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2侄女
☆、12 侄女
“嫂子會嗎?”我問。
“會的,來了兩三年了,小孩都能走會叫了,肯定會啦,她讓得很好的,去吧。”奶奶答。
我再拿起一個豆泡,坐着,慢慢吞吞的讓着,沒有站起來的跡象。奶奶就開始講小侄女的趣事,說小侄女聰明,說是有一次她帶着小侄女在曬谷場曬稻谷,回家的時候,肩上挑着擔子, 背上背着小侄女,走路駝着背,亦步亦趨,扶着牆根,很辛苦,不到兩足歲的小侄女在背上就會說:“奶奶,你放我下來啊,你放我下來啊。”
奶奶喘着粗氣問:“下來做什麽?”
“你放我下來,就不用扶着牆,那麽累呀。”聽到牙牙學語的小孩說出如此貼心的話來,奶奶開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半天,緩過氣來,被感動得立刻放下擔子,狠狠的親了小侄女幾口。“我的乖孫诶。”不停的贊嘆。
我也來了興致,這小家夥如此聰明伶俐,難怪回來這些天看見每個大人都那麽喜歡她,她也活蹦亂跳的,尤其是對弟弟特別黏糊。但是,她好像不太歡迎我,可能我比較嚴肅,一直都不太會逗小孩吧。
廚房裏嫂子在逗着小侄女,你拍一,我拍一,大手對小手,不亦樂乎。見我進來,停下了動作,小侄女扭過頭,叫我叔叔。
“叔叔帶你玩,好不好。”我試探的問。
“好啊。”
“我們玩什麽呢?”
“你拍一,我拍一。媽媽剛才教我的這個。”
“哦,好啊。”我走近小侄女。胖嘟嘟的小手圓潤細滑,胖嘟嘟的臉蛋紅潤白皙,稀疏橙黃的頭發像是進口洋娃娃,大大的雙眼機靈有神,明亮清澈。上嘴唇如同倒置的大括號,覆蓋着下嘴唇,玲珑有致。穿着碎花小棉襖,小棉褲,配搭一雙鵝絨色新買的童鞋,是個美人胚子,唯一美中不足的就鼻子有點扁平。
“你輸了,你輸了,叔叔,你輸了。”小侄女雀躍起來:“我出這個手,你要出那個手的,你也出的這個手,所以你輸了。哈哈。”
“媽媽,叔叔輸了。媽媽,叔叔輸了。”小侄女跑出廚房,去客廳散布她勝利的消息。過門坎的時候,雙手扶着門框,小心翼翼,煞是可愛。
“念兒,你叔叔輸了,要罰他什麽呢?”客廳裏,三四個女人同時轉過頭來,看着侄女,幫忙出主意。趙欣說要買糖吃,奶奶說要打屁股,母親收起每個人手中的筷子,把盆子刮得幹淨,站起來:“叫你叔叔端着這些讓好的豆泡去煮,加點水。”
嫂子沒說什麽,張開雙臂,迎接着小侄女滿懷的撲進來。我先打來溫水,給她們洗手,然後端起滿滿一鍋的豆泡進了廚房,竈臺下面,火塘邊上,兩個土磚頭,隔開十多公分,把鍋放上去成了簡單的鍋竈,檢些松針松枝,噼裏啪啦,生起火來。
女人們忙完了,各自做起自己的事情來。奶奶背着雙手,踱步來回,揭開餐桌上的蓋子看看,移一下放歪的凳子,像是下鄉檢查工作的幹部。趙欣和嫂子在逗着侄女,母親拿來她沒有納完的鞋底,坐在火盆邊上,一針一線,上下穿梭,針尖偶爾在頭發上像梳頭那樣劃兩下。
前些年,大年初一,我們一般是不會出門的,就呆在自己家裏,還好,我家人多,也不會覺得悶着,小孩成了開心果,大人的打工生活成了主要話題。
“你過完年什麽時候上班?”聽見嫂子問趙欣。
“不去了。我辭職了。”
“你是說你辭掉東莞常平塑膠廠的那份工作了?”嫂子又問,并不驚訝。
“是呀,做來做去都是一樣的功夫,工資又那麽低,沒有一個家鄉這邊的人,做煩了。”趙欣低着頭,用火鉗往盆裏加了一條木炭,接着說“我想去鎮上學幾個月的電車,學點技術,隔壁叔叔在珠海做裁剪師,到時看麻煩一下他,能不能幫忙找個制衣廠,有點技術,路子就會寬一點,選擇性也大點的。”我豎起耳朵,感覺第一次聽趙欣如此理性的分析問題。
“和媽商量過嗎?”嫂子擡頭看了一眼母親。
“知道的,就是和母親商量過的。隔壁的嬸娘都知道,她說到時學會了就跟着他們一起去珠海。”
“哦。這樣還好些。”嫂子點點頭:“那什麽時候去呢?”
“過完元宵吧,問過了,在鎮上舊市場邊上,一個月幾百塊學費,自帶柴米油鹽。”
“嫂子你呢,過完年有什麽打算?”趙欣問。
“我去廣州,你哥在廣州。”
“什麽時候去?”
“也是過完元宵吧,不急。”
“侄女呢,留在家裏還是帶去?”
“留在家裏,現在工作都還沒有着落,哪有能力帶上小孩呀。”嫂子突然有點神傷。
“毛丫,煮熟沒有,不要加太多柴火,上汽了就把柴火減小,要不然就煮爛掉了。”母親突然想起來,朝着我,大聲說。
“哦,我知道的,已經減小火勢了,馬上就可以吃了。”
我走出廚房,走出廳門,站在屋外過道上抽煙。滿地的鞭炮紙屑像山上掉落的松針闊葉,一層一層,鮮紅鮮紅,鋪蓋在每家每戶的正門前,飛散在街頭巷尾。和門前的春聯映襯在一起,大紅喜慶。
大門外半牆上的香火竹筒裏燃着三支香,兩支紅燭,一陣風吹來,火苗擺動,快要熄滅的樣子,風停了,又滋滋的燃燒着,掉下一滴一滴的紅色臘滴。
陽臺上一兩條寫着“恭喜發財”“恭賀新禧”的紅色布綢子或者迎風飛舞,或者靜靜的垂在那裏,像條幅,像是旗幟,那是燃放了上萬響的鞭炮之後留下的紅布。
去年翻新的木架結構陽臺看起來很搶眼,三個粗壯的原木支撐着整個構架,刨得光鮮泛白的木柱子一根一根,和現在的鋁合金窗那樣,規整的分布着。看着比鋁合金更有附着感,卻與這棟幾十年的老房子的牆體有鮮明的不同。
陽臺橫木上挂曬着一家大小的衣物,各種顏色,各種尺寸,各種款式。碰上回潮天,衣物太多,曬不下,就加兩根竹子,搭在陽臺與對面的瓦面上或者橫梁上,有時不小心把瓦片碎了,或者有家貓夜貓跑上屋頂,很可能造成房屋漏水,拿個水桶或者臉盆接住,天晴了,父親爬上去,修修補補,如不及時修補,滲水漏水就越來越嚴重,要是影響牆體,很容易就成了危房,這是土瓦房的劣處。
整個村子六七十戶人家,現在估計剩下一半,搬走了一半,出外打工賺到錢的都搬到鎮上,市裏,也有個別的在家裏找塊地方蓋起了新的水泥鋼筋樓房。
我家在整個村子的東頭,這裏稍微密集的住着幾戶人家。順着一條筆直的小巷道,緊緊挨着,都還是原來的模樣,隔壁鄰居,斜對面就是新蘭姐家,相隔二三十米,來往非常方便。
我家的房子分上下兩棟,每棟約占地六七十方,各兩層,每層用的是黃粱和木板平鋪隔開,兩棟中間一個敞開的天井,約十米八米之寬,其間是一條水溝,旁邊稍微墊高,鋪了水泥,方便洗洗衣服。有時在這裏殺魚,對着自來水龍頭,也很方便。
一家人,還沒有分家,一起吃住,所以,下棟作為卧房,上棟有客廳有廚房。客廳正對面一張大大的“毛主席去延安”,父親買的,挂了多年。牆後面隔開一個小屋。左邊就是廚房,對下來一個組合電視櫃,兩邊放着半個人高的二手音箱,組合櫃上面放着去年新買的電視,左邊放着開水暖瓶,右邊一個電飯鍋。中間一格一格,全部漆成雞蛋黃,放置了幾年,失去了耀眼的光澤。右邊靠牆一張圓形的飯桌,逢年過節來客人了,把它擡到中間,大部分時候就倚靠牆體,進門右手牆角下一張破舊的長形木質沙發,左手邊是母親的卧室。
從小至今一直住在這裏,許多年以前,這兩棟房子是爺爺和父輩們的榮耀,許多年以後,成了我們兄弟的恥辱,這也是不進則退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