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華臨的情緒穩定了很多,答應先不跑路,如果實在克服不了陰影,或者繼續發生那種喪心病狂的事情,他再跑。

他不輕易把話說死,畢竟他還是挺惜命的,想他家財萬貫、三代單傳、含着寶玉出生的頂天立地的好家夥,這個文憑也不是那麽重要!

薛有年被他逗笑了,拍了拍他的頭,攬着他肩膀下樓去做飯。

華臨邊走邊說:“對了,這事情先不要跟我爸媽說。”

薛有年遲疑道:“這麽大的事,按道理說,應該告訴他們。”

華臨撓撓頭:“他們知道了肯定很擔心,沒必要。說不定他們也要我趕緊回去別讀了。”

薛有年失笑:“我覺得應該不會吧。”

華臨說:“那也沒必要說,反正他們知道了也是鞭長莫及啊。”

薛有年問:“你是不是怕他們怪我沒有照顧好你?”

華臨“啧”了一聲:“薛叔你別老自責這個事情,都說了不關你的事,誰想得到啊?你再這麽說,我生氣了啊!”

薛有年一時沒說話了,華臨扭頭看他微蹙的眉頭,趕緊說:“不生氣,我逗你的。不過你真的別那麽想了。”

薛有年停下腳步,看他一陣,嚴肅地說:“除非你向我發誓,以後遇到任何危險,哪怕你覺得只是小危險,也必須第一時間告訴我,不管我在哪裏、做什麽。”

華臨感動地點頭:“我發誓。”然後想到件事兒,雖然覺得不太現實,但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薛叔,那個事兒,你能解決就解決,實在不行咱們再想辦法,你別為了給我報仇用不法手段啊,那還是不行,不好。”

薛有年怔了下,随即笑了起來,揉他頭發一把,揶揄道:“讓你洗完頭發就吹幹,你總偷這個懶,看吧,現在水進去了。”

華臨朝他扮個鬼臉,悻悻然道:“不是就好,我也就随口一說,你肯定不會是那樣的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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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整華臨的腦殘前室友沒留下把柄,華臨差點被拖走的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薛有年說:“那只能私下裏找他談談,把誤會化開了。”

華臨悶聲道:“我不去。”

薛有年說:“我去。”

薛有年找那腦殘談了話,回來和華臨說談好了:那腦殘願意賣薛有年一個面子,外加希望以後能拿到薛有年的推薦信。薛有年答應了。

華臨倍感憋屈,但薛有年安撫他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把事情過去。推薦信也是幾年後的事情了,到時候再說吧。而且,這個圈子說小不小、但說大也大不到哪裏去,不是拿了一封信就有用的。”

事後,那腦殘還來找過華臨,嬉皮笑臉地跟他示了個假惺惺的好,主要也是遵守和薛有年的約定,對華臨表個态,保證以後不會折騰華臨了,讓人放心好好讀書。

華臨打小就是乖乖牌,雖然這次莫名其妙吃了個大虧,但他還是想着能不得罪這掃把星就不得罪,自我安慰吃虧是福,安全就好,于是敷衍地點點頭,算是就此和解。

沒多久,華臨吃了一大驚:那腦殘橫看豎看都像花錢買進來的,都不知道能不能無障礙聽課,居然陸續提出了好幾個令人驚豔的觀點,還發了一篇得到了很高評價的論文。

華臨和薛有年說這事兒,薛有年平靜地說:“人品和學術水平不能完全挂鈎。你不用在意他,把自己的學業踏實做好。”

“我知道,不過他……”華臨有個很陰暗的猜想,“你說他會不會是有槍手?我就是覺得他肯定沒那水平。沒道理我現在都寫不出來的東西,他能寫出來,也太傷害我了吧?他那樣子就不像會讀書的啊。”

薛有年微微皺眉,想了想:“我看過他發表的東西,确實可圈可點。如果像你說的那樣,誰有那麽高的水平,其實也不太可能輕易為了點錢給他當槍手,拿來給教授的話,都能直接收入門了。倒不如換條思路,他家有制藥公司的背景,也許那些确實不完全是他的觀點,而是他家實驗室裏研究了很久的數據,近水樓臺先得月罷了。不過這些暫時我們是說不清了。”

華臨摩挲着下巴,說:“萬一是他給的太多了呢?萬一槍手正好急缺用錢呢?”

薛有年被他逗笑,眉頭舒展開,但很快又嚴肅起來,說:“你說的确實有可能,不過我們沒有憑據,你就不要再對任何人這麽說。那個人心胸狹隘,萬一又因此記仇就不好了。但學術造假這種事确實令人憤慨,我會私下注意的。”

華臨點點頭,當時倆人也就沒再怎麽說這事情了。

直到六年後,那腦殘偷、搶、騙、總之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把別人的學術成果占為己有的事情因為某件意外而一股腦地被揭露了出來,連帶他家的制藥公司也因為一系列相關的違規操作、使用禁用成分等事情而遭到了官方嚴查,那腦殘和家人在牢裏吃團圓飯,那時候已經知道了薛有年真面目的華臨才意識到,原來薛有年在這等着呢。

不過這是後話了。

當時,雖然那個腦殘的事情算是解決了,薛有年向華臨保證絕不會再發生,并且華臨也搬出寝室,長期和薛有年吃住在一起,甚至上學、放學、去圖書館,薛有年都盡量擠出時間陪他一起,但華臨還是很怕。

他的應激反應很強烈。

有一次,他和薛有年去公園野餐,正好好地說笑着,忽然見到旁邊一人的冰激淩掉到T恤上,弄得衣服髒兮兮的,他頓時臉一白,胃裏開始翻騰。

華臨急忙捂住嘴,低着頭大口呼吸,許久才緩過來,輕聲說:“沒事。”

薛有年輕輕拍着他的背,嘆了聲氣:“要不換一位心理醫生。”

華臨擺擺手:“咱們都知道這種情況看心理醫生其實也就是個輔助手段,現在這位挺好的,只是我需要點時間。”

事情沒有就此結束。

只要有丁點不對勁,華臨就渾身難受,無法自控地拿酒精濕巾反複消毒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隔一會兒就漱個口,如果在家就還要洗澡,恨不能把自己搓下一層皮來。

為了搓厲害點,他跑了大半個城市找正宗東北搓澡巾,實在沒找到,高價請國內的朋友給他寄過來。他對自己這種行為很無語,但他真的沒辦法,只能放縱自己繼續發神經。

薛有年一開始只是勸他、陪着他看心理醫生,直到某天,華臨吃着吃着飯就發作了,上樓去漱口洗澡。

他衣服還沒脫呢,薛有年在浴室外敲門:“臨臨,開下門。”

華臨忙說:“我沒事,就洗個澡,這事不能急,慢慢來。”

“你先開下門,聽話。”

華臨猶豫一陣,嘆了好幾聲氣,還是去開了門,強顏歡笑道:“真沒事,再給我一點時間。”

薛有年的臉色很難過,皺着眉頭看了他幾秒,拉住他的手腕:“出來,我有話和你說。”

華臨跟着薛有年出去,坐在床沿上,無辜地看着他。

薛有年嘆道:“你不能這麽下去了。”

華臨心想:我也知道啊,但我有什麽辦法呢,我比你還不想這樣啊。

薛有年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讓我試試嗎?”

華臨不解道:“試什麽?”

薛有年說:“治療你的心病。”

華臨自己是未來要當醫生的人,他絕不諱疾忌醫,也很信任薛有年,聞言就笑了:“行啊,我肯定願意啊。”

薛有年猶豫了一下,斟酌着慢慢說:“方式可能會令你有點驚訝。你能完完全全地信任薛叔嗎?”

華臨驚訝道:“為什麽這麽說?什麽方式?不是電擊吧?!”

他以前聽他爸媽在家激情痛罵過庸醫或騙子用電擊給人治網瘾之類的社會新聞。

除了這些社會新聞,華臨還知道以前中世紀歐洲這邊喜歡放血治病,甚至還有給人開顱鋸腦骨來治同性戀的……

就算是薛叔,如果想要搞這種,他也還是會堅定拒絕的!

薛有年本來挺嚴肅的,聽他這麽說,沒忍住笑了一下:“你這麽一說,讓我覺得我的治療方法确實不值得驚訝。”

華臨松了一口氣:“不是那樣就好。你就直說吧,別吊我胃口。”

薛有年沉默了一陣才說:“脫敏療法。”

華臨怔怔地看着薛有年,意識到他的意思後,本能地躲了下:“別鬧,薛叔,你先去吃飯……”

薛有年一只手摁住華臨的肩膀,劉海落了幾縷在眼前,他的神色仍然溫柔,安撫道:“只是治病,臨臨。你不能這樣下去了。我說過,陰影是水草,會瘋長,必須趁早解決。”

華臨人都傻了,瞪圓眼睛震驚道:“那也不是這麽解決——薛、薛叔!薛叔!!”

“臨臨,相信薛叔,薛叔不會傷害你。”薛有年看着他,用非常自然的語氣說,“你是未來的醫生,你應該知道,治病就是治病,沒有關系的。”

“但、但但……”

華臨結巴了半天,沒但出下文來,反倒随着時間過去,他渾身的力氣越來越小,不知道憑空消失去了哪裏。

他不安地、驚懼地、迷茫地與薛有年對視。

薛有年的目光太清明了,和平日看起來沒什麽兩樣,仍然很溫柔,很值得信賴。

華臨的心跳很快很亂,臉紅到了脖子根,燙得像高燒八百度,但又很奇怪地漸漸地安定下來,好像也不是那麽恐慌了……

大概,因為對方是薛有年。

無論如何,薛有年總不會害他。

不多久,薛有年松開了他,輕聲問:“可怕嗎?”

華臨機械地擡眼看着他,腦子裏仍然一片空白。

薛有年與他貼了貼臉頰,柔聲寬慰:“沒事了,臨臨。”

華臨蜷縮在他的懷裏,将全部的依靠都放在他的身上,最後一絲防備和力氣也放下了,真的覺得什麽都不可怕了。

薛有年的治療過程十分嚴謹,有詳細的方案,嚴格執行,還會認真記錄病歷。

還真的對華臨見效了,甚至連薛有年試探着将髒東西抹到他的臉上,他開頭兩次很難受,後來也沒事兒了。

華臨隐隐約約地察覺到自己喜歡上了被薛有年治病,甚至是期待。

就連日常不是治病的時間,薛有年不經意碰到了他,哪怕只是拍拍肩膀、摸摸腦袋,他都會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

他不傻,他知道自己這代表着什麽。

就是情窦初開呗,雛鳥反應呗。

但是他知道這是不應該的。

然後,忽然有一天,薛有年宣布他的病治好了,療程就此結束。

華臨“哦”了一聲,心裏偷偷松了一口氣。

過了兩天,華臨發現事情似乎超出了自己的預料,他遇到了一點難題。

他嘗試着自己解決這個問題,但是,怎麽說呢,他好像已經習慣了依賴薛有年來解決問題。

華臨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但他反複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要繼續想,這是不對的。

他努力了一下,勉強控制住了自己的瞎想。

然後,薛有年和他說:“臨臨,那你可以搬回宿舍了嗎?”

華臨正吃着飯,聞言一怔,擡眼看他。

薛有年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你的病已經治好了,應該可以試着接受回到宿舍了。”

“……哦,是啊,我試試。”華臨不太情願地說。

薛有年親自送華臨和行李回了校舍,兩天後,在家門口看見了華臨和華臨的行李箱。

華臨垂頭喪氣地說:“不行,試驗失敗,有室友的話,我還是很緊張。”

薛有年嘆了聲氣:“但你不可能一輩子不去突破這件事情,你第一階段的治療很成功,該進到第二階段了。”

華臨皺眉:“這個事情我想過,好像也沒必要……我可以一輩子不跟人合租啊。我別的毛病好了很多,現在只是不想和人住一起而已,這個不是非得要治的問題啊。”

薛有年蹙眉:“你和我住在一起的時候,并沒有問題。”

華臨嘀咕:“你是你,又不一樣。”

薛有年耐心地說:“沒有不一樣,臨臨,沒有那麽多壞人,你要勇敢起來去克服恐懼。”

華臨不耐煩地說:“但是我也不知道哪個是壞人啊!萬一就是讓我遇到了呢?反正我不想住宿舍,我現在舍友是個……算了,不管他是哪裏人,反正是個男人,我就怕。”

薛有年嘆道:“你也是男人,我也是男人。”

“但是就是不一樣啊!你又不會害我!”華臨氣得往臺階上一坐,耍賴皮,“反正我不住宿舍。”

薛有年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說:“好吧。”

華臨剛舒展開眉頭,聽見薛有年接着說:“我托人問一問附近有沒有合适的房子,不住校也沒關系,辦個手續就可以了。”

華臨驚訝地問:“為、為什麽我要租房?我住你這裏不就好了?”

薛有年欲言又止,表情有點為難,半晌,岔開話題:“今天不早了,你先進去住一晚吧,明天再去看房。”

說完,他繞過華臨,提着華臨的行李箱上臺階,開門。

華臨愣了幾秒,急忙起身跟進屋裏去,一個勁兒地追問為什麽不能繼續住這裏。

薛有年顧左右而言其他,眼睛也不看他,特別反常,這令華臨越發确信了最近他約薛有年、薛有年總說忙、像是在故意躲他是真的了,他本來還以為是自己想多了。現在房子都不讓他住了,就很說不過去吧?!

最終,薛有年被華臨堵在樓梯間,進退不能。

他被迫和華臨僵持一陣,終于忍不住,嘆道:“臨臨,治療已經結束了,你明白嗎,那只是治病。”

“……什、什麽啊,你在說什麽……”

被他說破心事,華臨倒也不驚訝,只是一下子沒了剛才那咄咄逼人的氣勢,讪讪地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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