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薛有年猶豫一陣,低聲說:“有次,我半夜醒來,下樓去喝水,就想順路看看你休息得怎麽樣,然後……”他露出很微妙的、很難以啓齒的表情,糾結片刻,很委婉地說,“你好像是做夢了,在說夢話。”
華臨愣了下。這他倒是不知道。
他是做過夢,但是,他感覺自己應該沒有說夢話的習慣,而且他在夢裏好像也沒說過什麽吧……不過也不說準做夢的人醒了就忘了,以為沒有發生過。
總不可能是薛叔出現幻聽了啊。
再結合一下前後語境,華臨大概猜到了薛叔聽見的自己的夢話是些什麽。他臉發燙,試圖搶救自己:“我不是……不是,薛叔,你聽我解釋……我……”
薛有年擡起手來,像是想揉一揉他的頭發,但又想起了什麽,猶豫一下,避諱地将手放回去,嘆氣道:“臨臨,你長大了。”
“……”
“……餓了吧?不早了,我去做飯。”薛有年朝他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但華臨覺得自己從中看出了無奈和憂傷。
飯桌上很尴尬。
華臨知道薛有年已經盡力裝作無事發生了,他也盡力了,但兩人說話都十分的詞不達意,華臨反正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懷疑薛有年也不知道,那就還不如不說,但不說也尴尬。
吃完飯,華臨顧不上幫忙收拾,飛速逃竄上客卧去了。
他等了很久,聽到門外薛有年上樓的聲音——通常是薛有年收拾完一樓,準備洗漱睡覺了。
以往,薛有年會在經過客卧門外時敲一敲門,提醒華臨早點休息,或者進來和華臨聊聊今天發生的瑣事之類……
今天,薛有年就這麽上樓去了,沒說話。
薛叔和我之間已經尴尬到了這種地步了嗎?!我到底說了什麽夢話啊!
華臨震驚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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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臨現在腦子裏全是漿糊,他試圖先睡一覺,清醒一下,但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最後爬起來,去一樓廚房開冰箱拿水喝,結果打開冰箱門他就一怔,望着裏面的幾瓶高度數啤酒發了會兒呆。
薛有年只偶爾小酌紅酒,不喝啤酒,這臺冰箱裏第一次出現啤酒。
華臨回過神來,拿了瓶啤酒就轉身上三樓,打算和薛有年對質,或者,好好談一談?至少,問一下這啤酒是怎麽回事?
但他敲了好幾下門,薛有年也沒開門,只是問他有什麽事。
華臨提起冰箱裏的啤酒,薛有年沉默了兩秒,用很自然的語氣說:“你不要喝。那是我明天要給同事帶的,他住的那邊沒有這個牌子。”
真的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嗎?華臨不信,他堅持要薛有年開門。
薛有年只說:“臨臨,別鬧,去休息。大半夜的。”
華臨敲不開薛有年的門,氣得回去客卧,想擰開啤酒噸噸噸,來一個一醉解千愁,但又怕萬一的萬一真是薛有年要帶給同事的呢……
一下子又氣短,把啤酒擱床頭櫃上,扯被子蓋過頭頂,悶頭努力睡覺,睡不着也睡。
第二天,華臨醒來看了眼時間不早不晚,他的滿肚子悶氣過了一夜也沒消散。
他慢吞吞地爬起來換衣洗漱,默默地思考了很久,最後決定:還是先裝無事發生吧……
結果他一下樓,就看見薛有年坐在沙發那,垂着頭,很難過,甚至還有幾分頹喪,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子。
“……薛叔。”華臨小聲、做賊心虛地叫他。
薛有年聽到聲音,回過神來,轉頭看他,又露出了溫柔的笑容:“臨臨,你來一下,我們談一談。”
華臨趕緊過去,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坐好,緊張地看着他。
薛有年沉默了會兒,第一句話說:“臨臨,你産生了錯覺,但你不要有心理負擔,這是并不罕見的性啓蒙過程中會産生的問題。”
華臨:“……”
說完那句話,薛有年又沉默了很久,好像他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很艱難才能說出口。
“……臨臨,你現在應該做的是遠離薛叔,去結交新朋友。我感覺你在這邊沒交到什麽朋友,一直都是和薛叔待在一起,又遇到了霸淩,加上治病的特殊過程,以至于你産生了錯覺。”薛有年很緩慢地說着。
華臨注意到他搭在膝蓋上的手一下子十指交叉,一下子松開,一下子又十指交叉,洩露了他此刻的心理狀态絕對沒有臉上所努力表現出來的鎮定從容。
他非常緊張、局促,以及,有些掙紮。
僅僅只是緊張、局促的話,可以理解成他面對朋友的兒子對自己表現出了性好感時的尴尬。但是,掙紮呢?為什麽會有掙紮?他在掙紮什麽?
華臨想到這裏,心跳快了起來。
但是他不敢确認,因為這實在是不可思議。
或者不能說是不可思議,而是……驚世駭俗?
自己好像愛上了看着自己長大的薛叔,而薛叔好像也對自己産生了那方面的意思……否則,不會出現掙紮的心理狀态。
“薛叔……”
薛有年打斷他的話:“你聽我說完,臨臨。”
華臨魂不守舍地點頭,愣愣地看着他。
然後,聽到他說:“我會盡快訂婚。”
“………………啊????”華臨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薛叔?你說什麽?”
薛有年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終于直視華臨,重複了一遍,這次說得比上次堅定些:“我說,我會盡快訂婚。”
華臨震驚地問:“跟誰啊?!你哪來女朋友?!”
薛有年咽了口唾液,虛張聲勢地說:“我會盡快找到的。”
“……你清醒一點!”華臨情不自禁地吐槽。
薛有年又深呼吸一口氣,越來越堅定:“我很清醒。臨臨,你懂我的意思。”
華臨騰的站起來:“我——你——我——你沒事吧?!”
這一刻華臨已經要忘記自己和薛有年之間的年齡身份差了,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特man,完全就是一個成年男人,而薛有年也只是另一個成年男人,僅此而已。而他顯然要比薛有年man很多、成熟很多。他感覺由于自己在心理年齡上的成熟度遠超薛叔,所以兩人生理年齡上的差被抹平了。
他已經進入到了這樣的一種氛圍中,飛快地代入了自己的角色。
薛有年慌張地阻止華臨說出那個彼此心知肚明的不可以說的秘密:“臨臨,你冷靜下來,聽我說——”
華臨打斷他的話:“現在是誰不冷靜啊!我很冷靜,是你不冷靜!你慌了!你先冷靜下來!”
薛有年的兩只手又開始交叉、分開、交叉、分開……
他很掙紮,很焦慮,也很痛苦。大概因為他自诩長輩,認為這段不倫戀的絕大部分責任在于他沒有引導好自己,就像上次那個腦殘事件,明明不是他的錯,或者可以說跟他毫無關系,可他當時總在自責沒有照顧好自己。
華臨努力讓自己冷靜地分析着薛有年此刻的心理,深呼吸一口氣,蹲在薛有年面前,仰着臉看他,去抓他的手。
薛有年吓了一跳,趕緊掙脫開,站起身,往旁邊走了兩步。
氣氛在這裏,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去思考更多,華臨緊跟着站起身,上前兩步,拉住他,急切地表白:“薛叔,我喜——”
“住口!”薛有年嘶吼道。
華臨吓了一跳,差點不記得自己是誰在哪要做什麽了。
他從來沒見過薛有年這麽失态的樣子。
薛有年渾身發着抖,眼尾也紅了,甚至是畏懼地看着華臨,一只手使勁地捏自己的另一只手,半晌,啞着聲音說:“臨臨,我是你爸爸媽媽的朋友。你是我朋友的兒子。”
仿佛是對華臨說,可眼睛卻不敢看華臨,仿佛其實是對他自己說。
原本被自己仰望崇敬的人竟因為自己而露出了這樣脆弱、甚至是怯懦的姿态,華臨的心情越發複雜,甚至因此産生了有些扭曲的“征服感”“保護欲”。就像性本身是帶着關乎權力、征服意味的存在,他現在就産生了類似的心理。
華臨渾身的血都在往腦袋裏沖,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一切的一切都足以令他不管不顧、絕不像對方那樣瞻前顧後地脫口而出:“我不在乎!就算是那樣也沒關系!”
薛有年痛苦地看着他:“我在乎。”
“……”
“臨臨,是我引誘了你。”薛有年頹敗地坐回沙發上,低着頭,痛苦地說,“我不該做那個治療,那是一次錯誤的診斷,我做了一件很蠢的事。臨臨,是薛叔對不起你。你原諒薛叔,好嗎?”
“我根本沒有怪你啊!而且也不全是那個原因吧!”華臨努力地為他倆的愛情尋找看起來更好一點的落腳點,“難道你不覺得我們其實早就很暧昧了嗎?我們根本就是靈魂伴侶,我們的愛好是重疊的,我從來沒有試過和誰那麽處得來,那麽投機,那麽……那麽快樂。其實我以前也總是獨來獨往,我沒有遇到過比你更合得來的人。你不覺得咱倆完全就是天生一對嗎?”
華臨越說越覺得就是這麽一回事,先把自己說服了。然後他又蹲下去,抓住薛有年的手。這回對方掙紮得很不走心,或許是被他的誠摯打動了,正在極度的搖擺之中,所以這樣。
他看到了一絲曙光,急忙低頭親了親薛有年的手,繼續剖白:“薛叔,我知道你的顧慮,但你不要總是把所有責任都推到自己的身上。這件事情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你非得說責任,我也有一半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