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正是正月,街上熱鬧非常,熙熙攘攘的人群來來去去,時不時交流着自己掌握的小道消息。
“咱們縣的縣太爺要換人了!聽說是二甲進士,還是從咱們縣出來的呢!”
“真的?可這幾年縣裏并沒有出什麽人物啊……”
一個爆栗,緊接着諱莫如深狀:“傻!那人啊,聽說是以前住在那個地方……後來搬出到城裏的,一方水土一方人,可不算我們縣的!”
“居然是那裏的……”聽說的人跟着不由自主的小了聲音:“幸好早早搬走了,若是留在那……指不定早就屍骨無存了吧。”
“誰知道呢,那裏本是一塊福地,可如今……诶,不提了,只這縣太爺一換,咱們縣說不定能出頭之日了!”
“小點聲,說不定被人聽見,準抓你去坐大牢。”
說這話的兩人并沒想到,不久将來,他們如真能再回想起此事,或許寧願坐大牢,也不願生生赴死吧。
即将和新任縣令交接文書的現任縣太爺現下可愁白了頭。
原本聽知府老爺的意思,這新來的縣令應是其門下的一名學生。他特意與之結交,好茶好食伺候着,那人也保證讓他安安全全的卸甲歸田,誰知這調令一下來,他就傻眼了:這縣令他可聞所未聞啊!一打聽,原來是二甲進士,只不過得了上面人青眼,本應在京城內謀個職位,誰料他一意孤行,硬是要來這個小縣城當縣令。他再一查,發現那人居然是從那個地方出來的。那處他一直頭疼不已,請了無數和尚道士,皆是有去無回,只得逼自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那裏漸漸荒廢……
縣令的只覺頭疼不已,一旁的師爺轉了轉眼珠,見他如此心焦,便出了個主意:“老爺,那新縣令不是那個地方的人嗎?他離家那麽早,說不定不知那裏的情況,要不,您給他指條過那裏路,就說這條路最快能到縣城又可以再看自己的家鄉,如何?”
縣令狐疑的看了師爺一眼,一把胡子抖了抖:“這樣能行?萬一有人知會他了怎麽辦?”
“料他也不會信。”師爺小眼睛炯炯有神,做胸有成竹狀,“況且這大冬天的,誰能相信有蛇呢?”
“大人,那裏去不得!”租車的車夫一聽說是從那裏經過,臉色瞬變,連連擺手:“那裏,可是有一條大蛇吃人的!路過的人都被吃了!村裏的人出不來,只能繞山走遠路逃出來,現下那裏已經沒人了!大人若要去縣上,還是換條路吧!”
“我定是要去的,”那人聲音清亮悅耳,話音間聽得很是舒服:“冰天雪地,想必這蛇也該冬眠了。要不我把這車包下來,天冷路滑,您就不一同去了,我叫我仆人來趕車如何?”一旁沉默的黑衣男子聞言上前,雙手抱拳道:“願為大人差遣。”
“阿古,想不到你還會趕車啊!”一個着青衫的少年說。“大人咱們要不就換條路走吧,那水邊這麽古怪,阿沁倒當心路過那裏車掉到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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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沁多慮了,我記得幼時那路離水邊還是有不少距離的,老人家多謝提醒,您這車就賣與我,我自是不會弄壞了去。”
“诶,我哪是擔心這車……”車夫念念叨叨,然而還是攔不住去意已決的人,只得将車轉手了。
三人就此踏上路程。阿古在車前趕馬,阿青和那人坐在車廂裏。車廂寬敞,兩個人也綽綽有餘。寒冬時節,雪如飄絮,漫天飛灑,好在路還沒有冰封,加上阿古小心謹慎,不差的技術,車倒是走的穩穩當當。
拉開簾子,外面皆是茫茫雪景,正是走親訪友的正月裏,一路走來,居然一個人都沒有,也不知是否真如那老車夫所說那處早已荒無人煙,還是另有隐情。夾雜着雪花的冷風吹進來,阿青打了個打噴嚏,而他并不覺得冷,一種難以名狀的燥熱讓他覺得這風分外涼爽。
那人正是晉陽。多年不曾回歸故裏,一想到家鄉就在眼前,難免有些悸動,又有些近鄉情怯。雖是答應了擔生自己會回來,但時光飛逝,白駒過隙,十年轉瞬即逝,這承諾的兌現來得太遲,也不知擔生還在不在?他曾向進城的捕蛇人打聽過,越大越長的蛇,能活個二十多年,這麽一算,若擔生沒遇到什麽意外,應該還在世吧?只是那大澤邊居然出了一條吃人的蛇怪,不知擔生是否遇到了?畢竟是同類,應該無恙吧?思及此,晉陽的心又提了起來。
“阿古,還有多久到村子?”
“大人,據縣令給的路線,約莫還有一個多時辰便到了。”這樣天黑前他們便能回村裏,行事方便不少。“也好,阿古你小心些,切不可因趕路出了岔子。”
“是,大人。”
天空烏雲遍布,沒有風,空氣恍若凝固。馬車的簾子早早揭開,晉陽看到遠處的大澤,依舊空遼曠遠,水面上甚至蒸騰起氤氲水霧,在這本該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地方,水波緩緩流動,卻沒有一絲生氣。
“大人,這地方确有古怪,咱們還是另尋它處吧。”馬車外傳來阿古的聲音。
“無礙,你繼續走吧,我要去那裏尋訪……一位故人,你注意看着,小心行事。”
“是。”阿古一向為晉陽馬首是瞻,只是駕車的動靜愈發小心了。
車馬正經過水邊,原本平靜的水面泛起一陣皺紋,猛然間一個粗若圓柱的東西從水裏猛的竄出!直撲向車上一行人!
“大人小心!”阿古只來得及說這句,便與那物纏鬥起來,他刀法敏捷,刀刀皆向致命處砍去,方才那東西一出水他便已看清,是一條奇大無比的大蛇!那蛇眼如燈籠般巨大,嗜血紅光從裏面閃出,它牙齒鋒利,雖然身子巨大卻行動靈活詭異,阿古的招式一招未中,刀身甚至在鱗片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大人你們快走!”阿古雖依舊同大蛇周旋,但他很清楚這樣撐不了多久,只能用所剩不多的時間護大人和阿青的安全。
阿青看着阿古的身形漸漸阻滞,急得臉色發白:“阿古!”他又看向晉陽,焦急的說:“大人,咱們快走吧,阿古……阿古定會和我們來會和的!”
晉陽不語。他看着兩個鬥争的身影,目光不在已愈發體力不支的阿古上,反而看向分出心朝這邊虎視眈眈的大蛇,這蛇通體玄黑如墨,只在尾部有奇怪的裂痕,分外突兀。
“擔生——是不是你!”
仿若晴天霹靂。
大蛇的動作瞬間被打斷了。不理會阿古的進攻,它朝着晉陽這邊游來,粗壯的身體一點點完全露出水面。
阿古見大蛇突然轉向,只得拼盡全力阻攔它往晉陽那去。大蛇被阿古砍了那麽多次,均無動于衷,但是這樣來來回回的騷擾是泥人都會動火氣,便重新掉轉頭,打算先解決了這礙人的螞蟻。
“擔生!不要!他是我的手下!”晉陽見狀,下車朝那邊大喊。
大蛇又悻悻地轉回來。
阿古見那蛇居然能和晉陽交流,便止了手,退到晉陽身側護着,并不放松警惕。
“擔生,是你!”晉陽不敢相信,十年未見,擔生居然是人們口中那個無惡不作的蛇怪:“你為什麽變成了這樣?”
那蛇游到晉陽的面前,高大的身軀為了能和晉陽平視,幹脆貼地而行,巨大的蛇頭面對着晉陽,眼裏依舊漲血通紅,卻沒有懾人的神色。
“擔生,我回來了,想不到你還活着,還變成這樣……”晉陽聲音很輕,但是他知道擔生一定聽得到。“擔生,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擔生毫無回應,駭人的大眼看不出任何情緒。忽而它掉轉頭,急急朝水裏游去,龐大的身軀瞬間消失在水中,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你還是怪我嗎……”晉陽輕聲嘆息,繼而轉頭對阿古說:“我們這就進村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阿古未置一言,倒是阿青又恢複了咋呼的本性:“大人那蛇……我們不管了嗎?”
晉陽看向水面。一絲漣漪都消失了,好像剛剛發生的那一切都是他的幻覺。然而他知道,他的擔生還活着,還在大澤邊,一直等他回來。