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1爺爺
☆、11 爺爺
“仔骨頭,起床了,還睡呀,田埂要倒掉了。”
早上七八點鐘,聽見奶奶在叫,叫我們起床,叫了幾遍,見我們遲遲沒有動靜,就說田埂都要倒掉了。這種說法,不知道是否有根據,在我們家鄉,就說,大年初一,家裏的男丁不能睡懶覺,要早起,否則當年種田遇上大雨多水的年景,稻田的田埂容易倒塌。
我不太信這些,但是又不好悖了奶奶的意向,就起來了。
“準備好了嗎?”弟弟問。
“可以了,就這些了。”父親拍了拍雙掌。
有茶有酒,有肉有飯,有豆腐油吉,一只擡頭翹尾,開水鹵過的線雞用一個小碗托住,放在籃子的正中,這是大年初一去祠堂祭拜用的。
“你拿好鞭炮和香火,在這個膠袋裏,走吧。”父親看了一眼籃子裏的祭拜物什,再看看弟弟。接着交代:“大的鞭炮在祠堂的正廳燃放,小點的在廳外燃放,然後回到家再燃放一挂大的。就這樣了。”
“哦,今年買的鞭炮大好多啊。”弟弟提起膠袋,掀開看看。
“嘿嘿,都是我自己的錢買的,我幫人家修補屋漏攢的錢。你看,這家裏到處貼的對聯,畫紙,都是我自己買的。”父親得意的笑。
他每次這樣說的時候,我的心裏都會有一種感覺,這種感覺不好描述。有時側重于他瘦弱單薄的身子爬上危房的樣子,很心疼;有時放大了他自私孤立的本性,很可氣;更多的時候會産生一種壓迫感,自責起來,是我們為人子女的無能——沒本事啊!
“每年幾乎都是我掏錢買的,今年買得多了點,花了兩百多塊呢。”父親還在絮叨。
“等下叫二哥給你,二哥有錢。”弟弟見我立在一旁,哈哈的笑。
“那就不用,還不都是家裏的錢,給不給都一樣的。”父親也看到我了。
“走吧。”父親提起籃子,走出廳門。
弟弟跟在後面,一矮一高,一瘦一壯,目送着他們消失在我的視線,朝着祠堂的方向。
我很少參加這種拜神的行為,準确的說是我很少和父親一起這樣去拜神,最初的時候有哥哥跟着父親,後來有弟弟,再後來,這幾年就是侄女了。我坐在家裏,坐享其成。多數時候,家裏的飯菜是我煮的,除了大年初一早上。
這一天,是母親難得睡睡懶覺的一天,因為大年初一不出門,不進田園菜園子,所以她可以睡到八九點,直到我們叫她吃飯,但實際上基本不用叫的,她會準時起來。
爺爺也是早早的起來了,坐在廚房竈膛旁邊,烤火,安安靜靜的。廚房在客廳的左手邊,一道木門,門檻有十五公分高,推門進去一個十瓦燈泡照着黑乎乎古老的泥土牆,昨晚張貼的紅紙黑字的竈牌這時顯得特別醒目,竈牌下是一個香火爐,燃着三根細香,兩根紅色的蠟燭。左邊就是火塘,旁邊堆着生火的茅草和木材,右邊是兩口大鍋,前面的鍋大點,後面的小點,大的直徑有八十公分左右,小點的有五十公分左右。
進入廚房,右手邊一個壁櫃,原木的色澤,沒有雕花,做工卻不粗糙,經久耐用,幾十年了,還是固有的樣子,結實牢靠。壁櫃下面放着兩個大膠桶,用來盛放豬食或者洗鍋水。另一側的牆角一口大水缸,水泥砌成。與鍋的距離兩步之遙。
整個廚房十多平方,一個壁櫃大小的窗子,用白色的塑料紙封住了,所以整體光線就比較昏暗,多數時候是開着燈的,爺爺就孤自坐在十瓦燈泡底下,挨着一個廢舊的臉盆裏燒着炭火,偶爾用火鉗動一動,或者挑撥一下錯位的木炭,或者加點料。
我挨着爺爺坐下,一股濃重的土煙味撲面而來,很是強烈,我倒是很喜歡這種味道。
“你大哥在做什麽?過年都沒有假期?”爺爺問我。
“他在酒店上班是這樣子的,節假日更加忙。”
“哦,不是叫他換換別的工種嗎?這個不穩定,三幾個月的就又說沒事做了。”
“也不是這個就不穩定,要看他進的什麽酒店,還要看他本人做得如何了。”見爺爺擔心,我這樣解釋,抓着他的右手,暖暖的。
“那他現在進的這個酒店怎麽樣?會不會像上次那個那樣,一下就說倒閉了,搞得兩兄弟一下就沒事做了?”爺爺還是有點擔心。
“聽陳武說還可以吧,倒閉就不會,上了星級的酒店哪能說倒閉就倒閉的。”
“哦。”“這個仔骨頭,經常換工作,颠來倒去的,一年一年,也不見他在哪裏能待上個三年五載的,哪能賺得到錢。”
我沒有接話,其實我真的不太了解哥哥現在具體的工作情況,不好評價。只是聽弟弟說也是做的服務員,工資也是不高。其餘的,還真沒有細問。
“我幫你剪指甲吧?”被爺爺的指甲刺到了我的手掌,拿起來看看,可以剪掉了。
“大年初一,不剪,過年後我自己剪。”爺爺的手縮了一下。
沒有完全縮開,我抓得更緊了,握在掌心,仔細的觀看起來,手掌粗糙,一條一條細小裂開的痕跡污漬殘留,用手指甲摳也摳不幹淨了,手背皮肉打褶,在炭火的烘烤下有點泛紅,手指比起我的,算是細長,小指指頭沒了,平平的,沒有了指甲,我把整個手拿起來,低頭認真的看,看着看着想起了練煜,他的是食指指頭斷了一小節。
爺爺這個是給磚頭砸到的,那種泥胚磚,一個頂現在紅磚六個的大小重量。高處墜下砸到的,想象一下當時的疼痛,十指連心。
爺爺戴一頂棉帽,用來遮蓋耳朵的兩邊朝着帽檐向上盤起,臉色紅彤,額頭寬闊,一條一條的皺紋清晰可見,眉毛濃黑,眼睛稍稍有點渾濁,鼻子寬大,嘴唇勻稱細膩,耳朵厚而長,歲月的風霜削去了他顯山露水的外在美,卻積澱了他沉着淡定的內在氣質。走路慢慢悠悠,一身灰黑色,不知穿了多少年的中山裝,套在這個一米六幾,身材勻稱的老人家身上,顯得沉穩而又莊重。
爺爺年輕時廣交朋友,走到附近的村子,只要報上爺爺的名字,很容易能獲得別人給予的方便。只是年紀大了,不去做工了,逐漸疏遠了。回到家就很少說話,特別是和家裏人,我小時候晚上和爺爺睡,所以知道一些他的故事和經歷。
爺爺對待他的孫子,包括現在的小侄女都很疼愛,那種疼愛藏在心裏,藏在眼神裏,雖然不露于言表,但我能撲捉得到。見嫂子抱着侄女上來,他起身讓座,步伐不再輕盈利索,歲月如刀,您請保重!
“妹妹,讓一讓哈,爺爺要拜竈神了。”是我的父親和弟弟回來了,提着祭拜的物什,來到廚房。笑呵呵的告知嫂子,笑哈哈的看着正在添加衣物的小侄女。
“這裏,響一挂大的鞭炮。”父親對着弟弟。
“外面呢?正廳外面呢?”
“也是,都響大的吧,今天初一,我也買了很多的,夠用。”
“哦。……”噼裏啪啦,噼裏啪啦…….
“吃完飯叫你父親不要跑了,要刮芋頭,刷芋頭,中午我們來讓豆腐吃。”奶奶看着我,又開始安排工作了。
讓豆腐,客家人的一道特色菜,就是把炒熟的芋頭末塞進油炸過的豆泡裏面,有的加一點點蝦米或者臘鴨腳之類的。看起來像是尖堆,讓好再用電飯鍋之類的煮熟煮開就可以,其實吃的就是芋頭,但口感和味道比起單獨炒芋頭好吃得多。
是母親刮的芋頭,父親刷,我炒,滿滿一大盆,香噴噴的,端到客廳。趙欣,母親和奶奶開始動手讓起來,每人一雙筷子,像是給香囊裏灌東西,把一個空空的豆泡塞得鼓鼓囊囊。
我也拿來一雙筷子,學着她們。但我讓的要麽太幹癟,要麽撐破了。讓了幾個都不達标,看看母親,動作娴熟得像是雞啄米。“你不要讓了,去帶小孩吧,叫你嫂子來。”奶奶見我毛手毛腳的樣子,有點不太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