老跪下:“孫兒給祖父祖母請安,您二老如何還沒歇息?”

崔洛明知故問。

崔洛發現崔老太爺和崔老太太的臉色明顯不太好。

是了!如何能好呢?

兒媳婦一言不合就鬧離家出走,到了半夜才回府,難道還讓二老笑臉相迎?

且不說洛十娘一開始離家的緣由,她的行為的确是錯了。

柳姨娘的存在就是洛十娘心頭的一根刺,她感覺自己被崔範騙了,但如今陰陽兩隔,她連個質問的人也無,就好比是多年的付出和癡心被人背叛了。

完全是個笑話!

崔洛不是不能理解洛十娘的心情,只是就算她理解又能怎麽樣?

人要在這個時代生存下來,家族才是首要的依靠。

崔老太太忙讓崔洛起來:“還孩子,快別跪着了,地下涼。”

崔老太爺看着長孫愈發的蘭芝玉樹,也欣慰的點頭:“聽聞今日的問學大賽,晉江書院拔得頭籌了?”

崔洛點頭:“祖父這麽快就知道了,孫兒還打算下次回府告訴您呢。”

崔老太爺點了點頭:“好,好啊!總算是沒辜負我一片苦心,崔洛......你今日怎麽這麽晚回府了?書院還沒到休學的日子吧。”

問到點上了,崔洛知道柳姨娘此刻肯定很想插話。

她沒有給柳姨娘機會,道:“母親今日長途跋涉給孫兒送了衣物和點心,沒想到雪會越下越大,孫兒擔心母親路上不安全,便親自送了她回府,正好也看看您二老。不過母親傷了腳踝,怕是這幾日不能給二老請你了,您二老莫要怪母親。”

崔洛對洛十娘是全心全意的維護。

崔老太爺和崔老太太聽到這裏,也無法再尋洛十娘的短處。

長孫才是崔家的希望和最為重要的人,甚至比他二人都重要。至于洛十娘如何鬧騰,只要不出格,崔家能包容她的無知!

崔老太太心疼崔洛,見崔洛又瘦了一圈,道:“洛兒快回去歇着吧,有什麽話明日再說,你能回來住一次,我跟你祖父也高興着呢。”

崔老太爺的确很高興,他聽到崔洛代表晉江書院參加問學大賽時,就大吃了一驚。他原以為以崔洛的學問,怕是沒有兩年的雕琢,都無法參加縣試,現在看來,他崔家崛起是有希望了。

柳姨娘盼了一日的好戲,卻以這種方式收場,內心無比怨惱,如若她當年生下的是個兒子,崔家還有洛十娘什麽事!更不會大費周章将崔洛這個養在外頭的孩子領回來。

說的好聽一點是嫡子,若無老太爺和老太太首肯,崔洛也只是個外室所出的庶子!

要怪只能怪洛十娘命太好,生了個帶把的!

崔洛親自送了崔老太爺和崔老太太回了尚秋閣,二老年紀大了之後,就不再分房睡了,加之崔老太太将幾位姨奶奶都送到鄉下的莊子裏,老太爺一人也是獨孤,無處可去。

全程中,崔洛沒有看柳姨娘一眼,崔倩亦然。

母女二人裹緊了披風,在回去的路上,崔倩內心不安,道:“姨娘,二弟是不是看出了什麽?這一次夫人是真的去了書院探望二弟去了?”

柳姨娘心裏也沒譜。

洛十娘太好對付了,就是崔洛讓她拿捏不準,她既盼着崔洛将來有出息,如此崔倩出閣之後也能有娘家的兄弟做靠山。

畢竟崔家只有崔洛和崔倩姐弟二人,就算是庶出,也是崔洛唯一的姐姐。

但另一方面,柳姨娘卻想讓崔洛與洛十娘徹底消失,那麽崔家的一切将來還是她們母女二人的。

柳姨娘呼出的白氣讓她視線變得模糊,心緒也不明朗了,“我哪裏會知道!還有,今後在外人面前,別一口一聲‘夫人’,那個女人現在是你母親!”

崔倩咬了咬唇:“我知道了,姨娘,咱們今後還是小心為妙,總感覺二弟這人不簡單,不像是剛從鄉野之地出來的窮小子。”

柳姨娘還記得崔範的音容笑貌,崔範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為英俊風趣的人,她曾真心喜歡過他的,也渴望過,巴望過,甚至幻想過。

可惜,他走了,徹底的走了!

他生前,她只是一個通房丫頭,沒有資格去争。

他死了,她也只是一個妾,依舊沒有資格争。

阖府上下都說洛十娘是個可憐人,可她呢?連當個可憐人的資格也無。

柳姨娘道:“倩姐兒,你記住了,今後一定與要與少爺走近。”

崔倩似懂非懂,點了點頭應下:“恩,我都聽姨娘的。”

崔洛從尚秋閣出來,就直接去了洛十娘所居的黛品軒。

洛十娘雖然不夠聰慧,但她的确很賢惠,除卻做了一手好豆腐之外,廚藝也是非常精湛。

待崔洛入了屋,洛十娘就攜丫鬟端着熱氣騰騰的湯圓過來了,“洛兒,幸好娘今日一早就備好了餡料,你嘗嘗看甜不甜?”

崔洛的确餓了。

一口一只嘗了一下,是白糖芝麻餡,絲甜入腹。剛吃半碗身子就暖和了起來。

洛十娘見崔洛解饞了,試探性的問:“你祖父和祖母有沒有說什麽?”

她還知道擔心公婆!

崔洛滿足的喝了湯汁,“娘放心,只要您不犯大錯,祖父祖母不會為難您,但今日的事不得再有下次!隔壁的幾位夫人要是再登門打葉子牌,您跟着學就是了,不識字的婦人多的去了,您現在是崔家的正房夫人,誰若笑話您,您就趕誰走,這點權力您還是有的。”

洛十娘可能不太明白她自己如今的地位。

身為家族正經夫人,她又是入了族譜的,完全可以将不喜歡的人拒之門外,甚至是刻意的責罰柳姨娘和崔倩,這些都沒有問題。

崔家二老不會因為這些事就跟她怄氣。

洛十娘真要是能扶的起來,兩位老人家怕是高興還來不及呢!

洛十娘晃了晃神:“那......那等我閑下來就跟着學。這陣子給你做了冬襖和護膝,正打算讓五郎給你送過去呢,趕巧你自己回來了。”

崔洛:“........”她可不是自願回府一趟的!

洛十娘想起一事來,讓春夏和秋冬先退出了內室,小聲問崔洛:“洛兒,你的......月事還沒來?”

崔洛這具身子的原主在桃花村的時候已經來了初/潮,得知要女扮男裝入京,她勒緊腰帶節食了一陣子,這之後癸水就沒來過了。

據崔洛了解,這種事延遲也很正常,她過了年也才十三。記得前兩世是到了十四才穩定月事。

崔洛道:“娘,兒子的事,兒子心裏有數。倒是您,再不拿出主母的架勢,今後還是會有人騎到您頭上。這樣吧,明日一早,無論柳姨娘如何求見,您都不要讓她進來。我已經跟祖父祖母說過了,您傷了腳踝,不宜去請安,這幾日就在屋裏歇着。”

洛十娘疑惑:“您怎會篤定,柳氏明早會到我這裏來?”

柳姨娘當然不會放棄任何讨好的機會,尤其洛十娘此番出走,還跟她有關系。

崔洛不想再解釋什麽,說多了,洛十娘未必就能記住。

她道;“娘按着我說的去做就行了,兒子怎會害你。”

洛十娘恍惚間,被崔洛一口一聲‘兒子’給洗腦了,待崔洛離開了屋子,她又是愁思湧上心頭。

也不知道當初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留在桃花村,她們‘母子’二人連活命都成問題,可當下呢......她的洛兒成了‘男子’了。

春夏以為洛十娘還在因為柳姨娘的存在而不悅,勸道:“夫人,少爺是家中頂梁柱,将來獨掌門楣,您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秋冬也道:“是啊,夫人,少爺在學問上愈發進益,奴婢還聽前院的婆子說,老太爺親口誇了少爺。”

洛十娘讪讪的長嘆了一口氣,吩咐丫鬟打水,開始洗漱歇下。她的心事來的快,去的更快。

入京這陣子,她旁的事沒學會,使喚人的本事倒是全完掌握了。

次日一早,柳姨娘攜丫鬟,帶着不少補品來了黛品軒。

柳姨娘保養得當,在洛十娘入府之前,又無旁的妻妾給她找麻煩,這些年她過的很滋潤。

雖無美人相,卻養出了美人肌。

丫鬟去裏屋通報,這個時候洛十娘已經起榻了,她常年做豆腐,之前在桃花村每日五更時候就起了。即便到了崔家,早起的習慣也改不了。

洛十娘坐在暖炕上,內室溫和如春,在柳姨娘登門之前,她已經繡好一只護膝上的臘梅了。

“夫人,柳姨娘要給您請安,您看......”春夏道:“就如少爺所言,晾着她,不讓她進來。”

雪已經停了,早晨這個時候正在上凍,比昨日還要冷。

洛十娘捋了捋耳邊的碎發,道:“讓她先等着吧,我這會正忙着。”

洛十娘只是讓柳姨娘等着,并沒有說讓她回去,倘若她自己兀自離開,那便是不尊正室了。今日大清早跑來演戲也是白搭了。得罪了洛十娘倒是不要緊,關鍵是讓崔老太爺和崔老太太知道了,難免會以為她不顧嫡尊庶卑。

寒風冷冽,柳姨娘一張精致的臉被凍的再也笑不出來。

洛十娘很悠閑,她貪吃,繡完臘梅上的最後一片花瓣兒,又讓丫鬟給她熱了馄饨吃,吃飽喝足,暖意洋洋的靠在大軟枕上,透過高麗紙,偷看站在庭院裏的柳姨娘,啧道:“我不識字又怎樣麽?你還不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遭罪!”

之前崔範與她舉案齊眉時,也教過她識字,可她沒有那個性子,白日裏忙着賣豆腐維持生計,哪裏有閑情學認字?

崔範是個擅長風/花/雪/月的美男子,可過日子卻是一塌糊塗,洛十娘要掙銀子,還要照顧家中,也不知道那幾年怎就半分苦楚也沒有察覺?

即便現在想起來,她寧願崔範還活着。

早知道,何必讓他出船打漁......他哪裏是會讨生計的人?!

最後連具屍骸也沒尋到,只是埋了他尋常所穿的衣物,做了衣冠冢。

洛十娘思起過往,懲戒柳姨娘的心情也沒了,幹脆又多吃了一碗馄饨,試圖化解內心對崔範的念想和那股子怨恨。

柳姨奶在庭院內足足凍了将近一個時辰,才被洛十娘以身子不虞給打發走了。

她到底适應不了大宅門裏的日子,看着和自己夫君曾經好過的女人,洛十娘打心底沒法接受。

妻也好,妾也罷,在她的認知裏,那便是崔範欺騙了她。

崔洛聽說了黛品軒的事,不做任何評價。

要是洛十娘就這般保持下去,她在書院也能稍放心。

五郎給崔洛歸置了行囊,多半是衣物和吃食,“少爺,小的看書院裏其他學子也帶着書童,要不,小的也跟着您過去好了,還能伺候您洗漱。”

崔洛就怕身邊人太多,讓她行動不自在:“不必,你留在府上,時刻注意夫人那邊的動靜,要是再有昨日的事發生,切記第一時間通知我。”

冥冥之中,總感覺洛十娘和長信侯之間的情緣斬也斬不斷。

洛十娘一直待在府上,長信侯總不能找到後院來吧?!

五郎猶豫一二,這時才道:“少爺,您有所不知,這陣子米行裏出了點事,老太爺和老太太那頭也急着上火,要是夫人能幫上忙,就好了。”

五郎年紀不大,是崔家的家生子,這些年崔範離家出走,他是親眼看着兩位老者為了家族生意四處奔波,如今也就是盼着崔洛能高中入仕,支應門楣。

崔洛認祖歸宗,五郎也是十分歡喜的。

沒有男嗣的家族,在這個時代,如論如何也不可能崛起。

崔洛聞言,直接問:“米行出了什麽事?”

五郎便如實說了,反正少爺才是崔家今後真正的繼承人,瞞着他并不好,他道:“幾處米鋪子都被人檢舉售賣發了黴的米,鬧得老商家都不光顧了。眼下快要過年了,正是生意最好的關頭,可惜了.......”

崔洛疑惑:“今年雨水極少,入冬之後便是嚴寒了,怎會發黴?”

五郎撓了撓頭,他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卻聽得出來少爺的話很有道理。

崔洛起身去見了老太爺。

老太爺這個時候正在和管事對賬,他一把年紀,也是老來得子生了崔範,誰知道會是那麽個‘孽種’!

崔洛認得張管事,他在崔家做了一輩子的夥計,是個忠誠可靠之人,崔洛便沒有避諱,直言:“祖父,孫兒已經聽說了米行的事,孫兒猜估計是有人在背後做了手腳,八成是咱們崔家生意上的對手,眼下正值年關,正是米價高漲的時候,如果咱們家的鋪子名聲出了岔子,誰會最得力利?”

這個道理很簡單。

崔洛能想到,崔老爺子心裏也有數,他老人家其實并不想讓崔洛幹涉太多。

士農工商,只有入仕才有前程。

但崔洛對此事上了心,崔老爺子心頭很是欣慰,道:“哎......可惜啊,沒有證據。”

張管事這時皺眉,道:“少爺,您有所不知,胡家家大勢大,不是咱們能惹得起的!”

胡家?

京城還有哪個胡家?

莫不是胡勇的祖父所為?

崔洛稀奇了:“胡家主要經營通州運河和綢緞生意,怎麽米行也有份?”

張管事回道:“胡家也是今年才開始開拓米面鋪子,咱們崔家旁的生意不說,做米面這一行已經三十幾載了,這一次算是遭了重創,就是壓低米價,也無人光顧啊。”

本朝國泰民安,一石優質白米可賣出二兩銀子的高價。成色稍遜的陳米也值一兩銀子。

崔洛思量一番,想到了應對之策,道:“張叔,米價不用壓,而且不僅不壓,還得提升五錢。”

張管家和崔老太爺同時擡頭看向崔洛,見崔洛一臉鎮定自信,不由得覺得好奇。

崔老太爺心存疑惑,但不知為何,他很想知道自己的孫子到底有沒有本事,“你有把握?”

崔洛點頭:“孫兒本打算今日一早就回書院,不過,此事關系我崔家今後的盈虧,孫兒想親自料理,望祖父信孫兒這一次。”

崔老太爺眸中泛着晶亮。

張管家本要出口制止,但見老太爺肯定的态度,便就作罷了。

老太爺這是拿着崔家将來在賭啊。

“崔洛,我給你三日期限,如果三日沒有結果,米價還是要下調!”老太爺厲色詞嚴道。

崔洛應下:“孫兒知道!孫兒一定盡力而為。用不着三日,到了今天晚上就能有結果。對了,孫兒記得家中有今年入夏收集的荷葉?不知道能不能給我備一些。”

崔家也釀黃酒,專門用曬幹的荷葉做酒壇子封口,這一招還是跟着紹興老黃酒學的。

崔老太爺沒有問崔洛具體會怎麽做,他将張管事指派給崔洛,聽她随時調遣。

這一次,崔家的米行一應漲價,另有少東家親自坐鎮。

崔家最大的米面鋪子就在京城胡家商號的斜對面,崔洛趕在晌午之前才抵達,她沒有用飯,更沒有讓下人備飯菜,而是命鋪子裏的夥計直接在門口架起了大鍋,現場煮了整整一鍋白米飯。用的是現成的雪水,加曬幹的荷葉鋪在樟木鍋蓋上,米飯才一煮沸,香氣就在大街小巷飄蕩,尤為惹人注意。

待到米飯徹底熟後,崔洛讓夥計在店鋪門口擺了四方桌,親自帶領衆人吃了起來。

配上崔家腌制的招牌小菜,竟然還挺下飯。

崔洛對鋪子的大米很有信心,貨源都是從大興周邊的農家購來的,而且還有崔家自産自銷的大米,絕對不存在發黴一說。崔老爺子那樣耿直的人,做生意向來是童叟無欺。

張管事終于明白了崔洛的手段。

的确,嘴皮子如何厲害,也沒有實際行為來的有效,少爺這是在用行動告訴所有人,崔家的大米絕對不是傳言中的黴壞。

當日,胡家掌櫃上門請崔洛去喝茶,為的就是商量米價的事。

崔家這邊才漲了價,米反而賣的更好,胡家的大米生意自然就受到了影響。

便宜沒好貨這個道理,大多數百姓都是明白的。

而買不起白米,也不會再花錢光顧胡家的大米,要知道吃白面更省錢。一時間胡家鋪子的掌櫃詫異了。

坑人沒成功,反倒是被坑了。

崔洛拒絕邀請了,擡升大米價錢的同時,又降低了白面的價格,又招來了一大批買家。

崔洛雖拒絕了胡家商鋪展櫃的邀請,卻開口道:“我與你們家少爺是同窗,今後損人利己的事少做,撕破了臉對誰也不好。”

胡家展櫃見崔洛眉宇清淡,身形雖消瘦,但說起話來,無本分示弱。

原來是晉江書院的學子!

胡家展櫃大約心裏有數,憨憨笑了笑:“原來崔家少東家是我們家少爺的同窗,好說好說,今後一切好說。”

崔洛知道胡家的生意很廣,根本不需要跟崔家争米行這一塊,她猜胡家一時間應該不會再出什麽幺蛾子。

就看胡勇那家夥到底有沒有義氣了。

公平競争,她随時歡迎。

但,下三濫的手段,卻是接受不得!

這廂,崔家老太爺聽說了鋪子裏發生的事,連連欣慰:“這孩子跟世宗完全不一樣啊。”

世宗是崔範的字。

管事笑道:“少爺才思敏捷,心思細膩,将來必成大器!”

崔老爺子面上不顯,內心自是激動,他半個月沒有解決的事,讓崔洛一天就擺平了,還帶動了白面和醬菜的生意。怎叫他不為之興奮!

崔家崛起有望了!

到了傍晚,西邊竟然出現了橘黃色的半輪圓日。

只是沒一會就消失在了天際,明天大概會是一個清朗的日子。

崔洛在天黑之前趕到了晉江書院,她本要去秦先生那裏備個案,卻不想書院裏熱鬧非凡,堪稱喜慶,甚至于後院還架起了篝火。

這一次是光明正大的烤全羊。

顧長梅道:“崔洛,你用不着緊張。秦先生正在病重,她估計到了來年開春才能好了。每一次都是這樣,我們都習慣了。”

崔洛:“.........”還有這種規律?秦先生不過是見了一次缙王而已,又不是上了戰場?!

秦玉身子不利索,學子們的膽子就大了,還有人偷偷拿了酒出來喝。

一個個仿佛詩仙附體,對着騰起的火焰,做起詩來。

王宗耀用相寶花匕首割了羊肉下來,給崔洛遞了一份,他二人靠的很近,學子們在嬉鬧時,他小聲問道:“崔洛,你與長信侯世子相熟?”

長信侯府是絕大多數官宦高門都想巴結的對象,王宗耀也想過與蕭翼走近,但礙于沒有直接的關系網,年紀上也差了好幾歲,談不上交情。

其實,多絕大多數學子而言,進入上等的學堂進學,一來是為了學業,二來便是為了拉攏關系。這些學子考上秀才之後,會直接去府學,今後乃至國子監,一路高升。

‘關系’有時候比學問更加重要。

崔洛一時間回答不上來。

她和蕭翼相熟麽?

的确很熟,她知道他一切的習慣和愛好。

但這輩子,不過是幾面之交而已,“大概是因為長梅的緣故,我見過蕭世子幾次,僅此而已,談不上相熟。怎麽?你想與他結識?”崔洛問的很直接。

王宗耀吃了快烤羊肉,睫毛扇了扇:“呵呵......崔洛,其實你運氣很好,能有顧家鋪路,你今後會順很多。”王大人雖官拜禮部郎中,但王宗耀的父親卻是屢試不第,只能謀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閑職。一旦王大人致仕養老,王家将來的命途就不好說了。

崔洛只是莞爾,片刻,才道:“我無論如何,也無法與你們相比。”她也不想比。

王宗耀不由得多看了崔洛兩眼。

她平日裏的穿着很不講究,但這張臉卻是極度精致,五官沒有一絲缺陷和不足之外,如果細看她的臉,竟能品出幾分清豔出來。而最為關鍵的地方,是她的肌膚,白到了毫無痕跡,白的令人晃眼。

王宗耀道:“崔洛,有沒有跟你說過,你其實長的很像女子?”比一般女子還要好看。

崔洛艱難的咽下羊肉,面上波瀾不驚:“的确有過,我也很困擾,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個樣子難以成為男兒大丈夫?哎.......能怪誰呢?那些年和娘相依為命,連吃飯都成問題,其實我爹是很高大頃長的。”

王宗耀笑了兩聲,收回了視線,目光落在手頭的匕首上,道:“我并非有心,你不要放在心上。”

崔洛淺笑,不再言語:是你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崔洛沒有見到裴子信,就借故離開了庭院,她到了寝房,果然就見裴子信趴在案桌前,一手托腮,一手拿着書本,從背影看上去,十分入神。

崔洛給他帶了羊肉,“子信,吃點東西再看吧。”

裴子信沒有動靜,崔洛走到他跟前一看,卻發現,他的眼神根本不在書本上。

而是游神在外,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子信?”崔洛又喚了一聲。

這時,裴子信才從失神中驚醒:“.....什.....什麽事?”他看上去有些慌張。

崔洛遞了羊肉過來:“請你吃東西,你還在想今日問學大賽的事?”不然,崔洛真想不出來這個世上還有什麽事能讓裴子信失神的!

裴子信嗯了一聲,埋頭吃起了羊肉。

崔洛又發現了一件怪事:“子信,你适才是不是将書那反了?”

裴子信意識到了自己可能真的‘病’了,嘴裏嚼着羊肉,含糊不清的解釋:“這是我新發現的法子,能記得更牢。”

崔洛:“......是麽?那你繼續看。”不愧是裴青天,行為相當怪異。

轉眼到了臘八這一日。

晉江書院每年都會去法華寺施粥。

這一日一大早,飯堂裏的師傅就煮好了熱氣騰騰的臘八粥。晉老夫子,晉老太太,以及晉曉悠也會去寺廟祈福施粥。

崔洛穿的嚴嚴實實,她走出屋子,發現庭院內姹紫嫣紅的一片,學子們各個身着錦袍玉帶,發髻上插的是碧玉簪子,年過十五的少年還用了玉冠束發。

放眼望去是一片錦繡榮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有哪家的姑娘要抛繡球,這些少年都是去捧場的呢。

崔洛與裴子信二人成了另類,兩人還是長襖加身,不顧風度,只要保暖就行。

王宗耀搖着畫有江山圖文的折扇走了過來:“你們兩個怎麽才起來?這都快過辰時了,趕緊去吃飯,一會咱們集體就該出發了。”

崔洛納罕,這些家夥哪日不是睡到辰時?飯堂的銅鐘不響,便無人會起榻,今日倒是勤快了。

崔洛和裴子信互視了一眼,旁人不說,二人都默契的覺得彼此的穿着有些寒酸。其實崔洛衣裳的料子已經算好了,是上好的杭綢,只是看上去素淨了些,與書院衆學子的‘花哨’一比較,難免單調。

辰時三刻,晉老夫子攜書院學子們從大門出發,浩浩蕩蕩往法華寺的方向而去。

這些高門子弟都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平常從飯堂走到課堂都喊着累,今日卻是各個精神抖擻,無比雀躍,一路配合着跟着馬車往前走。

崔洛時隔半月,終于見到了秦玉,她還是那副英氣的打扮,只是臉消瘦了不少,身上裹着灰狐皮的大氅,騎着馬走在前頭。

顧長梅道:“別看秦先生今日出來了,今晚回來還得睡上個把月。”

諸如此類的話,崔洛已經聽了不下十來遍。

她邊走邊問:“為何?缙王與秦先生不是有舊交麽?怎麽見了一面就會病了?”

顧長梅擡手敲了崔洛的腦袋,倒也沒有用力,只是意思了一下:“崔洛,這你就不懂了,秦先生受的是情傷!”

崔洛尴尬一笑,她不懂,難道他就懂了?

裴子信這時竟插了話:“何為情傷?”一語畢,他卻是避開衆人視線,看着遠處的方向,神色堅定。

崔洛不知如何解釋這個問題。

王宗耀笑道:“子信,你将來會明白的,現在還不是探究的時候。”

崔洛:“........”這些人,一個個看似很高深的樣子,都是人精!

傳聞,臘月初八是釋迦摩尼佛成道之日。佛經上說,釋迦牟尼成佛之時,大地震動,諸天神人齊贊,地獄餓鬼畜生三道的許多苦厄,天雨曼陀羅花,曼殊沙花、金花、銀花、琉璃花、寶花、七寶蓮花等。故此,臘月粥裏面添加的東西有很多,一代傳一代,就成就了今日的臘月粥。

到了法華寺,衆學子們熱情極高,施粥的動作也是熟練靈巧,俊顏帶笑,哪裏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公子?上前讨粥的婦人看花了眼,喝了一碗,又上前讨。

崔洛和裴子信這兩個出身貧寒的人,卻是無事可做,只能站在一側幹看着。

這時,崔洛看見秦玉獨自一人步入了法華寺內,這一日上香的人衆多,但崔洛注意到秦玉身後不遠處緊步跟着一個陌生的男子。

大冬日的,這男子只着勁裝,且腳步輕盈,不太像是會來寺廟這種地方的人,正當崔洛要移開視線,就見那男子的袖口中亮出一把鋒利的短刀出來。

崔洛本能的意識到了什麽,一時間根本來不及思量太多,朝着秦玉的方向,大聲喊道:“秦先生!小心身後!”

作者有話要說: 裴子信:我只是在看書,沒有想入非非!

衆人:.......我們說什麽了麽?

PS:推薦基友一文,快完結了,感興趣的可以去看看《穿越之侯門庶媳》by玉子雙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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