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母親笑了

“娘,您怎麽啦?”看到母親搖搖晃晃的樣子,我急忙上去扶了一把。

“沒事,突然覺得頭暈,渾身發抖腳發軟,眼冒金星,好像山搖地陷似的。”母親弱弱的,卻說了一大串。

“回家吧,這天太熱。等下午涼爽一點再來。”我建議。

“幾點了?”母親問。

“快十二點了。”我看了看手機。

“還早呢,再摘一會。”說這話的時侯,她顯得很精神,像是在給我打氣。

“這麽大熱的天,你的身體吃不消的。”我很擔心。

“沒事,站一會就好了,又不是第一次。”母親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沒有繼續說話,因為太了解母親的個性。我低着頭,繼續摘辣椒。

南雄這片土地上的農民們,這些年每年都種很多的指天椒,因為氣候适宜,産量和質量都還可以,所以價錢方面也還不錯,不管是剛摘下來的濕貨,還是曬好的幹貨,都不愁找不到就近前來收購的買主,換個花花綠綠的油鹽錢,

雖然也是辛苦,雖然所得收入也仍然不怎豐厚,但相比之前種黃煙時的早出晚歸,通宵達旦。

在還不能實現機械化的山旮旯。

勞力少的,年歲大的農民們,好些年都不種黃煙,改種辣椒了。我家就是這樣。

舉目望去,還不止我家。這綠葉紅椒白花花。一片接着一片,鋪蓋在這深淺不一,凹凸不平的田土之上。烈熱炎炎,曬得這原本青翠欲滴的綠葉,像是那年事已高,身體欠佳的老妪身上的土布衫,失去了它原有的風華與光澤。

“又不是第一次”,母親輕描淡寫的這句話,讓我突然間陷入了緊張,驚恐,心疼和無助等等繁雜交錯的混亂思緒當中。許久,我擡眼看了看她,她像沒事人一樣,認真仔細的勞作着。

又過了許久,我也裝作輕描淡寫的,小聲的說:“娘,您就問問她吧!如果她同意……”

話音一落,我用眼角的餘光,窺到母親即刻舒展的唇角和眼眉,我知道,她笑了!舒心的笑了,像戰勝的将軍。更像是帶點專制的慈母,了了一樁懸而未了的心願。

而我,轉過臉之後,內心又開始糾結。像個不願出嫁,卻被至親以愛的名義捆綁着,推上花轎的小媳婦。

什麽命運啊,緣分啊。此時此刻,在我的頭腦裏面都顯得那麽的虛無,那麽的空洞。我曾經那麽多遍的說過:“我不結婚,我不想結婚,我不能結婚。”

幾近呼喊,而這種呼喊明顯底氣不足,他們不知道是沒聽見呢,還是根本就不予理睬。

沉靜下來,只有面對現實。現實太多不如人願,這份愛,一開始就注定是要有所傷害!

那是2004年。那幾年,家裏發生了很多事,02年下半年爺爺過世。03年上半年母親檢查出得了甲亢病。下半年哥嫂離婚,留下一個3歲的女兒。04年我失業在家。

我回家也好幾天了,看見當時的母親,瘦骨嶙峋,雙眼激凸,像蛤蟆似的。脖子粗大,皮肉打結,整個人憔悴不已。看着讓人心痛不已。

從查出得了甲亢,每月都要定期到市裏的醫院檢查,取藥。

開始的時候,我會陪伴,但工作關系,後來就只是叫她自己去醫院。因為她識字,她也一再的強調自己一個人可以。叫我們兄妹四人不要擔心,好好工作。

而且這個病吧,也是個需要長期治療的病。所以漸漸地,我們就只是打電話問她:“去看了嗎?好些了嗎?”

得到的回答經常是:“醫生說,好些了。你們不用擔心。好好工作吧。”

母親暈車,坐車經常吐得翻江倒海,特別是那種快要淘汰,或者已經淘汰被翻新之後出來營運的中巴車。機頭一發動,屁股後頭黑煙直竄,車廂震動得如同篩糠。小縣城裏出來營運的多數是這種車子。

因為這個原因,她有幾次都沒有準時去看醫生。當然,沒有準時去看醫生的最主要的原因是為了省錢,一輩子都這樣,改不了了。其實那幾年,我出來打工所得的工資都交給她保管。但她把我的錢分得很清楚。用她的話說:“你還要用錢的地方多着呢!”

雖然,我們兄妹幾個讀書時,她自己就一直教導我們:“我們家窮是窮,但是,再窮也不要省飯錢,有病就要去看醫生,身體最重要。”特別是我在北京讀書的那兩三年,這話成了她來信來電裏面必不可少的一句。

然而,她自己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一直都這樣。前天,我帶她到市醫院的時候,接診的羅醫生不無責備的說:“葉秀蓮呀,你又停了十來天藥了,這樣下去,怎麽好得了呢?”

“不是的,這次沒有停藥,前幾天家裏拔花生,搶時間,我就拿着你開給我的藥盒子去鎮上買了點藥,同樣的藥,同樣的量,我想忙完這幾天,把秋稻插下去就來檢查。現在這時節,一夜禾苗一夜根啊!”母親這樣解釋。發出懇切的目光,希望醫生同意她的說法。

醫生搖了搖頭。對着我和我母親語重心長的說:“保持心情平靜、防勞累. 樂觀情緒、正确的飲食及藥物治療是甲亢治療的關鍵。”

回來的路上,總感覺有些什麽話要說,該狠狠的說?該溫和的說?我怕控制不好情緒和語氣。咬咬牙,咽了下去。卻沒有忍住不争氣的淚水。我扭過頭,向着窗外。

這就是我母親。去年哥哥和嫂子離婚,把她傷得不淺。

這現在,我對成家立業如此不當一回事。她是看在眼裏。但她終究找不到更能說服我和說服她自己的緣由。

從小到大,我是最聽話的,即使在鄰裏讨論各自小孩的時候,別人總會說:“哎呀,不怕,你就好,你家三把鐮刀,總有一把是鋒利的。我家就這麽一個沒出息的……。”

三把鐮刀,說的是我三兄弟。

鄰裏鄉親說的這句後來給我帶來巨大的,無形的壓力的話,原本母親是認可的,還一度引以為傲,但這些天,她動搖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經地義。她想不到我會在這個問題上讓她傷透腦筋,操碎心。這兩年,介紹的那麽多女孩當中也見了那麽多,就沒有一個合意的?她弄不明白,

昨天下午,她又一次語重心長:“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說的我也說了,就你自己的條件擺在眼前。人家江西那個女孩哪點配不上你,對你那麽上心,你卻連電話都不給人家回。還有那個……”

我依然,低着頭,不置可否。一味的摘着辣椒。沉默良久。

“前兩天和你說的,欣兒,你考慮得怎麽樣,給個話,行不行,行的話,我打個電話給她,不行的話,以後這事我不再提了,也就不管了,你自己想怎麽過就怎麽過。兒子大了不由娘!管不了了!”

“還有就是,我是死是活,去不去看醫生,你也用不着擔心!”很複雜的語氣。像是最後通牒,帶點幽怨,還有威脅的成分。

讓我渾身打顫,一種四面楚歌,受援無望的孤立感油然而生。和母親一下午無話。回家時也是一路無話。

“回家吧,叫你穿長袖,你就不聽,草帽也不戴。看,手臂都曬黑了,明天會脫皮的。”母親心疼的說。

把我的思緒從前天,昨天,拉回到今天的現實裏。

這太陽實在是如爐似火,烤得旁邊稻田裏偶爾冒出一串一串的氣泡。

水面上的藓苔,水浮蓮,都蜷縮着。聚攏起來,合力抵抗曝曬。

摘辣椒是個細致活,忙活了半天,我也才摘了五六斤而已。母親比我多一半有多。

回家的路上雖然也沒有說話,但比起昨天,今天不同,她的臉色好多了,面帶笑容,走路的動作也比昨天輕快了許多,見人就打招呼。那種純純的,帶着泥土氣息的鄉音鄉情極富感染力,連路邊零散的雞鴨也咯咯呱呱叫喚不停,不知道是在歡歌呢,還是在取笑我的懦弱。

回到家,母親手都沒洗就翻箱倒櫃,找到一張小紙片,提起電話聽筒,開始撥號。我,轉身,倒向自己的床頭。看着那烏漆麻黑的黃粱板,傻傻的,神經質的笑:結束了!

那些曾經相親的片段,幻化成影像,在腦海裏,回放。像是一種祭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